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香菇雞肉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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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乍暖還寒。
    雖然大清早的還有些冷,但鳥雀們已經迫不及待地躥上枝頭,開始嘰嘰喳喳地叫喚起來,似是在唱曲兒,又更像是在交換這幾日聽見的後宮八卦。
    寢殿內,厚實暖和的床榻之上,昭寧便是在這一溜又一溜的清脆鳥鳴聲中,悠悠轉醒。
    雙眼還未睜開,她就感受到腳邊沉甸甸又暖乎乎的,像是揣著一隻小暖爐。
    昭寧睡眼惺忪地笑了,壞心眼地挪動腳丫,讓那睡得正熟的毛團子啪嘰一下摔倒。
    毛團子陡然驚醒,睜著圓瞳一瞧,立馬就望見正在憋笑的小主人,頓時明白是哪個混球擾它酣睡,氣得炸毛,梗著脖子直叫。
    “瞄——!喵喵!”
    昭寧聽了,不因被抓包而羞恥,反而樂嗬嗬地笑出聲來,猛地從床榻上彈起,將那養得油光水滑的肥貓捉進被窩中玩鬧。
    肥貓雖然生氣,抗拒地伸出爪子,但與昭寧玩鬧時,還是小心翼翼地收了尖銳的指甲,隻用略有些粗糙的粉色肉墊去推小主人的下巴。
    昭寧一見,睡意全消,笑得更大聲了。
    屋外的宮婢們聽見動靜,輕輕叩門。
    “殿下,現下可要起來?”昭寧身邊最親近的宮婢靜琴,柔聲詢問。
    昭寧聽了,分出些心神,“嗯”了一聲。
    宮婢們捧著各式物件魚貫而入,靜琴走在最前頭,率先來到床榻前。
    見著肥貓,靜琴眉眼彎起:“阿橘與殿下關係好,又悄悄來陪殿下入睡呢。”
    “那是!雖然阿橘是阿耶送給阿娘的貓,但畢竟它是陪著我從小長到大的,交情可深厚著呢!”昭寧得意地昂起下巴。
    這貓沒有什麽大的來頭,實是昭寧公主出生前一年,聖人外出狩獵時,偶爾尋得的一隻橘色小奶貓。聖人不熱衷於養寵物,便將這貓給了當年還是沈淑妃的沈媛。
    說來也是緣分,這奶貓進殿沒多久,沈淑妃便有了身孕,翌年為聖人誕下嬌俏可愛的昭寧公主,而那橘貓也陪著昭寧公主一路長大。
    靜琴看著不斷吸貓的自家主子,露出溫婉的笑來:“今日殿下要穿什麽衣裳?”
    “寶相紋、嫩黃色那件裙子吧!我跟卿娘約好了,今日出宮玩。”昭寧撲在柔軟的貓肚子上好生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才舒舒服服地去到床榻邊,由著靜琴等人服侍她穿衣。
    待到衣裳穿好、洗漱完畢,昭寧抱起肥嘟嘟的胖橘貓,一路往緊挨著的皇後宮殿而去。
    她年歲大了之後,便由聖人作主,移居至隔壁單獨的小宮殿,不再住在偏殿。不過,即便如此,昭寧每日還是會去自家阿娘那裏蹭吃食。
    沒辦法,誰讓阿娘身邊的龔廚子做飯好吃呢!
    昭寧抱著貓,踏入沈媛所居住的宮殿大門時,恰好瞧見她家阿娘打著哈欠從裏間出來,那模樣懶散極了。
    瞥見女兒過來,沈媛見怪不怪,慵懶地招手:“快過來用朝食,龔廚子今日做了雞肉粥。”
    聞言,昭寧那一雙丹鳳眼騰地亮了,小跑過去,腆著臉笑:“還是阿娘最疼我,昨日一說想要用雞肉粥,今日便能嚐到。”
    沈媛伸手將阿橘接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擼貓,笑哼道:“你啊,慣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性子!前些時候還說你阿耶最疼你,今日為了一口吃的,立馬就變了?”
    昭寧也不心虛,贈給對方一個燦爛的笑容,趕忙去到桌案邊坐下。
    “阿耶呢?”
