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鹵鴨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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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路上, 天色暗沉沉的,依稀飄起了點點雪花。
    田尚書從馬車上下來時, 寒風如利刃一般往他臉上招呼,凍得老翁忍不住緊了緊大氅,繃著臉往府中走。而仆役連忙跟上,為其撐起一把擋雪的油紙傘。
    行至院外時,田尚書隱隱就聽見了裏頭傳來的笑鬧聲,麵色頓時一僵。
    “唔——!阿婆, 您快嚐嚐這個甜辣的鴨掌,好脆啊!”
    “好好好,等阿婆吃完這鴨脖,就來嚐鴨掌。哎呀,二郎今日帶回的小食真是太美味了,阿婆難得這般有胃口呢。”田太夫人的聲音裏充滿笑意與慈愛。
    緊接著又是田肅樂滋滋的聲音:“嘿嘿, 那阿婆和阿娘多用一些, 我特意給你們都各買了一份!”
    “二郎有心啦……”
    屋外, 田尚書邁著僵硬的步伐,緩慢靠近正屋。
    守在廊下的婢子們瞧見他過來, 連忙行禮,為其掀開厚實的門簾。
    田尚書步入屋內,繞過屏風, 就瞧見了他家夫人與孫子並肩坐在坐榻上,而兒媳王氏坐在幾步遠外的桌案旁。三人手邊各有六份油紙包、兩隻竹筒, 正和和美美地享用著吃食。
    他尚未走近, 就能聞見一股子混合起來的辣味和鴨肉香味。那鹵香味不由分說地鑽進他的鼻子, 狡猾地勾出他深藏腹中的饞蟲, 讓他忍不住咽了咽津液。
    瞧見田尚書回來, 田肅與王氏起身見禮。
    田尚書一揮手,免了二人禮數,隨後板著臉去到他家夫人身旁,欲要讓田肅讓開位置。
    他還未說話,田太夫人不滿地蹙眉:“你坐哪兒不是坐,為何非得讓二郎讓開?”
    她一偏頭,衝著田肅招手:“二郎過來,就坐在阿婆身邊,不必理會你阿翁。”
    聞言,田肅乖巧地抱著自個兒的蜂蜜柚子茶,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貼著他家祖母一起啃鴨脖。
    一旁的王氏半垂眼簾,眼觀鼻鼻觀心,默默捧著裝了甜辣鴨翅的油紙包。
    田尚書:“……”
    他吹胡子瞪眼地看著眼前祖孫和樂的場景,最後還是屈服在了他家夫人的銳利視線之下,默默去到坐榻最邊上坐下。
    田太夫人哼笑一聲,拈起一隻甜辣口的鴨掌,送到唇邊一口咬下。
    這鴨掌是脫了骨的,咬著一點也不費勁,一口下去,滿滿都是鴨掌肉和脆骨。
    甜辣味的鹵汁充分浸潤了鴨掌的裏裏外外,辣中泛著甜,一點也吃不出鴨掌的微微腥味。那種鴨掌肉自帶的膠質,吃著會有一些彈牙,而內裏的脆骨,被咀嚼時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脆生生口感很是有趣。
    吃到一半,辣味會逐漸開始發力,一層又一層地往上湧,卻不會讓人覺著辣得難受。
    這時,田太夫人十分優雅地端起竹筒,稍稍喝上一口焦糖奶茶,就能漸漸止住不斷翻湧的辣意。
    而一旁的田肅抱著他的鴨翅,啃得不亦樂乎。
    現下是在府中,田肅不怎麽顧及進食儀態,張口撕咬下翅中那一塊的肉。
    如果說鴨掌肉嚐著有些彈,那麽鴨翅就是完全不一樣的口感。翅膀上的鴨肉十分緊實,外層的鴨皮牢牢貼著肉,皮下沒有一分脂肪,全是瘦肉。
    鴨翅被鹵得很是入味,藏在兩根細骨頭中間的鴨肉,吃著半點都不腥氣。咀嚼的次數越多,就更能嚐出醇厚濃鬱的鴨肉香。
    田肅將兩根鴨骨頭上粘連的肉,通通都吃了個幹淨,又將頂端的脆骨啃掉,吮了幾口鴨骨頭,方才繼續去咬翅尾。
    至於田肅的母親王氏,她多少顧及有自家公爹在場,所以吃相很是收斂。
    王氏啃鴨脖的動作幅度極小,粗略一瞧是挺端莊大方的,隻是再一細看,就能望見她啃鴨脖的速度極快,沒一會兒就吃完了四五塊。
    她吃的是麻辣風味的鴨脖,吃得越多,唇舌間的辣感就越重,惹得王氏不由端起蜂蜜柚子茶,喝了兩三口下去解辣。
    屋內,唯有幹坐在一旁的田尚書,眼睜睜瞧著田太夫人三人啃鴨貨。
    鹵味鴨貨的香味當真是無孔不入,將這一方麵小天地滲透了個徹徹底底。
    田尚書聞著香味,看似巋然不動地坐在那兒,麵色正經,實則一直在不動聲色地咽著唇齒間生出的津液,心裏頭饞得緊呐!
