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地鍋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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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食時分, 食堂內一如既往的熱鬧。監生們三三兩兩結成伴,享受地用著各色朝食,麵露饜足之色。
    “桑桑, 你是不是生病了?”
    耳邊傳來葉柏的詢問聲,孟桑愣了一下, 倏地回過神來,莞爾道:“你瞧我這精神抖擻的樣子, 哪裏像是患病的?”
    葉柏眨眼,試探地問道:“可你這兩日總是有些魂不守舍的,讓人瞧著有些擔心。”
    提起這個,孟桑麵色有些不自然, 含糊其辭道:“沒什麽,就是在想些瑣事。”
    明日就是她的生辰, 連七娘都派阿奇過來傳信, 說要請她去平康坊一趟, 而謝青章卻一直沒什麽反應。每日來用朝食、暮食時,他的神色十分自然,仿佛根本記不起這樁事一般。
    說實在的, 她本也不怎麽重視大大小小的各種節日、特殊日子。隻是謝青章先前做得太好、太體貼,加之二人正處於沒挑明心思的曖昧時期,便讓她莫名生出些期盼,總覺得對方會做些什麽。
    想到這兒, 孟桑先是用雙手掌根輕拍下頜,試圖讓自己清醒許多, 然後端起桌上尚且溫熱的豆漿, 將之一口悶了, 最後長呼一口氣, 露出一個釋然的笑來。
    畢竟還沒確認關係,人家沒表示就沒表示,何必如此掛念呢?
    再者說了,日子得為自己而活。若是總將自身的喜怒哀樂係在旁人身上,那得多被動、多累啊!
    罷了,順其自然吧。
    孟桑笑著拍了一下小表弟的肩膀:“放心,我沒事。你趕緊將朝食用完,待會兒還得去上早課呢。”
    “哦。”葉柏又看了孟桑幾眼,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低下頭繼續吃麵。
    過不多久,謝青章迤迤然走進食堂,輕車熟路地在百味食肆那邊買好吃食,來到孟桑、葉柏這一桌坐下。
    在孟桑與路過的監生說話時,謝青章與葉柏不動聲色地抬眸,兩人的視線一觸即分。
    三人先後用完朝食,各自幹正事去了。
    孟桑自己解開過生辰的心結之後,便直接將此事拋之腦後,繼續一心撲在吃食上頭。
    快要過年,日子越發冷。
    監生們自然也偏好上熱乎一些的吃食,最好還是帶上些湯汁的。像是各種口味的暖鍋,還有酸辣粉、過橋米線等等吃食,都很受監生的喜愛。
    食堂那邊,孟桑除了調換一些單子上的熱菜,將豆腐煲、紅燒豬蹄等等菜式替換上去,還額外給監生添了羊肉湯、肉骨茶,想著讓他們喝了之後暖暖身子。
    因著如今食堂這邊資金充裕,徐叔自然是樂見其成的。至於魏叔、陳廚子、文廚子他們也沒有其他意見,各自領了吃食,回去苦練。
    魏叔本就煲得一手好羊湯,隻是一直拿羊肉身上那股膻味沒轍。他從孟桑這兒學了些處理食材的小技巧後,那羊湯煲得是越發可口,惹得許多監生對它讚不絕口。
    食堂的每日小食這塊,孟桑給添了一道烤苕皮,依舊是交給柱子來做。
    柱子真正學廚的日子還不久,刀工也不夠純熟,逮著機會就找紀廚子取經。不過他在小食這一塊,倒是有些天賦,做得像模像樣,味道也很好。
    孟桑想著,讓柱子多練一練基本功,順帶著教他一些對基本功要求不高的菜式或小食。這樣既不會手生,也不至於讓這徒弟覺得學廚枯燥,最終半途而廢。
    畢竟,魏叔先前也有向她透露過一些事兒,說是覺得紀廚子、陳廚子一心專注做菜,二人對管理食堂沒什麽想法,而文廚子太拉不子提拔上來,日後慢慢接替自己的位置。
    既然魏詢提早打了招呼,孟桑自然也對柱子的要求更高了一些。
    而百味食肆這邊,孟桑琢磨著推出了一道限量熱菜——地鍋雞。
    小鍋是找人定製的,每口鍋能裝半隻雞的分量。如若監生們結伴來吃,隻怕還要再點些旁的吃食,才能吃到飽。
    至於限量……一是這菜費鍋、費灶台,後廚施展不開;二則可以跟開水白菜一樣,玩上一出饑餓營銷,方便提價。
    對此,百味食肆的孟老板十分坦然。
    嗐!一切都是為了賺錢,不磕磣!