    “這個時辰,應當在宣政殿與相公們商議朝政吧。”
    等宮婢呈上朝食之時,她掃了一眼被沈媛擼得發出呼嚕聲的肥貓,煩惱道:“阿橘也該有十二了吧?我聽卿娘說,拋開特例不談,這貓啊犬啊的大多隻能活十五六歲……唉,也不知阿橘還能陪我多久。”
    對此,沈媛卻不大擔心,老神在在地等著粥品端上來:“放心,咱們家的阿橘常年待在帝後宮中,沾染了仙氣,怎麽也得多活個十年。”
    沈媛心想,都把唯一一顆延年益壽丹塞給這橘貓了,可不得讓它多陪自己幾年麽?
    沒辦法,誰讓謝家小子追自己閨女追得勤快,而狗皇帝也隱隱有應允之意呢?等到閨女嫁了人,那隻有貪吃愛睡的貓主子每日陪她了。
    今日朝食用的雞肉粥,由龔廚子親自掌勺。裏頭選用的是雞腿肉,另外添了切成絲的香菇和白菜等配菜。各樣食材在砂鍋中熬足適當的時辰,端上來時,砂鍋蓋子還未掀開,香氣就已經隱隱溢出。
    等到砂鍋蓋子一掀,那香味便更濃鬱了,齊刷刷地撲到人跟前,香得人食指大動。
    粥底熬得濃而不厚,米粒大多爆花,黏稠程度剛好。入口時,熱乎的粥品自帶稻米的香甜、雞肉的鮮香。即便經過燉煮,雞肉也不顯得幹柴,反而嫩到人心坎裏。香菇滑溜溜的,咬一咬,仿佛還會爆出汁水。雖然是用白菜來代替生菜,但吃著風味也絲毫不遜色,反而添了幾分白菜的清甜……
    微冷的冬末春初時分,大清早用上這麽一碗熱乎粥品,直讓人覺得整個身子都舒展開來,四肢暖洋洋的,困意全消。
    即便沈媛較為節儉,但到底是皇後與後宮唯一一位公主的朝食,想來也不會馬虎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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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一道香菇雞肉粥之外,桌案上還有各色或精巧或開胃的點心、配粥小菜。雖然每一樣吃食的分量不多,但都用的是一隻隻精致的小碟子來裝盛,故而也鋪滿了大半個桌案,瞧著無比豐盛。
    沈媛覺著胃裏暖和了,這才有閑情逸致來惦記自家閨女的事,瞥了埋頭喝粥的昭寧一眼。
    “皎皎,你今日這副打扮,是要去見謝家小子?”
    聞言,昭寧擱下玉碗,哼道:“謝君回有什麽好見的?我是跟卿娘約好出去看宅子。”
    謝君回嘛,是她家阿耶母族謝家的子弟,因聰慧異常,所以被指去做了她阿兄李珩的伴讀。謝小郎君比李珩大上一歲,比她則大上三歲,自小長得一副好皮囊,說話也幽默風趣,像隻不顯山不露水的狐狸。他常年跟在阿兄身邊,和她也相熟,時常帶宮外的新奇玩意兒和點心給她。
    時日久了,二人之間也有了些懵懵懂懂的情愫。
    至於卿娘,乃是工部裴侍郎的外孫女、禦史中丞葉懷信的獨女,葉卿卿。
    對方是長安城中名聲最盛也是行事最無所顧忌的小娘子,活得肆意快活,原本與身處皇城中的她是聞名不見麵的關係。而去年的一場圍獵,她一時托大而走丟,性命攸關之時虧得卿娘相救。
    一來二去,兩人變成了旁人豔羨的至交好友。
    眼下,聽見昭寧的話之後,沈媛挑眉樂了:“你與葉小娘子交好,這我是曉得的。不過,你怎麽跟謝家小子不對付了?先前不還是謝哥哥長、君回哥哥短,饒是長安城中再出挑的少年郎君,也比不過你的謝哥哥,非君不嫁的嗎?”
    聞言,昭寧憤憤然戳了一隻酸辣味的蘿卜,丟進口中嘎吱嘎吱地咬個沒完,好似是在泄憤。
    “什麽君回哥哥!謝君回他太討厭,世上就沒有比他更討厭的人,我再也不想見他了!”
    哼,想起上回撞見的事,她就心裏不舒坦!
    她嘴裏說著討厭,但沈媛把這話聽在耳中,卻咂摸出幾分少男少女鬧別扭的意思。
    一聽這話,沈媛唇角上揚,看熱鬧的心思活絡起來,佯裝淡定地問:“哎喲,這謝家小子是哪裏招惹我家皎皎了呀?”
