第五十三章 三個女人一台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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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太後娘娘為了逼迫陛下給壽成侯免罪竟然讓陛下在慈寧宮外苦等,還要皇後娘娘去救,太後娘娘怒斥陛下和皇後娘娘二人,逼得他們躲去了西苑。
——此事燕京城裏甚囂塵上,壽成侯夫人梁氏原本是不信的,可是隨著她一路跟在女官身後到了西苑瓊華殿等著皇後娘娘召見,她也不由得忐忑起來。
“沒事兒,皇後娘娘這些年被太後磋磨多了,也從沒遷怒過咱們。”
陪著梁氏一起來的韓氏拍了拍她的手臂。
梁氏臉上好歹鬆了幾分。
昨天聖旨傳來讓她的兒子承了一個將軍的爵位,又讓她留著誥命,著實讓她又驚又喜,隻是她謹慎慣了,又怕自己一家子成了陛下和太後鬥氣的筏子,現在知道連七年都沒出宮的皇後娘娘都被太後趕來到了西苑,她怎麽能不怕
梁氏看看韓氏,輕聲說:
“一會兒進去,要是娘娘發作了我,你也別替我求情。”
韓氏笑了一聲,她倆今天進宮都是戴著一品命婦才能戴的五翟冠,冠頂是一對銜珠金鳳下麵是珍珠寶石拚出來的牡丹開頭,下麵是金玉寶石做的一圈圈鈿花,身上穿著正紅的雲肩通袖襴袍子,肩上披著霞帔都是團團繡出來的仙鶴樣式,腰間有玉帶,韓氏唯獨比梁氏頭上多了個四指寬的珍珠做的頭箍兒。
穿著誥命大袍,站在皇家的苑子裏,旁人看來是潑天的富貴,可她們兩人半生過得什麽日子,可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了。
瓊華殿外有一棵沿著牆蜿蜒出去的樹,若是夏天上麵會開滿大片白色的繡球花,花瓣北風吹落到地上就像是玉屑似的,瓊華殿也正是因為這一棵極為難得的花樹而得名的。
隻不過現在馬上要立冬了,花樹的葉子都掉光了,倒是露出了被它依著的石牆,虯結的樹、青黑的牆糾結在一起不可分割,倒是有一種格外的粗獷疏闊之美。
目光投向那牆,韓氏聲音壓得很低:“梁玉盈,你可真是個好嫂子,禮部那些官兒年年往外送牌坊,怎麽就偏偏落了你你以為現在是什麽時候還在這兒顯擺你那三兩不到的賢德呢曹逢喜那個廢物現在已經廢了,能撐著壽成侯門楣隻有你這個侯夫人,陛下的聖旨裏清清楚楚地說了,保留你的誥命是因為你孝敬了老太太,你是替太後娘娘盡了孝,這個誥命你拿得問心無愧。今天你要是撐不住也倒了下去你讓你家兩個小崽子以後怎麽辦就在燕京城裏當個破落戶眼下你也別想著什麽事兒都能自己擔著,我韓若薇今日隨你來就是明明白白要保了你的。”
一邊說著話,韓若薇隔著兩身一品誥命的袖子在梁玉盈的上臂上擰了一下。
梁玉盈眉頭一跳,似乎是有些疼的,隻是臉上的神情又鬆了幾分。
兩人等了約有小半個時辰,皇後身邊伺候的女官就來請她們入殿。
瓊華殿裏也和皇城裏規規矩矩的長春宮不同,既沒有銅製的仙鶴大香爐,也沒有許多能彰顯皇後端莊的精巧擺設,牆邊一溜兒的黑油大架子上疏落落地擺著一些書,還有幾件模樣稀罕的西洋玩器。
眼角的餘光從床邊桌案上擺的那把銀鞘寶劍上掠過,韓若薇跟在梁玉盈的身後一齊向皇後行禮。
“臣婦給皇後娘娘請安。”
