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炸湯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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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除夕到上元節前一日,雖說大多數人都是快快活活地吃喝玩耍,但其中也有幾個倒黴蛋,歇了沒幾日就得勤勤懇懇地幹活。
孟桑及她身邊的一眾人中,以她和謝青章最為忙碌。
原本孟桑打算一直宅家鹹魚癱到國子監開學,哪知這美夢破碎得太快。
過完年後第一個朝參日,朝中將捉錢人牽涉出的命案一一落定,所涉案的大小官員、百姓以及他們各自的家屬該殺的殺,該沒籍為奴的也都沒放過。
與此同時又被重提的,就是“在包括大理寺在內的部分官衙推行承包製”一事。不曉得是那些還未幹涸的鮮血在守舊派心中敲響了警鍾,讓他們找回一些芝麻大小的良心,還是葉懷信的軀殼裏忽然換了個魂,此次朝堂上重提取締捉錢之時,幾乎無人站出來反對。
以承包製取締捉錢一事,終於落定。
隻不過,因為百味食肆中能獨當一麵的庖廚數目有限,而孟桑一個人也沒法照看那麽多官衙,所以短期內必然無法承包下京中所有官衙,還得花些日子培養庖廚。
可話說回來,為了承包製頭疼的也不僅是孟桑,像是政事堂的一幹相公們,近來就為了承包的細節商討個沒完——要不要和國子監一樣,食堂與百味食肆並重?
如果單取一個百味食肆,那各種吃食的定價是不是高了些?家境普通的官員可吃得起?原本公廚的庖廚、雜役們要何去何從?
如果效仿國子監的做法,承包的月租金又要如何訂?眾所周知,百味食肆賺銀錢本事一流,要不要再將承包所用的銀錢定高些?
哪知,相公們剛冒出提高租金的念頭,昭寧長公主的意思就傳過來了——百味食肆認為承包銀錢太多,要求降低相關租金。
如此一來,原本剛理出個頭緒的相公們再度焦頭爛額起來,為了這些瑣碎又重要的事能吵上大半天。
少數幾位脾氣強硬些的官員,甚至當場就氣得吹胡子瞪眼,話裏話外的意思都是“百味食肆愛承包不承包,京中也不缺食肆酒樓,大不了維持原樣,仍然沿用捉錢”。
他們本以為這話是抓住對方想取締捉錢的初心,撂出來後一定會有威懾力,逼著百味食肆咬牙認下這筆賬。
誰曾想,昭寧長公主代表的百味食肆這方還未表態,其他相公和官員就已經站出來,或是不滿反駁,或是好聲好氣地勸說,一個個都隱隱站在了百味食肆那一方。
即便是原本反對承包、厭惡貪圖口腹之欲的葉懷信,也難得一見地出來駁斥這少數幾人。
彼時,孟桑正為了培訓新的庖廚而忙到腳不沾地。回家休息時,與她家耶娘一起,聽葉簡和謝青章提起政事堂爭議以及葉懷信的態度轉變。
孟知味父女隱隱猜中葉懷信的想法,但顧及裴卿卿,都沒多說什麽。
而裴卿卿慣是個不愛藏著掖著的性子,從來不避諱這些事,當即冷笑一聲,問葉簡:“葉相公不會是打著‘做幾樁好事,就能挽回過錯’的念頭吧?”
葉簡陪在葉懷信身邊多年,自然摸清對方的脾性,此時唯有歎上一口氣,默了。
裴卿卿卻是不耐地皺眉:“他這獨斷專行的性子,真是幾十年了都不變。隻管他自己舒不舒坦,自顧自地覺得可以挽回,全然不顧旁人想法。”
“怎麽,他以為自己做了幾樁有助百味食肆、有利於百姓的善事,就可以直接抵消當年的事,就可以掩飾太平了?明明是他作為一朝相公理應做的事,卻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態,試圖挾‘恩’相逼,惡心得我都想把隔夜飯給吐出來。”
其實,這種情形在平日裏也經常見到。總有一些做錯事的人,自以為是地做上一些好事,以此將對方架在火上烤。甚至還有一些過激人士,做出一些極端的行為,將自己搞得多麽狼狽,然後逼著雙方和解。
若對方仍不同意,這種人還要跳出來,反客為主地斥責一句:“我都這樣、那樣了,做的還不夠多嗎?憑什麽還不原諒?”