    沈媛原以為按昭寧這個藏不住話的意思,必然是要立即對自己傾訴的。
    哪承想,小公主糾結許久,竟然難得憋住了話簍子,神色異樣地說了一句“沒什麽”,隨後便借口葉卿卿還在宮外等她,所以提著裙擺就飛也似地溜走了。
    望著女兒逐漸變小的身影,沈媛但笑不語,低頭繼續用朝食。
    罷啦,她也沒正經談過一場完整的戀愛,就不多加幹涉兒女的事了。
    肥貓阿橘享受完屬於它的魚肉,舒舒服服在旁邊癱成了一張貓餅,時不時伸出爪子洗臉。
    春日要到了呀。
    “皎皎?”
    “皎皎!”
    這一聲喚,終於把小公主的魂兒給喚了回來。
    昭寧望向一旁身著圓領袍的葉卿卿,迷茫地問道:“怎麽了?”
    葉卿卿挑眉:“喊你半天都不回神,不是說好陪你出來瞧府邸的嗎?”
    皇子皇女成婚後,大多都要搬出皇城,去到王府、藩地或是公主府居住。雖然昭寧公主年紀還小,離及笄還差兩年,但因著她是當今聖人最看重也是唯一的女兒,所以聖人提早三四年就在籌備她日後的府邸。
    昭寧的性子隨了沈皇後,對什麽事兒都充滿好奇,也喜歡自力更生,因而特意跟聖人求了道旨意,說是要自個兒去挑日後的住處。她一人出來,難免孤獨,便央了好友一道去。
    聞言,昭寧訕訕一笑,雙手拽住葉卿卿的胳膊,撒嬌似的晃來晃去:“哎呀,就是一時出神。況且有卿娘在,隻要你覺得好,我是萬事都放心的。”
    葉卿卿睨了她一眼,大抵猜到好友是因何而心不在焉。她也不說破,隻抬起下巴,點了點眼前的院落:“長樂坊的宅子,占地大,自帶一小湖。有山有水,稱得上是個好地方。況且,長樂坊就挨著宮門口,若是你日後想要回宮見皇後殿下,倒也方便。”
    說著,她頓了一下,繼續道:“過兩坊之地便是待漏院,你日後的駙馬早起上朝,也省了不少工夫。”
    小公主本就心裏有“鬼”,一聽“駙馬”二字,更是心虛到了極點,狀似很有底氣地說道:“什,什麽駙馬!這長安城裏,哪有能配得上本宮的郎君?”
    “哼,都是一群隻知花天酒地、尋花問柳的碌碌無能之輩!”說這句時,昭寧的語氣加重好幾分,一聽就是心裏堵著氣呢。
    前幾日,她與葉卿卿出宮遊玩時,無意中在東市瞧見謝瓊。
    本是一時起意,想跟著走一段路,看看謝郎君是想做什麽。
    這一瞧可不得了,昭寧和葉卿卿眼睜睜看著謝瓊穿過東市,然後竟是進了平康坊的一處名妓家中!
    謝瓊,謝君回,狗屁的謝家哥哥,竟然去吃花酒!
    彼時,昭寧立馬就覺得渾身上下哪哪兒都不舒坦,逛街時也頗為心不在焉。眼下,再想起此人此事,昭寧依舊氣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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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罵了沒幾句,她心頭的一股無名火燒得更旺,索性將這沒頭沒腦的煩惱拋之腦後,扯著葉卿卿的袖子,悶頭往裏頭走,欲要將全副心神都放到挑宅子這件事上頭。
    卻不曾想到,走了一會兒,昭寧的心思倒真被宅子裏的風景給吸引走。
    她指著前方一棵至少有三百歲的桂花樹,驚喜道:“卿娘你瞧,這樹長得忒好!”
    葉卿卿抬頭,一時不由看得愣怔。
    見葉卿卿這副模樣,昭寧心中一動,衝著對方狡黠地眨眼:“聽說你家中也有一株長勢喜人的桂花樹,咱們交情好,不若宅子裏的樹也湊個對?”