    偏生一旁的祖孫兩人光吃還不夠,非得邊啃邊聊,聽得人越發饞了。
    “阿婆,這個鴨翅尾也太香了,又嫩又彈!”
    “二郎,這個焦糖奶茶很是不錯,阿婆甚是喜歡。你記得下回多帶一份回來,莫忘了。”
    “哎,孫兒記住了!”
    王氏也笑著開口:“蜂蜜柚子茶也多一份。”
    “好嘞!”田肅狠狠點頭。
    三人啃鴨貨、喝飲子,那叫一個暢快。唯獨苦了田尚書,饞得心慌。
    他有些坐立難安,左思右想後,覺著不能這般被動。
    於是,田尚書輕咳一聲,板著臉問:“時辰也不早了,也該讓婢子們傳暮食……”
    話音未落,田太夫人揮了兩下鴨翅,理所當然道:“這小食用著挺好,我們三人是不著急用暮食的。對了,二郎他阿耶今日與同僚在外用暮食,所以你若是餓了,就自個兒去吃!”
    說罷,她狐疑地掃了一眼田尚書的臉色,揚眉道:“你不會是瞧著我們吃鴨貨,饞到不行,才會覺著腹中空空吧?”
    聞言,田尚書立馬挺直腰板,哼道:“我對這些小食沒興致!”
    “哦?”田太夫人似笑非笑,視線在田尚書的喉嚨處停留幾瞬,隨後吩咐婢子去傳暮食。
    待到暮食上桌,田尚書維持著麵上對鴨貨的“不屑一顧”,淡然地握住筷子,慢慢悠悠用起暮食。
    他喝了一口羊湯,試圖以此掩蓋鴨貨的甜辣味,卻越喝越覺得寡淡油膩。
    於是,他又吃了一塊鴨肉,同時多嗅幾口空中彌漫開的鹵香味,想象著口中吃的其實是麻辣鴨脖……然而心底深處的饞意半分沒減淡,反而更饞了。
    平日裏的可口飯菜,眼下都沒法引起田尚書的興致,這一頓暮食吃的是極其不痛快,憋屈得很。
    他粗略用了一些飯食,接著就索然無味地放下碗筷,按著桌麵起身,梗著脖子道:“腹中有些撐,我去院子裏走一會兒,消消食。”
    不遠處的田太夫人瞧見田尚書蕭索的背影,無聲笑了。
    哼,糟老頭子!
    讓你倔,讓你嘴硬,這下難受了吧?
    田太夫人推了一把正在啃鴨脖的孫兒:“二郎,你拿著鴨脖,一起陪你阿翁去走走。”
    “啊?”田肅有些疑惑,“孫兒在這兒陪您和阿娘不好嗎?況且阿翁瞧見孫兒啃鴨脖,隻會覺得不喜,我何必故意去讓阿翁心生不快呢?”
    田太夫人意味深長地笑了,朝著田肅招手。等到田肅附耳過來,她才小聲道:“傻孩子,倔老頭饞得很呢!你隻需將魚線放下去,他這條大魚自然會乖乖咬鉤。”
    她不露痕跡地瞥了一眼王氏,聲音放得更輕了:“先前你不是偷偷與阿婆說,想要賺你阿翁、阿耶的銀錢,來給你阿娘買首飾?”
    “眼下可不就是一個好機會?莫要讓那條大魚跑啦!”
    田肅一路聽下來,眼中綻放出異樣光彩,興衝衝地收拾了一包麻辣味的鴨脖,當即就想走。
    而田太夫人睨了他一眼,哼道:“屆時……”
    田肅打了個激靈,諂媚一笑:“肯定少不了阿婆您的份!”
    說罷,他火急火燎地披上大氅,揣著鴨脖,衝出正屋。
    聞言,田太夫人莞爾一笑,美滋滋地喝上一口奶茶。
    哼,糟老頭子,讓你藏私房錢!
    活該被二郎都賺走!