這些人搞得自己多委屈、多努力,好像對方反而欠了他們什麽,但實際上就是另一種道德壓迫罷了。畢竟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問過對方一句是否願意接受這樣的和解方式好嘛!
真真是惡心至極的做派!
裴卿卿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讓他做夢去吧,誰搭理這一套!我才不在乎那些世俗眼光,二十多年前不會,以後更不會!隨便他怎麽折騰,反正別想以此逼我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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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她將此事定性,孟桑、葉簡等其餘人自然不會駁了當事人的意思,對此事或是裝聾作啞,或是過耳不聞。
在孟桑忙碌於百味食肆的這段日子裏,身為國子監司業的謝青章也沒閑著。國子監開監在即,他不僅要兼顧參加科舉的部分監生,還得負責考核、篩選新的監生,與其餘監官、學官商定接下來一年的大致安排。
除此以外,本次來京中朝賀的藩國還帶來幾位本國的青年才俊,希望可以將他們送入國子監中深造。依著慣例,這些藩國青年可以入太學,但明顯他們的雅言和官話說得還不夠好,必然得另外安排人教他們聽說讀寫,否則即便入了國子監,這些人也聽不懂博士、助教們在講什麽。
就這樣,孟桑與謝青章各自忙碌,期間在孟宅見了幾麵,說不了幾句話就得繼續忙活各自的事情。他們雖然忙得不可開交,但心中卻還惦記著上元宵佳節的邀約,一直盼著這一天到來
然而真等到了這一日,又發生另一樁意外。
上元節加上前後一共放三天,期間取消夜禁。這三日間,偌大的長安城燈火通明,到了晚間依舊亮如白晝,全城百姓皆可不受拘束地出去遊玩。
天色已暗,哪怕身處務本坊內的孟宅大門口,也依舊能隱隱聽見從四麵八方傳來的喧鬧聲。
而孟宅大門內外,雖然站著幾個人,但一片靜悄悄。
一身淡色士子衣衫的謝青章站在大門處,孟桑著一襲明橙色裙裝,與之相對而站。
距離孟桑兩步遠的地方,穿著整齊的葉柏剛剛十分乖巧地叉手行了一禮,用他那因為換牙而漏風的嘴,不卑不亢地道出一句“上元安康,學生見過司業”。
謝青章與孟桑麵麵相覷,後者的杏眼眨啊眨,前者明顯有些猶豫。
細心的謝郎君開口問:“姨母、姨父他們不在嗎?”
孟桑搖頭:“阿娘數年不回長安,牽著阿耶上街玩了。”
看著謝青章欲言又止的模樣,孟桑索性一口說完,笑道:“阿舅和舅母往年都要陪阿柏,今年難得有了獨處的空暇,二人獨自出去遊玩。”
葉小郎君也站出來,一本正經道:“過完年後,學生又長了一歲,可以照看好自己。阿蘭姐姐與其他婢子並未出去看燈,家中有人相陪。阿姐與司業放心出去遊玩,阿柏在家中等你回來。”
“況且,阿姐也已經答應我,明日再單獨出去看燈,所以不差這一日的光景。”
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是謝青章領著孟桑走出去兩步後,躊躇一番,還是停住了步伐。
他輕歎一聲,回到還未合上的孟宅大門前,朝著葉柏伸出手來,含笑問道:“今日燈會最是熱鬧,與我們一道去看燈吧?”
此言一出,葉柏的圓眼陡然亮了,旋即明亮的雙眼又覆上掙紮之色:“還是,還是不了……”
孟桑也轉過身來,與謝青章的視線對上,當即明白對方的意思。她忽而笑了,揮臂揚聲道:“過時不候哦!”
聞言,葉柏顧不得其他,忙不迭牽上謝青章遞來的手,並緊緊握住:“去的,想去的!”
