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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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務本坊內,孟桑滿麵笑意地從後門進了國子監,步伐無比輕快,一路往食堂而去。
    今日並非朝參日,原本謝青章會與她一道來國子監。不過前者因著業成考和科舉的事要去禮部一趟,他將孟桑送到後門之後,便調轉馬頭往坊門而去。
    此時快要到監生們上早課的時辰,孟桑本以為不會撞上他們。不曾想,等她拐過牆角之後,就瞧見院門前站著烏泱泱一堆人。
    “來了嗎?”
    “沒瞧見!阿蘭不是說孟師傅今日就回來了嗎?”
    監生們麵帶焦灼之色,正在左右張望。其中像是田肅、薛恒那等耐不住性子的監生,更是煩躁地來回走動,不斷地唉聲歎氣。
    有一眼尖的監生遠遠瞄到孟桑出現在拐角,神色倏地從焦急、擔憂變為欣喜若狂,振臂一呼:“是孟師傅!孟師傅回來了!”
    此聲一出,監生們齊刷刷轉過頭來,如同被放出羊圈的小羊羔那般衝到孟桑跟前,你一言我一語地對孟桑噓寒問暖起來。
    “孟師傅,你身子可好些了?”
    “聽阿蘭說你病了,我們一直放心不下!”
    孟桑頷首,麵色緩和:“多謝諸位關懷,隻是驚嚇之後引發了熱症,眼下已經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田肅拍著胸脯,好生舒了一口氣,接著怒罵起黑心的捉錢人來,大有要衝到張九郎等人跟前,將他們大卸八塊的架勢。
    關於捉錢人的後續,謝青章說得不多,隻挑著最要緊的幾樁事說與孟桑聽。
    譬如因牽涉命案,張九郎一眾涉案人員已被大理寺拘押,連帶著成衣鋪老板娘和那些演戲唬人的女子也被關了進去,等著被三司一並審問。
    譬如被綁走的成衣店老板娘的獨子已被找回,安然回到家中。也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空暇時間不多,那些捉錢人到底沒對這孩子下狠手。隻是這孩子受了太多驚嚇,歸家之後如孟桑一般生了一場大病,至今未見好轉。
    看著監生們俱都一副罵罵咧咧的模樣,孟桑莞爾之餘,忍不住提醒:“快到上早課的時辰,諸位再不走,恐怕會因遲到而被諸位博士責罰。”
    眾監生神色一凜,但還不願就此離去。他們麵麵相覷,似是想問什麽,又好似顧及良多不敢開口。
    孟桑挑眉,笑道:“上早課要緊,你們若還有什麽想問的,不如一並問了。”
    聞言,薛恒輕咳一聲,肩負一眾監生的共同期望,躊躇著開口:“孟師傅,你日後還會一直待在食堂嗎?還是就此回到……回到……”
    他斟酌著,還是沒把“葉府”二字說出來。
    即便如此,孟桑也聽明白對方的意思,忍不住暗歎一聲。
    果然,縱使阿柏他們願意幫著遮掩,但終究堵不住眾人之口。
    好在她家阿娘與葉懷信在明麵上已經沒了任何幹係,加之又有皇太後和昭寧長公主在,所以她輕易不會被強行帶回。
    孟桑麵色自若:“公驗文書上,我家阿娘姓裴,不姓葉。”
    “至於會不會離開食堂……”她勾起唇角,眨了眨眼,“我人都在這兒了,諸位以為呢?”
    一眾監生大多都不傻,哪裏聽不出孟桑的意思,立馬喜笑顏開地歡呼起來。
    “那我們就放心了!”
    “孟師傅安心,若是有人敢亂嚼舌根,我們一定幫你討個公道!”
    “……”
    監生們歡呼雀躍完,一看天色,立馬灰頭土臉地與孟桑告別,扭頭直奔不同講堂,背影瞧著十分狼狽。
    孟桑笑吟吟地目送他們離去,自己也朝著小院門口走去。
    食堂眾人隔著半高圍牆,早就聽見了監生們鬧出來的動靜,已經提前出來迎接孟桑。
    多日不見,他們先是聽聞孟桑被擄,又親眼見到葉懷信來尋,後來又聽到人被救回、患病等事,心中本就比監生們更為忐忑。
    眼下見著孟桑的人,他們這才放心下來,一邊笑著簇擁孟桑進屋,一邊噓寒問暖,很是熱情。
    柱子唉聲歎氣道:“雖說今早就聽阿蘭講了,說是師父您朝食時分就回來,但一直沒瞧見個影子,讓徒弟我好生擔心,生怕您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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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桑眼中笑意不減:“有事耽擱了一下。”
    今日她要與謝青章等人一並用朝食,便讓阿蘭先回食堂照看。本來算好會在監生們朝食用到一半時回來,沒成想因為耶娘的事耽擱了一會兒。
    聽到“耽擱”二字,魏詢麵上仍然繃著,眼底添了一份擔憂:“莫非又有人尋你麻煩?”