    陪坐一旁的王氏有些訝異,不解地問:“阿娘,外頭飄著雪,二郎這是要去……”
    田太夫人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
    “他去釣魚了。”
    屋外,“釣魚人”田肅問過婢子後,快步追上田尚書,親親.熱熱地與他家阿翁擠在一把油紙傘下。
    田尚書這心裏正難受呢,瞧見不省心的孫子擠過來,嫌棄地嗬斥:“府中是窮得連第二把傘都沒了嗎?擠在一處,不成樣子!”
    田肅嬉皮笑臉道:“哎呀,這不是急著出來尋阿翁嘛!”
    田尚書哼道:“不留在屋裏吃鴨貨,尋我作甚?”
    聽出這話裏若隱若現的酸味,田肅當即佩服起他家祖母的火眼金睛。
    他回想了一番往日薛恒說過的那些心得,又琢磨了一下許狐狸慣用的路數,心中立馬有了底。
    田肅學著許平的模樣,長歎一聲:“與陪伴阿翁相比,孫兒覺著那鴨貨著實不值一提。”
    聽了這話,田尚書心中服帖很多,隻覺得田肅孝心可嘉,麵色逐漸放緩:“哦?”
    田肅悄悄覷著他家阿翁的神情,再接再厲:“是啊,所以孫兒一見您出來,立馬就跟過來了。因為來得太急,隻來得及抓了一包鴨脖帶過來,著實可惜。”
    田尚書眼中一亮,略微抬起下巴,嗓音依舊沉著。
    “可惜什麽?”
    田肅重重歎了一口氣,抑揚頓挫道:“自然是可惜沒法多孝敬阿翁。倘若孫兒多帶一點出來,就能讓阿翁多品嚐一些美味。不過……”
    他這一頓,再一歎氣,直讓田尚書的心高高懸起,攏在袖中的手抓緊一些,忍不住追問。
    “不過什麽?”
    田肅耷拉下肩膀,瞧著一副很是受傷的模樣:“不過就算孫兒想孝敬您,也得您願意吃才是。隻可惜,您對百味食肆的吃食一丁點興趣也沒有,孫兒都是白費力了。”
    田尚書麵上不顯,心裏下意識反駁。
    誰說他沒興致的!他對百味食肆的興致可大了!
    就那個謝家父子吃的雞蛋灌餅和生煎包,他見過一眼之後,真真是魂兒都被勾去。
    而田肅說了幾句軟話之後,稍稍低下頭,在腦海中瘋狂搜羅許平往日的做法。
    子津是怎麽以退為進的來著?
    嗯……頭得低一些,神色要委屈一些,態度要軟很多……
    田肅暗自模仿著許平裝乖的樣子,一時沒有留意到自己已經許久不說話了。
    半大的油紙傘下,陷入了一陣沉默。
    田尚書的眼神偷偷往旁邊瞄,就瞧見了田肅“垂頭喪氣”的模樣,暗暗忖量。
    莫非,二郎是因為屢屢受挫,覺著沒有盡到孝心,所以十分自責?
    想到這兒,田尚書的胸膛中無端湧出許多歉意和心虛,忍不住反省起自己來。
    早曉得二郎一片孝心,他又何必嘴硬?
    唉,二郎往日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笑臉模樣,今日卻如此失落,瞧著怪惹人心疼的。
    此時,田肅自覺已經學會許平七成功夫,打量著眼下氛圍正好,於是站定在原地,同時伸手拽住田尚書。
    仗著有大氅遮掩身形,田肅用空著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個兒的腰,然後抬起頭,淚眼朦朧道:“阿翁,您看在孫兒一片孝心的份上,就嚐一口罷!”
    冷不丁看見田肅眼中的淚水,田尚書愈發自責了,再也顧不得其他:“哎呀,二郎你都多大了,怎麽還哭哭啼啼的。”
    “阿翁嚐就是了!你不許再哭!”
    田肅心中一喜,卻還謹記著許平那一係列步驟,曉得做戲要做全套。因此,他沒有當即止住眼淚,而是做作地拭去眼角的水痕,並從懷中掏出油紙包,捏著一塊鴨脖,遞向田尚書。
    “那,那阿翁嚐嚐……”
    田尚書忙不迭低頭,將鴨脖咬進口中。
    這鴨脖是麻辣味兒的,甫一入口,就激得味蕾分泌出津液來緩解辣意。唇齒與舌頭並用,可以逐漸撕咬下鴨脖上緊實的鴨肉,觸碰到硬硬的骨頭。
    田肅睜大雙眼,盯著他家阿翁啃鴨脖,不由自主地指揮起來:“阿翁,你得吮一吮!”