    葉卿卿聞聲而回神,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神色。
    她曉得,好友說的是安業坊葉家宅子裏的桂樹。少時,她曾在那宅子的桂樹下,與阿娘和葉懷信一道玩耍,一家人和樂融融。
    隻可惜,斯人已逝,父女相看生厭。
    家裏那些醃臢事聽來髒耳朵,所以她未曾說與好友知曉。
    換言之,昭寧不曉得內情,眼下隻是出自真心,才說了這番話。
    於是,葉卿卿隻是笑笑,神色自若道:“好啊,宅子裏有桂樹,九月可聞花香。桂花還能收起來做蜜,或者添入點心裏,恰好對了你這好吃的脾性。”
    昭寧一聽,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便喜滋滋地在心裏記下一筆,準備晚間回宮後,跟李琢表明她就屬意長樂坊的宅子做公主府,不要樂遊原的園林大宅子。
    長樂坊挨著宮門,朝南邊走四坊之地便到東市。天色還早,昭寧也不想提早回宮,便拉著葉卿卿往東市去。
    也不知是不是故地重遊,讓小公主想起前些日子的所聞所見,故而有些意興闌珊。
    葉卿卿看在眼裏,思索片刻,湊到對方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麽。
    昭寧聽了,有點猶豫,又有點興奮。她躊躇片刻,忽而想起謝瓊一臉坦然步入名妓宅中的模樣,心中忽而定了,用力點頭:“去,咱們也去!”
    二人對視一眼,四目放光。
    昭寧帶出來的人尚且沒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而裴侍郎安排給外孫女的侍從,看著葉卿卿意味深長的笑,卻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
    片刻後,長安城中一家最為出名的南風館門前。
    “女郎,還是莫要進去,以免聖……以免郎君發怒啊。”
    “女郎三思呐!若此事被郎君知曉,必然是要拿小的們問罪的!”
    “女郎……女郎……”
    昭寧帶來的婢子侍從們在苦口婆心地勸說,幾乎把所有能用上的理由都用上了。
    而小公主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十分有底氣地放言:“若是阿娘曉得,必然也會支持我出來見見世麵。有阿娘在,阿耶不會發怒。”
    此言一出,眾人麵麵相覷,頓時說不出話來。
    呃……似乎還真是這麽個理。
    隻要皇後殿下發話,聖人總是不會駁斥的。
    沒等他們想明白,小公主熟練地調轉矛頭,望向一旁默不作聲的裴府侍從,以及一臉淡然的葉卿卿。
    “哎呀,你們看卿娘手下的人,人家可沒你們這麽多話。由此可見,裴侍郎著實是一位開明的長輩!”
    “裴侍郎都如此了,我家阿耶又怎會落於其後呢?”
    跟在葉卿卿身邊的侍從,一臉平靜。
    他倒也想攔,隻可惜完全攔不住他家說什麽是什麽的女郎啊!
    再者說了,他家侍郎中年喪女,膝下僅剩下這麽一位外孫女,隻要不是遇上大是大非的事,侍郎確實不會多加幹涉女郎的喜好。
    就這樣,在昭寧公主的一意孤行之下,眾人順順利利地步入南風館。
    葉卿卿來過此處兩回,輕車熟路地跟仆從要了一間清淨屋子,跟著後者往屋子走。而昭寧純屬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跟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似的,險些看不過來一路美景。
    嘶——這個伶人模樣好看。
    呦!那個樂人瞧著也挺標誌,琴撫得不錯!
    嘿,還有會舞劍的啊。瞧瞧人家這舞姿,矯若遊龍,比謝君回那個討厭鬼舞得瀟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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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昭寧在桌案前坐定,接過葉卿卿遞來的名冊之後,更加興奮了。
    昭寧兩眼放光:“這上頭的,隻要沒被劃去,就都能挑?”
    葉卿卿言簡意賅:“嗯。”
    昭寧會意,學著沈媛挑新衣的模樣,一揮手:“這個、這個還有那個不要,其餘的,都要!”
    “噗——”縱使葉卿卿有所心理準備,眼下也險些被小公主的暴發戶模樣給驚到。
    然而,小公主的豪氣行為仍未停下:“酒水?先……先來個四五壇!吃食也不拘,什麽好吃就上什麽,我與卿娘都不忌口。”
    葉卿卿望著興致勃勃的昭寧,示意一旁的靜琴靠近,小聲道:“你家女郎,酒量如何?”
    此問一出,靜琴憋出一個勉強的笑來。
    葉卿卿當即會意,她想了想,借口出去如廁的工夫,先是扯下自己的腰牌,又借來紙筆寫了一封簡短書信,將二者交給自己的侍從,讓他去謝府請正主來。
    她大抵曉得,好友實在為心上人去平康坊而煩惱。不過,就她對謝家郎君為人處世的了解,對方並非那等三心二意、隨心狎妓之流,許是去辦什麽事。
    想來,皎皎與謝家郎君之間,是存了一些誤會的。
    皎皎還未及笄,平時瞧著沒什麽煩心事,遇上什麽都是有話直說,但也是頭一回有心上人。墜入情.愛的女郎,便是素日裏再怎麽直接,也會生出些女兒家的情愫,多少有些別扭的。
    她所能做的,就是推這一對有情人一把。
    做完這一切,葉卿卿才扶著腰間刀,從容不迫地回到席間。
    回去時,中央空地上已經開始歌舞。南風館的男侍們或是撫琴奏曲,或是聞歌起舞,或是湊在昭寧身邊服侍飲酒吃菜,一個個都使盡渾身解數來討好客人。
    昭寧飲了幾口酒水,臉頰已經漸漸泛紅。掃見葉卿卿回來,她揮舞雙臂,略顯醉態:“卿娘,你回來啦!”
