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賽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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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下已是八月,再過去些時日便是吃螃蟹的好季節,一想到那膏肥油滿的大螃蟹,挑出來時顫顫巍巍的嫩白蟹肉……孟桑舔了舔嘴唇,不如就用雞蛋做一道賽螃蟹,先解個饞?
    拿定主意,孟桑立即將灶間雞蛋全都搜羅起來,開始烹製。
    賽螃蟹這道菜做來其實很簡單。將每個雞蛋的蛋黃蛋白分離,以薑末、酢、糖等調出料汁,就可以開始起鍋炒製。
    蛋白先下鍋,加一丟丟調配的料汁,邊炒邊攪拌,成形之後盛入盤中,充當“蟹肉”的部分。
    炒蛋黃時,講究熱鍋涼油,炒製方式與炒蛋白沒什麽不同。最要注意的是火候,千萬不能炒過頭,否則最後成品做不出蟹黃流油的狀態。
    待到鍋中“蟹黃”逐漸從液.體變為半凝固的膏狀,即可盛出蓋到“蟹肉”上,如此便成了一道以假亂真的賽螃蟹。
    麵團也已經醒好,孟桑囑咐阿蘭揪麵片,單做一碗清湯餺飥,然後就端著賽螃蟹出了灶台。
    食堂內,沈博士氣定神閑地坐在原處,閉目養神。哪怕聞見了菜肴香氣,也不曾睜開雙眼,直至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方才慢悠悠看向孟桑。
    孟桑將菜肴擺到桌案上,叉手行禮:“餺飥正在煮,先呈上熱菜,好讓您墊一墊肚子。”
    淺淺的盤中,底部鋪著嫩白“蟹肉”,上頭淋了一勺滿滿當當的“蟹黃”,黃澄澄的“蟹油”緩緩流動,滲入“蟹肉”之中,煞是誘人。
    沈博士瞧見了菜肴全貌,一時詫異道:“八月長安城,哪來的蟹?”
    孟桑本想直接報菜名,但一聽沈博士此言,不禁莞爾一笑:“不若您先嚐嚐?此菜每涼一分,滋味便差了好些。”
    沈博士對此話深以為然,忙不迭舀了一勺。
    剛出鍋的“蟹肉蟹黃”還冒著熱氣,隨著勺子往唇邊靠近,那鮮味越發濃厚誘人。
    滿滿當當的一勺入口,鮮香、薑味和一絲絲酢酸味充盈口舌之間。“蟹肉”比之“蟹黃”還要硬上一分,嚐來“肉質”細嫩,反倒顯得層次感分明。“蟹黃”是極嫩的,“膏油”仿佛在舌尖緩緩流動,端的是個黃滿膏肥。
    沈博士細品許久,忽而輕笑,抬眸看著孟桑,眼中盡是長輩包容調皮晚輩的慈祥。
    他很是肯定:“這不是蟹肉。”
    孟桑聳了聳肩,長歎一聲:“竟還是沒能騙過您的舌頭,想來沈博士定是一位愛蟹之人,方能分辨真假。”
    既然已經被戳穿,孟桑便也不再故弄玄虛,不慌不忙說來:“此吃食名為‘賽螃蟹’,今日缺少食材,隻用了雞蛋,借蛋白、蛋黃來仿出蟹肉、蟹黃的模樣以及鮮嫩口感,再輔以調好的料汁,擬出蟹味來。”
    沈博士顯然是個老饕,一邊的品嚐,順道還津津有味地聽孟桑講解。
    遇見好的食客,孟桑從來不藏私,難得起了一絲勝負欲,驕矜道:“今日食材少,做時十分匆忙。待到兒醃的那鹹鴨蛋出罐,以它那肥到流油的鹹蛋黃入菜,吃起來才有蟹膏的沙沙口感,味兒也更正,保管是一道真假難辨的賽螃蟹。”
    聽到這兒,沈博士眼睛都亮了,連忙道:“你說的這種做法,聽著很是美味。鹹鴨蛋想來也是一道不錯的吃食,就是不知何時做好?是自用,還是會加進食堂的朝食、暮食裏?”
    看到原本一聲儒雅的文人,遇上美食就變得更鮮活近人,又是頭一個聽孟桑掰扯更好吃做法時,不會惱羞成怒的食客。
    孟桑深覺自己找到了知己,笑著一一答道:“這鴨蛋剛醃,至少還得等上一月。屆時,應當會出現在朝食裏頭,跟各色粥點作配。不過若要說最適合鹹鴨蛋的,還得是白粥,既有自個兒的米香,又不會越過鹹鴨蛋的味兒,兩者配在一處,相得益彰!”