    田尚書頭一回吃鴨脖,下意識跟著田肅的話來動作。
    而這麽一吮,藏在骨頭裏的鹵汁混著肉味,盡數被吸了出來。濃鬱的鴨肉香味、辣味在口中不斷發散,一種輕微的灼燒感隨之四散開。
    田尚書感受著發麻的舌頭,忍不住輕輕“嘶哈”一聲。
    怪不得他家夫人抓著鴨脖不停手,這吃食辣得夠味,卻不讓人難受。
    這天底下,恐怕除了宮中,也隻有百味食肆能做出這般美味的小食。
    跟在旁邊的仆役機靈地遞上帕子,接過田尚書吐出的骨頭。
    而田肅瞧見了,不禁埋怨道:“得再嚼一嚼,這骨頭可酥了,嚼著帶勁兒!”
    “阿翁真是太浪費了,白白糟蹋一塊鴨脖。”
    他的聲音裏盡是歡脫勁兒,再也尋不著方才的悲切。
    這時,田尚書瞥了一眼田肅泛紅的鼻尖,還有被寒風吹得齜牙咧嘴的神色,終於反應過來了,黑臉道:“田台元,你方才誆我呢!”
    田肅正有些得意忘形,冷不丁聽見這話,心中一凜,連忙憨笑道:“怎麽會呢,孫兒這是瞧見阿翁喜歡鴨脖,心裏頭太過歡喜,才一時失態……”
    寒風中,田肅抖著爪子,雙手奉上油紙包:“阿翁,再來些?”
    田尚書板著臉哼了一聲,隨後一把薅走整個油紙包,動作小心地將其揣進懷裏。
    見狀,田肅笑不出來了。
    這份麻辣鴨脖,他可才啃了兩三塊啊,怎麽就全被阿翁拿走了?
    田尚書瞧見他眼底的鬱悶,心情大好,轉過身往回走。
    雪花鑽進田肅的領口,凍得他打了個哆嗦,忙不迭跟上田尚書的腳步,偷偷安慰自己。
    罷了,不就是一份鴨脖嘛,等到他將阿翁的私房錢都賺來,屆時自個兒再去買就是了。
    嗯,依著子津所言,做事時目光要放長遠,以大局為重。
    想到這兒,田肅又湊到田尚書跟前,笑嘻嘻道:“阿翁,我們監中有許多監生買了朝食,然後去偏門送給家中人呢,您要不要呀?”
    既然已經破了例,田尚書坦然許多,繃著臉問:“雞蛋灌餅賣多少銀錢?”
    田肅嘿嘿一笑,先偷偷將銀錢翻了一倍,然後將價錢報給田尚書。
    田尚書擰眉,直覺有哪裏不對:“怎得有些貴……”
    話未說完,就被田肅打斷:“一分價錢一分貨啊!您去長安城各大食肆瞧瞧,誰家庖廚的手藝能有孟廚娘那般絕妙的?”
    “再者,豐泰樓和祥雲樓的吃食,不也是這般貴的嘛!甚至它們那些吃食,還沒有百味食肆的好吃!”
    田肅嘰裏呱啦地說個沒完,直說得田尚書頭疼,連忙出聲:“行了,曉得物有所值。後日百官朝參,你先替阿翁買份雞蛋灌餅。”
    一聽他家阿翁鬆口,田肅湊得越發近了,伸出右手搓了兩下。
    “那跑腿的好處……”
    田尚書睨他:“你要幾成?”
    田肅收回手,依著他和薛恒商議好的價錢,理所當然道:“三成!”
    “三成?!”田尚書吹胡子瞪眼,果斷駁回,“太多了,不成。”
    聞言,田肅站直,雙眼朝上瞟,撇嘴道:“那孫兒不給您帶了!大冬天怪冷的,這幾日還下雪,路不好走。”
    田尚書瞪他,隻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終是擺手:“行吧,三成就三成。”
    頓時,田肅眉開眼笑地說了好些吉祥話,誇得田尚書神色稍緩。
    祖孫二人往回走的一路上,田肅這嘴就沒停過。他誇完田尚書,又說起國子監裏發生的趣事,逗得田尚書麵露笑意。
    快走到院門處時,田尚書忽而想起什麽,不經意地問道:“對了,二郎這回月考考得如何?”
    田肅笑意一凝,瘋狂眨巴眼睛,默不作聲地加快步伐,走出了油紙傘能罩住的一方小天地。
    見此,田尚書直覺不對,板著臉追問:“到底多少?”
    田肅算著兩人之間的距離,丟下一句“六百多”後,撒開腳丫子往院中跑。
    “六百多?上個月不還是四百多名的嗎!”田尚書怒從心中起,顧不得其他,攆著田肅進了院子,“不成器的家夥,我看你是欠打了!”