    “聽說那個是你常點的人,我給你留下了哦!”
    葉卿卿一瞥,就望見規規矩矩跽坐在桌案邊的男侍。
    此人名喚竹生,長相溫潤清秀,身上那股子包容萬物的氣質在南風館裏是最為出挑的,也對了葉卿卿的眼緣。葉卿卿來過這家南風館幾回,點的人裏頭大多都有竹生,在外人看來,便是葉卿卿偏愛竹生。
    葉卿卿神色不變,去到桌案邊坐下。她對歌舞沒什麽興致,所以隻有一搭沒一搭地飲酒,視線幾乎都落在借酒消愁的小公主身上。
    竹生輕笑,端起手中酒盞,奉至葉卿卿的唇邊,溫聲道:“女郎不必擔憂,奴們曉得二位身份貴重,必不會做出出格的事兒。”
    葉卿卿“嗯”了一聲,十分自然地就著對方的手飲下一口清酒,淡道:“總歸要自己看著,才放心。”
    於是,竹生便也沒說什麽,乖巧而安靜地斟酒喂菜。隻是有時,他落在葉卿卿側臉上的視線中,總帶著一絲不為人所察覺的光。
    除了每年新年的屠蘇酒之外,昭寧平日裏並不怎麽飲酒。她想著,自家阿耶酒量極佳,阿娘千杯不醉,阿兄飲酒麵不改色,那等到了她這裏,想來也是個喝酒的好手。
    哪承想,三碗下肚,小公主已經醉意上頭,臉頰泛出兩坨紅暈,額頭泌出一層薄薄的汗,目光也有些迷離。
    就當她舉起酒盞,眾人都以為她要說些什麽時,小公主忽而細眉一耷拉,笑意頓消,轉而伏在案上扯著嗓子大哭,一副委屈得天都崩了的樣子。
    見狀,葉卿卿朝著坐在她身邊的竹生使了個眼神,又朝著她的侍從和靜琴等人點頭。
    眾人會意,魚貫而出,將這間屋子留給二人。
    等屋子裏空下來,葉卿卿才捏著鳥獸環的酒壺,去到昭寧身邊,搖頭笑歎。
    “嘖,哭包小公主。”
    未曾料到,某人即便是醉了、哭了,也對這黑稱極為在意。
    昭寧猛地抬頭,委屈地癟嘴:“葉卿卿,你又罵我!”
    畢竟是被眾人寵大的小公主,哪怕是凶人,語氣也嬌嬌軟軟的,聽在耳中,隻覺得是羽毛輕輕撓了撓胸口,讓人好不心疼。
    葉卿卿樂了,先飲上一口佳釀,接著蹲下來,放軟聲音哄她:“是在誇你呢。”
    昭寧醉得有些迷糊,聽著隻覺得哪裏不對勁,皺眉道:“唔……是嗎?嗯,葉卿卿,你是不是……是不是在騙我?”
    說罷,她悲從心來,哭得更大聲:“哇嗚嗚——謝君回個王八騙我,怎麽葉卿卿你個沒良心的也騙我啊!嗚嗚嗚……”
    葉卿卿笑意更濃,再度搖頭。
    小公主哦,這都哪跟哪兒的啊!
    罷了,送佛送到西。既然謝家郎君還沒來,她身為好友,就勉為其難,代為哄哄哭包小公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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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葉卿卿朝著昭寧展開雙臂,揚眉:“要抱嗎?”
    小公主抬起淚眼朦朧一雙眼,用她那略有些滯後的腦子思索片刻,然後“哇”的一聲撲進葉卿卿的懷裏。
    “要,要抱的!嗚嗚嗚……”
    聽聽,這又嬌又軟的聲音,誰頂得住呀?
