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鮮肉鍋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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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前, 國子監食堂內。
    大批監生的家長從門外湧入,各自行為不一——或是駐足其中, 細瞧牆上張貼的提倡不要浪費糧食的字畫;或是去打菜處領免費供應的吃食, 驚歎於食堂所使用的陶製餐盤;或是去百味食肆這一邊點菜,在飲子和小食的櫃麵前排起長隊。
    其中,將近一半的人都在這兩個月中或多或少品嚐過百味食肆的吃食, 但等他們坐定,瞧見列有五花八門吃食的點菜單子之後,方才發覺還有很多是沒嚐過的新吃食,頓時來了精神。
    “這百味食肆的暖鍋怎麽和外頭酒樓食肆賣的不一樣?且不談各種口味的底料, 便是這麽多沒聽過名字的涮品, 瞧著也新奇!”
    “幹鍋菜……這又是什麽吃食?”
    “食肆仆役可在?快來說說這些吃食都是什麽製成, 又有什麽獨特風味!”
    “……”
    眨眼工夫,原本尚算平靜的食堂變得極為熱鬧, 人聲鼎沸。
    裴卿卿坐在桌案前, 怡然自得地小口喝著續杯的奶茶, 將這一幅人聲鼎沸的場景悉數納入眼簾, 唇角含著笑意。
    她坐在孟桑、謝青章和葉柏平日用吃食的老位置上,地方不算顯眼,加之她身上穿的又是百味食肆的衣服, 便沒有過多引起監生家長們的注意。
    即使有人留意到在這處吃吃喝喝的裴卿卿,最多狐疑一句“怎麽這個幫工在偷懶”,之後也沒了下文。
    裴卿卿靜靜地旁觀片刻,忽然低低笑了一聲。
    她記性極好,雖然這些年總說已經把長安的人和事都拋之腦後,但眼下仍然不難從人群中認出幾張熟悉的麵容。
    隻可惜二十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 相見不相識啊!
    裴卿卿不是個傷春悲秋的性子,隻感慨了一句,然後就興致勃勃地搜羅起記憶中的人,玩起“找不同”來——
    那位身高六尺的中年郎君,是喻家十二吧?此子當年被她壓在地上打,慣是個愛哭鼻子的膽小鬼,今時今日瞧著倒是挺正經的。
    左手邊不遠處坐著的,莫非是蘇五娘?嘿,真真是稀奇了,蘇五娘不是個見誰就掐、看誰都不順眼的暴躁性子嘛,這麽些年過去竟然變得端莊許多。
    站在斜前方的那位身形偏瘦、麵帶苦澀的夫人,好似是當年最蠻橫、最有錢的崔家大姑娘?唉,也不曉得她這些年受了什麽磋磨,衣著變得樸素,人也消瘦不少啊……
    正當裴卿卿越玩越起勁時,視線一轉,冷不丁就瞧見剛剛跨過食堂大門的老叟。
    裴卿卿麵上的笑意頓時一凝,目光陡然沉了下來,整個人好似變成將要出鞘的古刀,渾身上下在一瞬間豎起尖刺。
    她那迫人的視線毫不掩飾,如一支利箭般射出,對方自然也有所察覺。
    於葉懷信而言,除了聖人與幾位官位相當的同僚之外,已經有十數年沒人敢用這般直白銳利的視線盯著他看了。
    葉懷信腳下步伐頓了一瞬,抬頭回望,直直與裴卿卿的視線對上。
    看著桌案旁那位明媚颯爽的女郎,瞧見對方那像極了亡妻的相貌,埋在葉懷信心底深處的那根堆滿灰塵的琴弦倏地被撥動,心跳也不由自主地變快。
    無數情緒摻雜在一起,如滔天巨浪一般劈頭蓋臉地撲過來,狠狠地擊打在他身上。
    不過,他到底是身居高位多年的葉相公,加之早就得知裴卿卿回到長安一事,所以在今日來國子監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會同時見到孟桑和裴卿卿的心理準備。縱使在那一瞬間,他內心的情緒再洶湧,也依舊半分沒流露出來。
    二人無聲對望,隱隱形成劍拔弩張之勢,與食堂熱鬧和諧的氛圍格格不入。更不必提,葉懷信還堵在了供人進出的大門口,簡直不能更惹人注目。
    其中一些官員、夫人或許認不出裴卿卿,但哪裏會認不得大名鼎鼎的葉相公!