林妙貞一大早就拿著昨天剛從宮外買的寶劍去練劍了,雖然有些生疏笨拙,卻又十分盡興,因為練出了一頭一臉的汗得沐浴更衣才能見人,這才讓她們兩人在外麵等得久了。
“兩位舅母也很久沒來過西苑了吧東邊的九孔玉連橋旁邊有片柿子林,結了果子很好看,一會兒咱們去瞧瞧。”
聽見皇後一上來先叫了她們舅母,兩人的心中都是一定。
認識了這麽多年,對於皇後娘娘的秉性人品,她們兩個經常出入宮中的命婦都是知道的。自從皇後嫁給了陛下,太後娘娘總是對皇後橫挑鼻子豎挑眼,可是皇後多年來晨昏定省從未少過,宮中有了什麽好東西進上也都是讓太後先挑。前幾年江南進上了一定極為精美的珍珠冠,最頂上那一顆南海大珠就有一寸半的大小,陛下明明白白地將這珠冠賞賜給了皇後,可等她們兩個人進宮的時候就看見那頂珠冠出現在了慈寧宮裏,太後娘娘並沒有戴那頂從她兒媳婦手裏搶來的精美珠冠,而是將上麵的珍珠一顆顆取下來賞了她們這些誥命,唯有最頂上的那一顆極好的珠子被太後自己留下了。
這樣絲毫不給皇後娘娘臉麵的事情,太後這些年來不知道做了多少,可皇後娘娘從來不曾惱過。
一次兩次也可能是裝的。
陛下剛登基的時候也可能是為了替陛下穩下朝堂。
可至今為止已經快七年,陛下已經乾綱獨斷,皇後娘娘依然恪盡本分從未逾距,在她們兩個同樣從未被太後娘娘看在眼裏的“弟媳婦”眼裏,皇後娘娘實在是個率真真摯之人,不像她們倆,一個裝木頭,一個裝另一根木頭,天天杵在慈寧宮裏聽太後說那些自怨自艾的廢話,其實從一開始就是暗地裏別有麵孔的老油子。
讓她們兩人落座,林妙貞又讓人將她今早上剛爬樹摘的柿子洗淨端了上來:
“一共得了兩盤柿子,一盤送到了陛下那,這一盤請兩位舅母嚐嚐。”
熟透了的柿子又經了霜,剔透的皮子下麵藏了蜜似的果肉,讓人吮一口就入了神。
梁玉盈和韓若薇兩個人都是幾十年如一日在太後麵前練出來演技,一個木訥乖順,一個乖順木訥,兩個人連吃柿子的時候都小心翼翼,一邊吃一邊不忘了用似乎並不豐富的辭藻來讚頌這柿子的甜美。
因為是在西苑不用向太後請安,林妙貞身上穿戴都很簡單,一件立領的淡紫色雲龍團紋對襟襖顯得她身段修長,最上麵領子處的兩粒盤扣用的是珍珠,又多襯了幾分年輕女子的靈動俏皮。
盤著金色如意紋的黑色馬麵裙晃了下,是林妙貞換了個坐姿。
“大舅母,餘下的事你不必擔心,你這些年裏對曹家上下盡心竭力,不知道給人收拾了多少爛攤子,陛下心裏都是知道的,今日陛下召見兩位表兄弟也是看看他們的課業,畢竟以後要撐起曹家長房門楣的就是他們了。”
這個話說得直白幹脆,讓梁玉盈徹底將心放了下來。
她連忙又要跪下行禮,被林妙貞攔住了。
纖瘦明媚的皇後用一隻手就扶住了壽成侯夫人的要跪下的身子,仿佛毫不費力。
“大舅母,不必如此。”
兩位舅母的境遇,林妙貞也知道得一清二楚,煊赫兩朝的曹家需要用她們兩個人來證明先帝專寵太後的並非孤例,卻並不會給予她們如先帝給予太後的那些寵愛和尊重,比起什麽“鶼鰈情深”、“白首偕老”的文辭裝裱,她們在從太後往下的所有曹家人眼裏都並不算一個真正的“人”,而是一個牌坊,一個物件兒。
“這些年您也辛苦了。”
這句話,林妙貞說得真心實意。
梁玉盈略略抬起眼睛,隻看見了皇後娘娘眼中的一片真摯,她心中一酸,連忙抽回了手:“多、多謝皇後娘娘。”