    葉卿卿撲哧一聲笑了,抱著人哄了一會兒。等到昭寧平靜一些,她才幫著好友整理一番姿勢,讓對方能仰躺著,將頭枕在自己的大腿處。隨後,葉卿卿又輕聲喚來外頭的靜琴,吩咐後者打一盆清水和帕子。
    等屋內再次隻剩下她們二人,葉卿卿這才打濕幹淨帕子,為好友拭去臉上狼狽的淚痕。
    昭寧覺得臉上舒服許多,憤憤然道:“謝君回就是王八蛋,平時看著一本正經,嘴上跟抹了蜜似的,還說什麽……說什麽特意為我去學做糕點。”
    “結果呢?還不是個靠不住的負心漢?!”
    她有些怔怔:“阿耶為我取名為皎,‘皎若雲間月’的皎。卿娘,卿娘啊,你記得後頭寫的什麽嗎?”
    話音未落,小公主被醉意驅使著,話鋒一轉,悲從心中來:“後頭寫的是,‘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怎麽一心人……一心人這麽難尋呢?”1
    “嗚嗚嗚,卿娘,你說……你說世上男子,怎麽都三心二意的呀!唔,按照我阿娘的說法,是……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葉卿卿性格爽直,內裏又不失耐心。她曉得好友這幾日過得不舒坦,好不容易有個宣泄情緒的口子,自然不會攔著。
    因此,她拿慣了刀劍的手,竭力放輕力道,為好友輕柔地擦拭臉頰,一邊還低聲哄她:“不怕,不怕……皎皎會尋到一心人的。”
    “皎皎值得世上最好的郎君。”
    昭寧聽著,猶覺心中難受得緊。昏昏沉沉間,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好友溫柔又細致的對待。
    沒有來的,小公主的腦海中忽然冒出個想法。
    若是……若是卿娘是卿郎……
    這念頭一出來,那可真是了不得!就跟在荒草地裏點了一把火似的,越想就越放不下。
    醉意朦朧的小公主,心隨意動,竭力睜開雙眼去細細打量好友的長相——
    葉卿卿年歲不大,氣質和眉眼長相偏英氣一些,穿上男子裝束,腰間再配上一把上好的快刀,立馬就有了風流帥郎君的味兒。因著常年習武,她的身姿如鬆如柏,時時刻刻都會不由自主地挺拔著。比起行坐不端的五陵少年,葉卿卿就是那天上的雲,雪峰尖尖上最幹淨的積雪!
    拋開長相,葉卿卿為人也好,看似輕鬆恣意、行事無所顧忌,實則始終都心存一杆秤,正直如君子。
    而且,葉卿卿對她極好。拋開耶娘和阿兄,卿娘就是對她最好、最耐心的人!
    這麽一比較,昭寧隻覺得心裏那把火燒得越發旺,忍不住在腦海中重複方才的想法。
    若是……若是卿娘是卿郎……
    從前都說,謝君回才是駙馬首選,可眼下看著,若是……若是……
    而此刻的葉卿卿尚未察覺到好友的異樣,因著耳力極佳,依稀聽到屋外傳來的倉促腳步聲以及靜琴等人喊人的聲音。
    葉卿卿明了,這是正主來了。
    她笑了笑,剛想扶起躺在她腿上的昭寧,卻不承想對方先她一步動作起來。
    小公主霸氣地撈起一壺酒,咕嚕咕嚕往口中灌了好幾口。有酒液來不及吞咽,順著唇邊流下,她也沒有去管,轉而豪氣地丟開酒壺。
    “啪”的一聲!酒壺碎了!
    而小公主仗著醉意上前,雙手捧住葉卿卿的臉頰,一雙鳳眸直勾勾盯著葉卿卿的雙眼,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得極近。
    事情發生得突然,葉卿卿難免有些反應不過來:“皎皎?你……”
    “噓——”
    話未說完,葉卿卿的雙唇就被昭寧用爪子捂住,被迫將所有未盡之語咽回肚子裏。
    昭寧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卿卿,我有一個極為重要的結論,想說與你聽。”
    屋外的腳步聲越近,但葉卿卿已經沒法分神去顧著那邊了。
    昭寧公主嘿嘿一笑,站直身子,單手叉腰,另一隻手牽著葉卿卿的手不放,隨後擲地有聲地說道:“我隻恨,卿娘不是卿郎!”
    “若是卿娘為卿郎,本宮才不嫁謝君回!”
    與此同時,屋門被人從外打開,露出呆若木雞的眾人,以及接到信件後匆匆趕來的謝瓊。
    謝瓊:“……”
    葉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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