    眾人明裏暗裏掃著兩人,心中一轉,便隱約猜出裴卿卿的身份。他們連吃食都顧不上了,趕忙與周圍人交換了個眼神,竊竊私語起來。
    裴卿卿聽見那些嗡嗡的嘀咕聲,頓時擰起眉毛。她果斷揪住一名路過的仆役,令其轉告孟桑“稍安毋躁,她去去就來”,隨後頂著從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麵無表情地朝著葉懷信走去。
    葉懷信本僵持著不願多走一步,瞧見裴卿卿主動走過來後,不露痕跡地呼出一口鬱氣,心下忽然安定許多,整個人都精神了些。
    裴卿卿走到葉懷信跟前時,沈道、謝青章等一眾官員就已經來到了食堂,正好撞見這一場景。
    謝青章與沈道對視一眼,前者偏了偏頭,後者會意,輕輕點頭。
    於是,謝青章上前一步,溫聲道:“此處人多,不是談話的地方。倘若二位不嫌棄,不如去在下的廨房。”
    聞言,還沒等葉懷信表態,裴卿卿已經爽快地應了:“成,帶路吧。”
    有裴卿卿開口在前,加之葉懷信自己也覺得家事不該在此地議論,所以他隨之轉過身來,表明自己的態度。
    謝青章淺笑頷首,與其餘同僚打了個招呼,領著裴卿卿二人去廨房。
    留下其餘人麵麵相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時,沈道笑了,抬腳往裏走去,略微提高了聲音:“美食在前,不可辜負啊!”
    其他人回過神來,趕忙跟上。食堂裏議論紛紛的諸人,在明麵上也重新將全副心神放回到各色吃食上。
    另一廂,謝青章將裴卿卿二人引至自己的廨房,隨後不卑不亢地叉手行禮,轉身退出屋子,並且將屋門牢牢帶上,然後去到不遠處守著,以免有其他人誤闖。
    屋內,裴卿卿靠著書架,氣定神閑地打量起謝青章那整整齊齊的桌案以及周邊各種擺設,暗暗點頭。
    昭寧這兒子倒確實是位難得的君子,行為舉止有分寸,做事不僅體貼,也十分有條理。
    近幾日與這孩子對打,同樣能從他的一招一式中看出些脾性,看似溫潤如玉,實則內裏如鬆柏一般堅韌。哪怕被她逼到氣喘籲籲、退無可退,也會堅持不懈地嚐試接下她的快刀。
    而葉懷信走到窗邊站定,默了片刻,淡聲道:“既然回長安了,就帶著桑娘一並回家。至於那上不得台麵的廚子,念在他是桑娘的阿耶,就也一道回葉府吧。往後你們一家口……”
    他這一聲,直接將裴卿卿跑遠的思緒拽了回來。未等葉懷信說完,裴卿卿直接打斷:“葉相多年不見,越發獨斷專行了。”
    “我何時說過要去葉府?”
    葉懷信聽著對方冷漠的話語,擰眉道:“你方才主動……”
    “方才?”裴卿卿微微眯眼,弄明白對方在想什麽之後,忍不住嗤笑。“葉相不會是以為我在低頭服軟?”
    “嗬!你不必想太多,方才我隻是怕那些閑言碎語擾了桑桑的清淨罷了。”
    “還有,什麽叫‘上不得台麵的廚子’和‘念在是桑桑的阿耶’?”
    裴卿卿像是被戳中逆鱗一般,冷聲道:“我夫君有名有姓,姓孟名知味,與我兩情相悅、情投意合,平日裏也是堂堂正正憑本事吃飯,煩請心懷百姓的葉相放尊重些!”
    聞言,葉懷信麵色陡然沉了下去,再也裝不了什麽淡定,斥道:“放肆!你怎麽和為父說話呢?”
    “什麽兩情相悅?我看你就是被皇太後的那些‘自由相戀’的歪理邪說給帶歪了。他孟知味一個庶民,不思進取、身無功名,家中亦無恒產,哪裏與你相配!”
    “如今我念在他照料你與桑娘的份上,容忍他一些,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聽著這些二十年就聽過的老話,裴卿卿厲聲回道:“葉相莫不是忘了,當年你也不過是一名家境貧寒的鄉貢舉人。縱使是少年進士,與身為工部侍郎獨女、身後家產數以萬計的阿娘也不怎麽相配!”
    “阿翁原本已經擬定了人選,當年若不是阿娘聽了你的甜言蜜語,一心一意要嫁給你,那也輪不到你來做工部侍郎的女婿。”
    “你當年借著裴家的東風,官路自此順遂。如今成了尚書左仆射,便忘了原本的出身了?”