    孟桑一怔,連忙笑著擺手:“沒有,是一樁天大的好事!”
    那仆從說,他是親眼見過她家耶娘,然後才忙不迭趕回長安匯報的。他回來得急,關於她家耶娘為何死裏逃生,勉強聽了一些大概。
    據其所言,她家耶娘出關後不久,便在沙漠裏遇上了強盜。兩方交戰,你追我逃,死傷不計其數。對方來勢洶洶,阿耶為給阿娘掠陣,不慎被傷了右腿,還被對方的藥粉毒到雙目失明。最終阿娘力戰而勝,搜刮完雙方的糧食水袋,背著阿耶離開。
    回憶到這兒,孟桑頗有些無奈,又覺得慶幸。
    蓋因二人死裏逃生之後,又在大漠迷了路。他們於沙暴中勉力存活下來,本想直接回到邊關,結果七繞八繞去了一處極為偏僻、幾乎無人經過的綠洲小國,一直在將養身體。
    當時聽仆役說完,孟桑琢磨了一下,深覺她家阿娘還是有幾分運氣在身上的,同時不禁慶幸。
    雖說阿耶右腿和雙眼都受了傷,二人一路上必然受了許多苦,但至少能平安回到大雍,回到她的身邊。
    這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師父?”
    “孟師傅?”
    孟桑的思緒本已忍不住飄遠,忽而被這一聲聲給喊回神。她看著麵前一雙雙眼睛,笑了:“走吧,今日我遇上大喜事,待會兒給你們做好吃的!”
    聞言,魏詢、徐叔、紀廚子等人都放下心來,麵上或多或少浮現出喜色。
    孟桑望向身側:“阿蘭,食材可都備下了?”
    阿蘭點頭,溫聲道:“都已準備妥當。”
    “成,”孟桑挺直腰板,大步往前,“咱們做吃的去!”
    眾人紛紛笑了,跟著她一道往後廚走。
    到了暮食時分,慢了其餘監生幾步的葉柏,緊趕慢趕來了食堂,卻瞧見田肅、荀監生等人正圍在中央灶台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朝著鍋裏看。
    同時,有綿綿不絕的“劈裏啪啦”聲從內裏傳出,活像是有什麽炸了一般。
    未等葉柏靠近,站在灶台裏的柱子掀開鍋蓋,香味隨之溢出。
    田肅等人不約而同地“哇”了一聲,無比快活地叫起好來。
    “神乎其技!”
    “若不是親眼瞧見,我都沒法相信玉米能變成這種模樣。”
    “再來一鍋!再炸一鍋瞧瞧唄!”
    其中,不乏即將參加業成考,或許明年就會離開國子監的監生。他們歡喜了一會兒,忽然想到其他官衙和地方州府沒有百味食肆,不禁悲從心來,險些要淚灑當場,就差嚎一句“孟師傅,我們沒了你可怎麽辦啊”。
    站在阿蘭和柱子身後、盯著二人做吃食的孟桑,餘光裏掃見葉柏過來,於是笑著取了新出鍋的兩份爆米花,招呼小表弟往老位置走。
    孟桑笑著將碗推過去:“阿柏,快來嚐嚐爆米花。右邊的是有點鹹的,左邊則是偏甜的焦糖口味。”
    葉柏十分熟練地掏出小帕子擦手,然後學著孟桑的模樣,直接去捏左邊碗裏的爆米花吃。
    焦糖口味的爆米花,是阿蘭負責來做的。得先將玉米粒爆好,然後炒製出焦糖,再把爆米花倒進去二度炒製。
    做好的焦糖爆米花,呈現出漂亮的黃棕色,從碗中捏起來時,會有些粘手。由於剛出鍋沒多久,它甚至因為葉柏的動作而拉出粗細不一的絲來,瞧著很是有趣。
    將之放進口中,率先能嚐到的就是焦糖那甜津津的滋味。
    每當葉柏嚼一下,它就隨之發出清脆的“哢嚓”聲,嚐來口感很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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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桑笑眯眯道:“好吃嗎?”