謝青章頷首,牽著他去到孟桑身邊,溫聲道:“那就一起去。”
就這樣,葉柏的左手被謝青章牽著,又將右手遞給孟桑。遠遠看去,三人牽著手往前走,就好像年輕的耶娘帶著稚童出去遊玩,氣氛很是和諧。
而杜昉和另外一名女護衛在他們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既不會擾了三人的興致,也能護他們周全。
上元佳節出來遊玩的人太多,哪怕是一向寬敞的朱雀大街都略有些擁擠。穿著各色新衣的男女老少、坐著香車寶輦的郎君貴女、挑著竹擔在沿路叫賣吃食的小販……此時此刻,這些人同聚街道、共賞花燈,不分貧富貴賤地盡興享樂,使得長安每一處主要街道都熱鬧非凡。
在長安本土人士謝青章的帶領下,三人先去到安福門外,慕名欣賞了一番高達十數丈、由四萬多盞花燈組成的華美燈輪,又觀看起燈下數千名宮女以及尋常女郎載歌載舞。1
麵前,燈輪的亮光照亮此片夜空,映出燈下數位女郎的姣好麵容與曼妙舞姿,悅耳、整齊的歌聲環繞四周。此時此刻,孟桑又一次驚豔於長安的熙攘繁盛,麵上揚起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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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的表演,感歎華夏傳統文化的迷人,心中不由笑道——倘若後世的廣場舞能有這個架勢,想來年輕人們對此也是喜聞樂見的。
他們前方還隔著一些人,孟桑與謝青章個子高,自然可以越過烏泱泱的人頭瞧見裏頭的歌舞。而年僅七歲的葉柏隻能看見麵前一堆裙擺、圓領袍,聽著耳畔眾人的喝彩聲,不由鬱悶地歎氣。
就在善解人意的杜昉欲要上前,將小郎君舉起來時,謝青章率先開口,含笑問道:“葉小郎君,你來我懷裏看花燈和歌舞,可好?”
聞言,葉柏立馬想起不久前跟蹤孟桑他們時的尷尬場景,明明心中躍躍欲試,可難免還是有些不自在,眼底漾出些許羞澀。
他拿捏不定,朝著孟桑投去征求意見的目光。
孟桑笑了,摸摸他的腦袋:“今日過節,隨心即可。”
頓時,葉柏的心定了,深呼吸幾口,晃了晃謝青章牽著他的手,強忍著不好意思道:“麻煩謝司業了。”
謝青章一邊搖頭,一邊將人接到自己臂彎上:“不麻煩,記得坐穩、扶好。”
除了葉簡之外,還沒有其他男子會願意這樣對葉柏。一時間,葉柏對謝青章的好感劇增,他小心翼翼地摟著對方的脖子,小臉蛋略微有點紅,軟聲道:“謝家哥哥,謝謝你,你……你真好。”
孟桑等人不禁莞爾,而謝青章溫聲道:“不必客氣,看花燈吧。”
“嗯!”葉柏的眼睛亮亮的,扭頭望向前方。
他自小跟在葉懷信身邊,從未被允許在上元節出來遊玩。葉簡夫婦心疼兒子,便也在府中陪伴,偶爾會偷偷帶些小燈去逗他開心。
故而,沒怎麽“見過世麵”的小郎君,看見前方的歌舞、巨大燈輪後,眼睛都瞪直了,忍不住大聲驚歎:“好好看呀!”
孟桑與謝青章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翹起唇角。因著葉柏被謝青章抱在左臂,所以站在右側的孟桑不動聲色地靠近一些。
她看似專心致誌地欣賞著花燈,實則在重重人群的遮掩中偷偷摸摸地伸出左手,不動聲色地拽了拽謝青章的側麵衣裳。
謝青章一愣,偏移視線望過來。
而孟桑一臉正直地回望,靜靜用口型比劃——阿章,牽手。
借著燈火,謝青章看明白她無聲說了什麽,緊張地掃了一眼周圍,然後佯裝淡定地放下空著的右手,主動牽起心上人暗中遞過來的柔軟手掌,耳廓泛紅。
感受著二人十指相扣,孟桑麵上笑意更濃,眼中寫滿了饜足。她略微撇開一些,先是抽出大拇指,壞心眼地在謝青章溫熱的掌心撓了撓,然後才緊緊回扣住對方。
此舉,惹得謝青章心中越發生出悸動,無奈又縱容地掃了旁邊人一眼,搖頭一笑。
桑桑呀……
上元節的熱鬧還有許多,三人在安福門逗留片刻,看夠歌舞之後,繼續沿著街道往旁邊走,準備去最熱鬧的東西市觀燈。