    說得越多,裴卿卿的麵色就更冷。
    “我夫君是身無功名,比不得你葉相光鮮,但他知冷知熱,事事皆以我們母女為先,從不讓外人欺負到我和桑桑頭上。”
    “遑論他比起堂堂葉相,更是一個說得出做得到的大丈夫!當年我夫君承諾,‘哪怕隻得一女,也會珍之愛之,絕不會如那些俗人一般看重子嗣’。”
    “我夫君能遵守承諾,而你葉相做不到。光憑這一點,他就已經勝過你千倍萬倍!”
    葉懷信神色一凝,下意識急聲反駁:“當年子嗣之事,是我與你阿娘商量後,一並點頭,哪來的違背承諾之說……”
    聞言,裴卿卿的眼神裏帶上鄙夷,嘲諷道:“別以為我彼時年歲小,就記不清事情。”
    “葉相還是九品校書郎時,也曾在桂花樹下,與阿娘這般發過誓,說‘阿泠能做裴家獨女,卿卿也能做葉家獨女’。”
    “然而之後呢?因為外界的閑言碎語,因為葉家那群畜.生的壓迫,因為你葉修年自己對子嗣的渴望……阿娘一腔深情,自然於心不忍你日日苦惱,便自己主動鬆口,最後死於生產。”
    裴卿卿忽而笑了,笑得極為放肆,笑到上氣不接下氣:“天呐,我以為你記得,所以這些年多少給你留了些臉麵,沒把這事捅到阿翁、昭寧和阿簡他們那兒。”
    “原來,葉相自己都忘了當年說過什麽?”
    她忽而止住笑,猛地抬頭,銳利到像是淬了毒的目光緊緊盯住葉懷信,一字一頓道:“阿娘不是死於生產,是死於世俗的眼光,是死於葉家親族的貪婪和逼迫,是死於我的猶豫和膽小……”
    “更是死於你葉懷信的懦弱!”
    “我們都是罪人,一輩子都得活在罪惡感裏。憑什麽你能裝作無事發生,將一切過錯都推給旁人後,獨獨留下一腔所謂的深情,演上一出故劍情深?”
    這些話,就像一支支銳不可當的利箭,於刹那間攻破了葉懷信這麽多年來苦心織就的自欺欺人。
    大名鼎鼎的葉相終於失去了最後的從容,麵上青白交加:“葉卿卿,你放肆!”
    而裴卿卿半步不退:“我姓裴,不姓葉!”
    太久了,實在是太久沒有人敢這般態度與葉懷信說話。
    那種凶猛到兩敗俱傷的架勢,那種一針見血到將他刺傷的言語……
    這世上,隻有卿娘知道怎樣才能讓他難受,怎樣才能撕破他麵上那層偽裝。
    葉懷信氣得渾身發顫,指向裴卿卿的手抖個不停,而裴卿卿緩緩站直身子,冷漠地抿唇,用喘氣來平複呼吸。
    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屋內寂靜無聲。
    良久,葉懷信手扶著窗沿,咬牙道:“既然相看兩厭,你今日為何要來國子監,怕我為難桑娘?”
    裴卿卿微微抬起下巴:“此乃其一。”
    “其二,是時隔多年來給葉相提個醒。你我的罪都沒贖完,誰都別想裝作無事發生。”
    “其,也是來打消你那些自以為是的念頭。煩請葉相記清楚一些,我姓裴,而桑桑姓孟,都與你葉相公沒有半分關係,別想著打桑桑的主意。”
    裴卿卿冷漠地勾了下唇角,拍著雙臂上不存在的灰塵:“讓我猜猜,她是不是也被你說過‘上不得台麵’或者‘拋頭露麵’?”
    “先不提你沒資格管教我的女兒,就說這陳腐到讓人惡心的念頭,葉相也該好好反省了。活了這麽大歲數,你竟然還比不上我那未來女婿為人通透。”
    “於公,謝家小子真真切切心懷百姓,哪怕觸犯一堆人的肮髒利益,哪怕與你們這些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對上,也敢用各種法子推行承包、推翻捉錢。於私,他真情實意地支持桑桑,不僅不會對桑桑的吃食生意指手畫腳,還會盡可能地去幫她。”
    末了,裴卿卿忽而想起方才在食堂看見的那些故人,於是眼中一黯,鼻子也有些酸,啞聲開口。
    “如果阿娘當年能有我和桑桑挑夫婿的眼光,想來眼下還活得好好的。她能親眼瞧見桑桑如何將食堂弄得熱熱鬧鬧,也能成為所有人眼裏最慈祥、最隨和的老夫人。”
    葉懷信的臉色越發難看,連原本挺直的腰背都微微有些佝僂。他粗粗喘著氣,滿麵通紅,抓著窗沿的五指愈來愈用力,指尖俱都泛著白,像是在和內心深處的某種力量做著抗衡。
    許久,他緩緩開口,嗓音有些啞,聲音裏甚至帶上了鼻音:“如果我……我願意改呢?”