    地鍋雞所用的雞肉,講究些的得用小公雞,皮肉緊實又耐燉。若是不講究,其實用尋常雞肉也大差不差,畢竟咱吃的就是一個熱乎勁兒。
    雞肉洗淨後,處理成塊,添上各色輔料,先炒再燜燉。揉好的麵團切成小份,得先在清水中浸泡過,然後再一一貼到鍋邊,與雞肉一塊燉上片刻,即可出鍋開吃。
    頭一天推出地鍋雞,依著慣例,今個兒這道菜都會由孟桑親手做。不過這菜前期比較費力,等到貼好餅子,便也沒什麽需要孟桑太操心的。
    “師父,葉監生與謝司業到了。”阿蘭從小門走進後廚,去到孟桑身邊輕聲提醒。
    孟桑點頭,將小鍋的鍋蓋蓋上,指揮有經驗的仆役去外頭桌案上架好小炭盆,又囑咐幫工幫忙盯著些火候,隨後端著做好的地鍋雞離開後廚。
    大堂內,葉柏似是與謝青章在說些什麽,瞧見她過來,兩人立馬若無其事地分開。
    孟桑走近,笑道:“在聊什麽呢?”
    “在談歲考。”葉柏輕咳一聲,濃密的一行眼睫毛眨啊眨。
    謝青章頷首,看似很平靜:“嗯,確如葉監生所言。”
    孟桑挑眉,總覺得自家表弟的神色不太對。不過她牽掛著後廚的吃食,便也沒想太多,將小鍋放到小炭爐上後,利利索索地轉身離開,去拿其他吃食和白飯。
    看著孟桑的背影消失在小門後頭,葉柏扭頭望向謝青章,頗有些緊張地問:“明日當真都安排妥當了?”
    “嗯,”謝青章點頭,看著是一副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模樣,“都已經與令尊、宋七娘他們都說好,明日我耶娘和外祖母也會一起來給桑娘慶賀生辰。”
    “宋七娘會提早給桑娘傳信,約她去家中一聚,拖到約好的時辰再與她一同回孟宅。”
    話音未落,葉柏就瞧見孟桑端著吃食從小門出來,連忙與謝青章一道正襟危坐。
    孟桑將幹淨碗筷分了分,招呼道:“快嚐嚐這道地鍋雞,香得很呢。”
    “哦,對了。我今日還得忙後廚,吃幾口墊墊肚子就走,你們待會兒慢慢吃。”
    謝青章和葉柏對視一眼,連忙接過碗筷,專心用起吃食。
    木質鍋蓋掀開,露出裏頭的地鍋雞來。
    炭爐子裏放的炭火不多,也就起個保溫的作用,但仍然惹得鍋中湯汁偶爾冒出一兩個小泡。
    餅子沿著鍋壁貼了一圈,一半露在外頭,邊緣微微鼓起,另一半被雞肉和湯汁壓在下頭。鍋中央,雞塊被燉到染上醬色,渾身泛著油光,香氣逼人。
    燉夠時辰的雞肉,嚐著軟而不爛,牙齒稍稍一咬,就能把肉從骨頭上剔下來。雞爪就更美味了,吮一吮、抿一抿,暖糯可口。
    孟桑笑著提醒:“嚐嚐餅子,那才是精髓。”
    聞言,葉柏和謝青章一前一後夾了塊餅子,咬下一口,仔細品嚐。
    貼在鍋壁的那一麵麵餅略微有些焦,但是吃著仍然是軟乎的,泛著醇厚的麵香;而浸在鍋裏的那一半,早已吸飽鹹辣風味的湯汁,嚐在口中能同時品出麵香、雞肉香和醬香……一幹一濕,兩種口感看似截然不同、水火不容,卻在此刻帶來極為奇妙的滋味。
    孟桑看他們埋頭吃飯,便曉得這道吃食必定對他們胃口。抬頭環視四周,第一批做好的地鍋雞已經端到監生麵前,見眾人吃得不亦樂乎,她心中也覺得很是歡喜。
    還是那句老話,對於熱愛做飯的庖廚而言,再也沒有比食客的賞識、滿意更能使之開懷的了!
    孟桑牽掛著還在燉煮的地鍋雞,於是飛快扒拉完飯,嚐了幾塊麵餅,與謝青章二人打了個招呼,就回到了後廚。
    離去前,她忽然記起一事,朝著兩人笑道:“明日我忙完朝食後,要去七娘那兒一趟,應當就不與你們一道用暮食了。”
    聞言,葉柏與謝青章不露痕跡地對視一眼,目送孟桑離去後,又低聲商量起明日要如何給孟桑過生辰的事來。
    一大一小沒注意到的是,坐在他們身側的薛恒等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當晚,國子監的各處齋舍都有些躁動。
    “什麽!明日是孟師傅生辰?”
    “那咱們要不要做點什麽?”