沿街豎起一座座燈樓與燈樹,有平康坊名妓站在花車上輕歌曼舞、吹拉彈唱,也有擅長雜技百戲的藝人在表演,一樣樣攝人眼球的精彩雜耍惹得葉小郎君不停發出驚呼聲。
三人且走且停、且看且笑,偶爾鑽進人群中看雜耍,偶爾站在街邊笑看嫵媚漂亮的樂妓坐著牛車路過。有時經過花燈架子或者攤子,孟桑和葉柏看重某一盞花燈了,三人便會湊過去猜燈謎。
有謝青章在,不一會兒,孟桑與葉柏的手裏都提著造型不一的花燈,而身後杜昉和女護衛的手中也各自拿著兩三盞。眾人一路走過來,惹來不少路人羨慕的目光。
孟桑身為庖廚,本身也是個吃貨,一瞧見街邊賣的小食就走不動路,笑眯眯地湊過去買吃食。
幾步外,有些玩累了的葉柏被謝青章抱著,一副欲睡不睡的模樣。掃見孟桑離開後,小郎君陡然記起自家姑父的重托,清醒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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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張地關注著孟桑的一舉一動,然後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謝青章的衣領,惹來對方詢問的目光。
葉柏清了清嗓子,小聲問:“謝家哥哥,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謝青章一時猜不出對方要問什麽,笑道:“你盡管問。”
“咳咳,是這樣的……”葉柏言簡意賅地將外人的閑言碎語說了出來,然後就像問孟知味那樣,認真地看向謝青章,“所以,謝家哥哥你在意嗎?”
謝青章怎麽也沒料到小郎君是要問這個,他看著不遠處精神抖擻地觀摩攤主炸粉果的孟桑,笑了:“有你阿姐相伴餘生,已經是一樁幸事,子嗣之事隨緣便好,不必強求。況且……”
他頓了頓,想起自家阿娘怨念多年的模樣,笑意更甚:“我更喜愛像桑桑一樣嬌俏可愛、明媚動人的小女郎,很想瞧瞧小阿桑是何模樣呢!”
葉柏忐忑的一顆心安定下來,剛想說些什麽,餘光裏就掃見孟桑舉著幾隻簽子過來,當即閉上了嘴巴。
孟桑將手中吃食分給其他四人,瞄了一眼葉柏,隨口問:“方才在聊什麽呢?”
在葉柏心裏打鼓的時候,謝青章溫柔地望向她,笑道:“在談一樁至關重要的大事,日後尋著機會再與你說。”
孟桑也不怎麽在意,應了聲“好”,然後就迫不及待地招呼:“快嚐嚐,我特意挑了一個手藝最好的攤子,這粉果一定好吃!”
說是粉果,也有稱之為焦糙、焦圈的,甚至於皇太後偶然提及湯圓一物後,民間偶爾也會喚它炸湯圓。粉果與湯圓的做法大致類似,不過前者較之後者,多了一步下鍋炸的步驟。
剛做好的粉果,小巧可愛,尚且冒著熱乎氣。經過煎炸,外皮已經變成了不均勻的金黃色。一口咬上去,外殼的口感略有些粗糙,散著油香,而內裏卻一片雪白,無比軟糯,很有嚼勁。
最裏頭的餡料品種不同,孟桑給大夥挑了紅糖、幹果和鮮肉三種餡——紅糖餡的,咬開後已經化成了液體,須得立即湊上去吸吮,以免滴出來;幹果內餡,吃著香味濃鬱,各色果幹混在一處,吃來口齒生香;而鮮肉餡吃在口中,每嚼一下都能感受到肉汁在溢出,豚肉的香氣綿長而動人。
這些不同內餡的粉果,各有各的風味,各有各的獨到之處。
眾人一邊品嚐不同小食,一邊順著人群繼續往下走。
不多時,困意上頭的葉柏打起了瞌睡。謝青章沒有將他轉交給其他人,依舊親自將人抱在懷裏。
聽著小郎君半夢半醒時,口中含含糊糊道出的囈語,謝青章細心分辨片刻,忽而溫柔一笑。
他與孟桑對視一眼,繼續並肩朝前走。
今夜,長安城燈火通明。
上元安康。
作者有話說:
差不多下章回歸食堂。
最近因為快正文完結了,有些寫不動,所以更新時間不定,但是會保持日更的,不用擔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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