    葉柏狠狠點頭,咽下口中爆米花後,欣喜道:“好好吃!”
    “桑桑,你不嚐嚐嗎?”
    “白日裏已經做過好幾鍋,與食堂和百味食肆的大家夥一起嚐過。”孟桑單手托腮,用另一隻手摸著裝有爆米花的陶碗,使之慢慢轉圈。
    “待會兒還要用暮食,你也別一口氣吃太多,留些到飯後。”
    “哦……”葉柏努了下嘴,眼疾手快地又抓了幾粒鹹甜口的爆米花,明顯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
    鹹甜口的爆米花如淡黃色的花朵一般可愛,嚐著更能品到一絲玉米的香味,甜中摻著微微的鹹,也很可口。
    葉柏一口焦糖一口鹹甜,吃得不亦樂乎,一直到孟桑意有所指地咳了一聲,方才意猶未盡地收回手。
    小郎君有些不情願,但還是乖巧詢問:“桑桑,可以帶我去洗手嗎?”
    孟桑莞爾,克製住想要摸他腦袋的衝動,領著小表弟去後廚洗手。
    回來時,謝青章已經到了,正怡然自得地坐在桌案旁,拈起碗中的爆米花吃。光瞧見那頻繁伸向鹹甜爆米花的手,便曉得他內心對之的喜愛。
    見狀,葉柏睜大了雙眼,委屈地拽了下孟桑的袖口,小聲抱怨:“桑桑,謝司業搶我的爆米花。”
    謝青章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
    孟桑看著他尷尬收回手,險些就要笑出聲來,又硬生生憋住。
    謝青章輕咳一聲:“對不住,來時隻見這兩碗吃食,未曾想到是歸葉小郎君所有。”
    孟桑憋笑,拍了下葉柏的肩膀:“好了,謝司業是無心之失。這樣吧,待會兒用完暮食再給你補上一些爆米花。”
    聞言,葉柏的神色勉強轉晴,走過去與謝青章見禮問好,又端正坐回他的位置上。
    等到謝青章洗過手、孟桑將數道吃食端上桌時,看了一會兒熱鬧的田肅、薛恒等人,這才匆匆拎著食盒離開食堂,去到偏門、後門給家中長輩送吃食。
    走出食堂大門時,他們還忍不住扭頭朝著中央灶台張望,顯然還想多看幾回蹦爆米花的場景。
    寒風中,田肅快步去到後門,尋到自家馬車後,將手中食盒遞給車內仆從,又心不在焉地與田尚書問好。
    連日來被朝事所累的田尚書,瞟了一眼四層大食盒,隻覺得渾身鬱氣頓消,心中倏地放晴。
    正當他想緩下聲音,好生誇一番自家孫子時,就瞧見田肅已經毫不留戀地撒腿跑回國子監,僅僅給他留了一個後腦勺。
    田尚書的慈祥笑意凝在臉上:“……”
    他隻覺得一腔慈愛之情仿佛喂了狗,顧不上周遭的同僚,當即喝道:“兔崽子你幹嘛去!”
    田肅頭也不回,飛也似地離去:“回去看蹦爆米花!阿翁您不曉得,那爆米花賊香、賊好玩!”
    田尚書一哽,心中仍然忿忿不平,卻忍不住好奇起這爆米花究竟是何模樣、嚐著又是何種滋味……
    此番情景不僅僅出現在田家馬車前麵,其餘官員家的少年郎今日也都一心牽掛著新鮮吃食。孝順些的,好歹還能強打著精神與長輩多說幾句話;如田肅那般被寵著長大的監生,幾乎都是無情地扭頭離開,直奔食堂而去。
    一眾官員通過窗簾或車簾,互相看了一眼,由衷感到一種淒涼之情,同時不約而同地羨慕起國子監的監生。
    雖然已經是老生常談,但是仍然忍不住感歎。
    唉!他們也好想隨時品嚐到百味食肆的新鮮吃食啊!
    他們心中隱隱生出一個念頭來——
    左右捉錢人一事已經鬧大,不但聖人震怒,民間也是群情激奮,可見此事必然無法善了。
    事已至此,若是大理寺的提議能通過,要不他們也裝作勉為其難地鬆口,讓底下人聯合上諫一回?
    田尚書等老狐狸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放下車簾,若無其事地各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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