    “卿娘,你能帶著桑娘……回家嗎?”
    裴卿卿呼出一口鬱氣,抬眸淡淡道:“事已至此,已經太遲了。我跨不過去阿娘和阿弟兩條命,他們在天上看著呢。”
    她掃了一眼葉懷信的狼狽模樣,定了定神,轉身欲要拉開屋門,低聲道:“今日你我已將所有事都挑明,日後也不必再見。”
    此言一出,原本受到巨大打擊的葉懷信猛地回過神,忍不住喚道:“卿娘!”
    而裴卿卿對此置若罔聞:“還有,阿簡是個孝順忠義的好孩子,他既然受了你的養育之恩,就不會棄你而去。”
    “最後勸你一句,對阿簡好些吧,免得落個眾叛親離的結局。”
    說罷,她徑直拉開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唯留葉懷信一人在屋內,愣愣地看著親生女兒離去的背影,滿心都是多年來的幻想被擊破的絕望。
    在書吏略帶驚慌地低聲詢問下,他強撐著一口氣站起身,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從容模樣,緩步朝外走去。
    明明正值中午,日頭正好,他的背影卻仿佛又蒼老了十數歲,滿是孤寂。
    片刻前,裴卿卿從屋內出來,立馬就瞧見了在外守著的謝青章。
    見著未來女婿做事這般周全,裴卿卿心中滿意更甚,麵上卻沒流露半分欣賞的意思,淡淡道:“走,回食堂。”
    “是。”謝青章低眉斂目地應聲,交代完書吏去請葉懷信離開,趕忙跟上裴卿卿的步伐。
    裴卿卿掃了他一眼,倒也沒多說什麽,目不斜視地往食堂所在走去。
    二人回到食堂時,裏頭與原先相比更熱鬧了——中央灶台的後頭擺了一張高腳桌案,庖廚正在演示如何切出文思豆腐裏頭細如毫毛的豆腐絲。不遠處的暖鍋區域,還有數名庖廚在食客麵前演示如何扯麵條子。
    這些監生家長自忖身份,自然不會如少年郎那般直接圍上去。不過就他們那發亮的雙眼、揚起的唇角,以及時不時忍不住發出的叫好聲來看,也能看出他們對此十分滿意。
    甚至有官員小聲嘀咕:“有美味吃食,有雜耍……這些小子在國子監的日子也太快活了些吧!”
    與其坐在一桌的官員,也忍不住感歎:“左右捉錢製之下的公廚也不怎麽樣,如若推行承包之後,咱們也能在公廚享受這番待遇,哪怕是出銀錢買吃食,也是值得的啊!”
    “……”
    不遠處,有官員剛用完吃食,正準備起身離開,立即就被胳膊上綁著紅布條的監生攔下,要求他自己歸還空碗盤。
    那官員擰眉,不滿道:“此乃仆役做的卑賤之活,我乃六品官員,如何做得?”
    那監生不卑不亢地回道:“既然您今日以家長身份來的國子監,那便不分官位高低,一切要求與監生相同。”
    “我們國子監的六學學子,無論家世高低,無論家境貧富,都能做到自發歸還碗盤,緣何您就做不到呢?”
    此景立馬惹來其餘巡邏的監生,他們紛紛湧上,你一言我一語,眼神裏隱隱透露著一股子鄙棄,仿佛無聲在說——
    虧你們還是監生家長,還比不上家中十幾歲的兒郎,羞不羞啊!
    這一道道眼神太有殺傷力,惹得那官員滿麵憋紅,端起餐盤,快步離去。
    巡邏的監生們還不忘記提醒:“記得輕拿輕放!”