    “許子津他們的主意挺好,咱們就……”
    “……”
    這一夜,負責外送夜宵的仆役們眼睜睜看著監生們竄來竄去,覷著監生們臉上神秘的笑容,忍不住麵麵相覷。
    這是……臨近歲考和家長會,監生們被課業逼到瘋魔了?
    翌日清晨,孟桑起床洗漱完,笑眯眯地在心裏向自己道了一聲“生辰快樂”,又默默許了一個希望全家人和身邊人都能健健康康的願望,這才腳下生風地去了國子監。
    她早上貪覺,加之近日也沒什麽新品要上,所以幾乎都是踩著監生用朝食的點去食堂。今日是她生辰,便由著小性子,多睡了兩刻才起。
    步入院中,能瞧見食堂大門虛虛攏著,裏頭隻傳來隱隱說話聲,不似往常那般熱鬧。
    孟桑挑眉,暗自嘟囔:“才這個點,他們都用完吃食了?”
    她加快步伐朝裏頭走去,沒生出一點疑心。
    畢竟今日是她生辰的事,她隻告訴了昭寧長公主、謝青章和宋七娘,便是連葉簡、葉柏都沒說,遑論關係沒那麽親.密的食堂眾人和監生們了。
    孟桑揣著不解,上前推開食堂大門。下一瞬,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震在原地。
    入眼是烏泱泱的一堆人,許平三人和孫貢他們列在最前頭,帶著一眾監生齊刷刷地望向孟桑。
    孟桑直覺有些不對勁,下意識道:“你們……”
    話未說完,就見田肅振臂一揮,中氣十足地高呼:“起!”
    此聲一出,這堆監生們齊齊張口,大聲道:“孟師傅!生辰吉樂!”
    他們這堆少年郎加在一起,少說也有大幾百個人。眼下,他們從各處對準孟桑,中氣十足地吼出這一嗓子,好似狂風卷過她身邊,又好似有數道驚雷落在她麵前,炸得她腦袋發暈。
    孟桑:“……”
    人還好,就是有些耳鳴。
    沒等她回過神來,監生們有條不紊地上前,將手中紙張遞給孟桑,然後逐一道了祝賀之語。
    孟桑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收下監生們遞來的一封封寫著祝語的信箋,隻來得及與一眾監生道謝,根本沒法細問上幾句。
    最後一個上前的是許平,他將手中信箋遞給孟桑,說完祝語,然後才溫和有禮地笑道:“孟師傅能來國子監,是我們所有監生的幸事,我和諸位同窗都非常歡喜。”
    “無意中知曉孟師傅過生辰,我們便想著,總得做些什麽,以表我們的感激之情。”
    “許某貿然揣摩了孟師傅的脾性和喜惡,曉得若是送禮,那你一定不會收。於是跟大家商量好,每人寫一封信箋祝語,權當為孟師傅慶賀芳辰了。”
    許平一邊說,其餘監生一邊十分讚同地點頭。其中,有高官貴胄府上的子弟,有普通官員家的兒郎,也有家境貧寒的監生。
    在此刻,他們不分出身,眼中的笑意是如出一轍的純粹,滿載著對孟桑的祝賀。
    孟桑失笑,忍不住搖頭。
    不得不說,許平還真是摸準了她的性子。
    孟桑勉強用布包裝好數百張信箋,先向著諸位監生道謝,隨後才笑著問上一句:“你們怎麽知曉今日是我生辰的?”
    聞言,眾人麵麵相覷,十分默契地讓出一條小道,露出坐在桌案旁、滿臉都寫著生無可戀的葉小郎君來。
    薛恒喜滋滋道:“昨個兒我與子津他們正好坐在你們隔壁,隱隱約約從謝司業和葉小郎君口中聽見的。”
    田肅狠狠點頭:“雖然有些地方沒聽清,但我們確定聽見了他們說今日是孟師傅你的生辰!”
    “原來如此……”孟桑挑眉,意味深長地瞟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的小郎君一眼,惹得對方越發不自在。
    瞧不出啊!
    這一大一小兩位君子還能聯起手來,一起瞞著她製造驚喜了?
    孟桑莞爾,與監生們寒暄幾句,再度向他們道謝。
    監生們各自散去,孟桑邁著不緊不慢地步伐走過去,愉悅地坐下,一邊整理這些信箋,一邊揚眉發問。
    “來吧,且與我說說看,你們都計劃了些什麽?”
    “放心,我就聽完就忘,之後保證裝作不知道你們的計劃。”
    葉柏苦著一張臉,緊張到耳根子都紅了,但還是緊緊閉著嘴巴,不肯透露一個字。
    他麵上看著堅強,心裏頭是焦急又崩潰。
    為何偏偏今日是朝參日,謝司業不在此處啊!
    謝司業你快回來,計劃敗露,我要撐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