    身後的仆役慌亂趕上,而最前頭的田肅扯著嗓子喊。
    “阿婆!阿翁想把我打到皮開肉綻!”
    屋內傳來田太夫人中氣十足的怒喝:“什麽?糟老頭子你竟然想打二郎?”
    田肅朝著正門狂奔,假惺惺地哭嚎。
    “阿婆救我——!”
    今日的田府,依舊是一片雞飛狗跳的熱鬧場景,而永興坊的葉府之中,卻很安靜。
    近日大量鄉貢舉子入京,紛紛去到各家權貴府上投行卷,期許能得了這些官員的青眼,博得幾分名氣,好為來年春的科舉增添幾分底氣。
    安業坊的那處屋舍不大,前幾日就被一眾士子給尋上,日日在外頭排起長隊。
    為免受其困,葉懷信暫且搬回了永興坊居住。
    眼下,葉懷信與葉簡一家三口剛用完暮食,前者問了葉柏一些月考、歲考和課業的事,隨後板著臉先行離去。
    葉簡一家三口目送他離去,方才去了葉柏居住的小院。
    進了屋,葉簡不再端著,滿麵笑意地拉著兒子坐到坐榻上:“聽說國子監新設了月考宴席,看來你一定嚐過了?”
    “說說,都什麽吃食?”
    葉柏嫌棄他身上太硬實,掙紮著離開,坐到張氏身邊,然後平靜地將月考宴席的吃食一一報出。
    末了,葉柏還不忘炫耀:“這可是孟小娘子親自做的吃食,每一道都無比美味。”
    原本葉簡還沒什麽異樣情緒,聽完菜名隻覺得好奇,如今一聽是孟桑親手所做,頓時酸了,鼻子不是眼睛地羨慕起自家兒子。
    “唉,我怎麽就嚐不到孟小娘子的手藝呢!”
    張氏摟過葉柏,睨了葉簡一眼:“我聽別家夫人說,她們家郎君會讓家中子弟代買吃食。”
    “你若是嘴饞,也托阿柏去買就是了。左右永興坊與務本坊離著不遠,你即便是繞一些路,也不耽誤朝參和上值。”
    葉簡咳了兩聲,長籲短歎:“那些官員手中寬裕,為夫這不是囊中羞澀嘛……”
    張氏撫著葉柏的後背,輕笑一聲:“是嗎?”
    多年夫妻,葉簡當即就曉得自己藏的私房錢被夫人發現了,苦著臉從懷裏掏出銀袋子,乖乖上交。
    “除了這些,書櫃右起第三層的格子後頭還有二十兩銀子。”
    張氏被他這副擠眉弄眼的模樣給逗樂,嗔怪地拍了一下遞過來的錢袋子:“行了,自個兒收著吧,你在外應酬還要用。”
    聞言,葉簡立馬手腳利索地收好錢袋,生怕張氏後悔,同時笑道:“夫人英明神武!”
    張氏翻了個白眼,不想搭理他,唇角卻忍不住翹起。
    而默默坐在中間的葉柏,麵無表情地歎了口氣,心中惆悵不已。
    在國子監,他要看桑桑和謝司業時不時相視一笑;回到家中,還得看阿娘與阿耶打情罵俏……
    唉,長大的煩惱居然這麽多嘛!
    葉簡與張氏說了一句,倒還真惦記上讓葉柏買吃食了,笑著問:“阿柏,你說說百味食肆的吃食都有些什麽,大抵一份要花多少銀錢,日後阿耶和阿娘就靠你了。”
    葉柏再度歎氣,但還是乖乖報出各色吃食的價錢。
    聽到雜糧煎餅和雞蛋灌餅所費的銀錢後,葉簡忽而眯了下眼。
    嗯?
    怎麽與薛副端上回說起的價位不大一樣?
    見到葉簡久久沒有下文,葉柏疑惑地喚道:“阿耶?”
    葉簡回過神,斟酌著問:“阿柏,這些吃食的價錢,你沒記錯吧?”
    葉柏蹙眉,有些不滿地皺了下鼻子:“我記得可清楚了,定然不會出錯!”
    畢竟他除了讀書、睡覺之外,就一直跟在孟桑身邊,早就將這些吃食的價錢熟記於心。
    葉簡曉得自家兒子的脾性,知道他定然不會說謊。
    所以……
    葉簡突然笑了一聲,心中滿是對薛父的同情。
    這一笑,弄得葉柏更不解了:“阿耶,到底怎麽了?”
    葉簡拍了下他的小肩膀,意味深長道:“沒什麽,就是覺著你的同窗……”
    “挺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