    光是用聽的,沈博士已是心向往之,說一定來嚐嚐孟桑口中出沙流油的鹹鴨蛋,務必讓她多留一個。
    正在這時,阿蘭端著煮好的清湯餺飥過來。孟桑順勢與沈博士打了聲招呼,繼續磨她的澱粉去了。
    孟桑將掰碎曬幹的澱粉小塊舀了一些到桌上,用擀麵杖細細壓扁擀碎。阿蘭收拾幹淨灶台後,又回到孟桑身旁,用碾槽將擀碎的澱粉二度碾成細粉。
    兩人搭配幹活,並不覺累,輕聲閑聊起來。
    阿蘭對孟桑今晚提過的承包製很是好奇,就多問了幾句。
    當時孟桑是潤色一番,掐頭去尾說與魏詢、徐叔聽,卻不想遭到魏詢責備。眼下她見阿蘭對此感興趣,就抹掉時代特征,將阿蘭所問一一解釋,權當幹活時的消遣。
    將所有問題都答了,沒等到阿蘭再度開口提問,倒有一道聲音從側方傳來。
    沈博士竟是不知何時走近,手裏還端著麵碗,興致勃勃地問:“你口中這承包製,能否再說詳盡一些?”
    經過了關於“賽螃蟹”“鹹鴨蛋”的對談,孟桑已覺得沈博士瞧著親近,交談時也很是自在,無須拘於繁文縟節,又想著對方身為博學多才的博士,必然是要比自己腦子活絡些,便從頭說給他聽。
    聽罷,沈博士若有所思:“卻也不失為一個好對策,但原封不動拿到朝堂上,隻怕會遭到那些老頑固的阻攔。”
    見他認可承包製,孟桑更覺得對方親切,興奮道:“是極!不僅庖廚師傅們會更注重技藝,憑本事領到相應的工錢,而且也可以讓家境不同、所需不同的監生們自行選擇,國子監更不必受製於吏部、禮部發下的銀錢,變出為入,以富養貧!”
    說到這兒,孟桑不免又想起商賈在本朝的地位,苦惱道:“不過也隻是想想罷了,畢竟涉及商賈之事,聖人與諸位大人們並不會允許的。”
    沈博士應當也曉得這一點,不再多問關於承包製的事,隻問了些旁的。
    “是新來的雜役?非也,”孟桑雙目微微睜大,轉而失笑,“兒姓孟,是負責朝食的庖廚。沈博士您喚‘孟師傅’‘孟廚子’,都是可以的。”
    沈博士頷首:“確是聽聞監內新來了一位庖廚,有博士誇讚過暮食,未曾想是一位年輕女郎。”
    餺飥與賽螃蟹用完後,沈博士先一步離去。
    而孟桑與阿蘭將澱粉悉數磨好,裝入陶罐之中,也各自回齋舍了。
    寅時三刻,天還黑著。
    阿蘭手裏提著燈籠,與柱子在半道上撞見,結伴往食堂而來。本以為他們來得夠早,不曾想遠遠就瞧見食堂裏透著微弱的亮光。
    柱子訝異:“這麽早,誰在食堂?難不成孟師傅提早過來了?”
    眼下多說也隻是揣測,阿蘭沒有搭話,腳下步伐加快。
    推開食堂的門,入目正是孟桑在灶上忙活的身影,一邊幹活,一邊打著大大的哈欠,顯然沒睡好。
    晨風微涼,阿蘭默不作聲將食堂的門帶上。
    柱子已經跑到灶台外邊,愁眉苦臉道:“孟師傅來這麽早,是又被鼾聲鬧得無法入眠了?”
    聞言,孟桑隻有苦笑。
    如柱子所言,確實是受不了同屋三人的鼾聲,才提早過來的。
    夜裏醒來後,她在床榻上裹著布被,翻來覆去、用盡辦法也沒法子再度入眠,便索性起身來食堂。心裏想著,這樣好歹能多做些事情,不至於幹躺在那兒,伴著鼾聲虛度光陰。
    然而這一夜隻睡了不到三個時辰,若是日日如此,便是個鐵人也挨不住。
    孟桑思來想去,無奈地得出“還是要搬出去住”這一定論。
    阿蘭和柱子的廚藝,一時半會兒調.教不出來,也就意味著她得咬牙搭上大半月錢,在務本坊內租個小些的屋舍。待到日後阿蘭二人長進了,能獨當一麵,如此她便能放心搬去遠些的坊,盡可能多省下些銀錢。
    說來說去,都是囊中羞澀才如此被動!
    倘若她從揚州家中逃出時,能多帶些銀錢走,又或是能盡快找到那位未曾謀麵的阿翁……
    罷了,好歹薑老頭給了她五兩銀子的工錢,也能拿出來頂急用,等到日後再想法子來多賺些銀子罷!
    孟桑拿定了主意,就將這煩人事暫且拋之腦後,準備做今日的朝食:“柱子你看顧著火,鍋裏熬著的白粥也別落下,阿蘭來幫我做南瓜餅,明日再換回來。”
    兩人齊齊應道:“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