“是我該謝大舅母。”林妙貞重新落座,拿過一個柿子擰掉了頭上的小帽子,“陛下決意清查太仆寺,曹逢喜卻正好撞在了這關口,太後發難,百官激憤,要不是大舅母你當機立斷將錢送去戶部,此事也不能這麽容易就收場。昨天夜裏陛下還說因為大舅母您的決斷及時,為朝中官吏帶了頭,昨天白天就有十幾個官員遞了折子,說了自己曾在任上挪用了太仆寺的錢財。”
一旁陪坐的韓若薇略略抬頭,就見皇後娘娘將腿斜在一邊,和她在宮裏的端坐姿態截然不同。
體態修長的美人略斜坐在椅子上,紫色的大襖下緣露出了濃黑燦金的裙角,恰似一點平時難覓的風情展現在了她的眼前。
韓若薇不禁有些癡了。
林妙貞當然是長得好的,不然當年太子又怎會對她一見鍾情隻不過這些年裏林妙貞處處小心謹慎,活得拘束極了,在韓若薇的眼裏就成了一潭死水似的,就算景色幽靜,也不和她的口味。
現在卻不同了。
靜水魚躍,蝶起花動,都是鮮活靈動之美。
二舅母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林妙貞當然感覺到了,她看過去,笑著說:“二舅母可是有什麽事要說”
“啊,我是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色字頭上一把刀!賞美人賞到皇後頭上去可真是離千刀萬剮不遠了!
在心裏惡狠狠地罵著自己,韓若薇取出了一個信封。
遞信之前,她先看了梁玉盈一眼。
那個沈家女兒的事兒她之前已經跟梁玉盈說過,梁玉盈連忙又起身請罪,曹逢喜那廝真是連廢物都不如的闖禍精。
聽說曹逢喜侵占別人的田地鬧到了嫁進寧安伯的沈氏女身上,林妙貞一怔,將手裏的柿子放回了白瓷碗裏。
“二舅母,你說這個婦人姓沈,可是……從前協辦大學士華年公的遺孤”
先協辦大學士沈韶,字存之,號華年。
聽見皇後這麽說,韓氏裝出有些驚訝無措的樣子,手裏的信已經遞了過去。
接過信一直看到最後,林妙貞盯著最後一句“隻求水香送秋而擢蒨,林蘭近雪而揚猗。”裏的“林蘭近雪”四個字不禁出神。
這是從前趙肅乾寫在扇麵上的句子,華年公的女兒為何會知道為何會在多年後寫在給她的信裏她寫這句話是為了訴說冤屈,還是因為她知道些與肅乾有關之事
心中思緒萬千,林妙貞麵上卻沒有露出來,隻將信收了起來。
“二舅母,還請你下次進宮的時候……”林妙貞本想說讓韓若薇下次進宮的時候把這個沈氏女帶進西苑她當麵見見,可是看見昨天在宮外買的劍,她又改變了主意。
“三日後,請二舅母你帶著這位沈娘子去杏花樓。”
“杏花樓”
韓若薇茫然地看向梁玉盈,這次她的茫然不是裝出來的。
“皇後娘娘……”
“我出宮見她。”說出這五個字的時候,林妙貞微微仰著頭,笑容分外燦爛。
“什麽!”
韓、梁二人驚訝出聲,多年偽裝出來的木頭樣子“啪啦啦”在地上碎了一地。
遠在莊子上的趙肅睿並不知道自己不過離開了皇宮兩個多月,林姐姐已經敢自己出宮還約人相見了,看見韓氏傳來的信,他直接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圖南阿池!收拾收拾!明天我帶你們進城玩兒去!”
一高興,趙肅睿覺得自己的腸胃也好了,胃口也回來了,能連吃三隻烤乳豬了。
“多帶些銀子,咱們去燕京城吃香的喝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