    當然,更多家長的心思還是圍繞著各種吃食。
    有人感歎,比起交由家中兒郎外送到門口,百味食肆的吃食還是現吃時風味最佳;
    有人嫌棄開水白菜賣得太貴,立馬就被田太夫人等人嗆了回去,仆役也細細講來這道菜的高湯是如何難做;
    也有少數衣著樸素的監生家長,他們拿著自家少年郎攢到的餐券,帶著略有些拘謹的笑意,正在找阿蘭核對餐券的真假。許母亦在此列,她用許平給她的餐券,溫柔但堅決地去買了些小食,贈與田太夫人與薛母一道品嚐;
    還有像薛母這般經商頭腦好的,已經迫不及待地尋到剛歇下來的孟桑,使勁攛掇後者出去開酒樓,好讓自己在外頭也能嚐到百味食肆的美味吃食。
    謝青章與裴卿卿過來時,孟桑正被薛母等人纏得脫不開身。
    瞧見她家阿娘回來,孟桑終於能逮著個好借口脫身,飛也似的撲到裴卿卿跟前,笑道:“阿娘,我做了鍋盔,你要不要嚐一嚐呀?”
    看見自家女兒,裴卿卿心中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緩緩散去,麵色緩和許多,揚眉道:“我要鮮肉的。”
    孟桑點頭,又看向謝青章:“謝司業要什麽?有鮮肉和梅幹菜兩種。”
    謝青章莞爾:“孟師傅的梅幹菜做得極好吃,上回的梅菜扣肉讓人念念不忘。”
    “那我給你拿梅幹菜鍋盔!”孟桑說著,衝著謝青章眨了眨右眼,“明日做梅菜扣肉給你……咳咳,給大家品嚐。”
    未等謝青章回應,裴卿卿重重咳了兩聲。
    聞言,孟桑小小打了個哆嗦,露出討好的微笑,忙不迭回了後廚。
    見此,裴卿卿的唇角微微勾起,隨著謝青章一並回到老位置。
    裴卿卿看謝青章一副熟練的模樣,挑眉:“先前沒少和桑桑、阿柏用吃食啊?”
    謝青章心中一凜,乖巧地坐直。
    裴卿卿眼尖地瞧見對方微微泛紅的耳廓,暗自一笑,沒再逗弄對方。
    正巧孟桑將新鮮出爐的鍋盔取來,裴卿卿接過鮮肉鍋盔,等不及地咬上一口。
    與梅幹菜鍋盔不同,拿到手後的鮮肉鍋盔,從內而外散著一股淡淡肉香。咬破外頭薄薄的酥脆外殼,立馬就露出裏頭散布著的肉粒來。那肉粒肥瘦相間,咀嚼時溢出來的絲絲液體,也不知是肉.汁,還是油脂,又或者兩者皆有。
    一塊鮮肉鍋盔嚐在嘴裏,半點不油膩,吃上一口滿嘴留香。
    孟桑眉眼彎彎:“阿娘,這鍋盔可對你胃口?”
    裴卿卿點頭,真情實意地誇了幾句,又道:“你多做一些,等會兒帶回去給你阿耶和阿柏他們。”
    說罷,她立馬翻臉無情地趕孟桑去忙活,然後一邊品嚐,一邊與謝青章說話。
    “今日忙碌,便歇一日,明日再來練武。”
    謝青章點點頭,溫聲道:“我已讓人去尋好使的長刀,日後跟著姨母學刀。”
    聽了這話,裴卿卿心中頗為滿意,暗自尋思。
    這小子不僅性格堅韌,越挫越勇,而且腦袋轉得也快。昨日她隻是無意中提了一嘴“當下實戰中,劍不如刀實用”,今日謝家小子就已經找人去尋刀,可見執行力很強。
    不過,未來嶽母的神色依舊壓著,淡淡道:“倒是個能聽得進話的性子,不愧是謝君回的兒子。”
    對此,謝青章隻有報以微笑,不敢置喙長輩們的事,慢條斯理地嚐起手中的梅幹菜鍋盔來。
    此處氣氛勉強算得上和諧,食堂內某些監生家長的心裏就不好受了。
    他們一邊狠狠吃著麵前各色吃食,撈起暖鍋中的羊肉,一邊瞪著手邊的考卷和成績單,在心中憤憤地想——
    且等我吃飽喝足,回去好好揍渾小子一頓!
    臭小子,你慘了,等著屁股疼吧!
    據傳言,家長會結束的那一日,長安城中許多官員家中傳來了少年郎的哭嚎聲。
    官員揮舞著手上的家法,一下比一下用力,而少年郎的哭聲隨之一聲比一聲淒慘。
    真真是聞者落淚、見者心酸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