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年, 陸殿卿進入工業機械部負責機械產業技術革新，林望舒繼續在美國讀書，攻讀博士學位。
    孩子跟著陸崇禮和雲菂住在王府井生活, 陸殿卿也住在那邊，下班後會自己陪著孩子，關彧馨也時不時過去幫襯著，看看孩子什麽的。
    林望舒侄女小娟兒很得兩個孩子喜歡, 她也經常過去看孩子, 會逗著孩子玩。
    時候長了，雲菂也覺得小娟兒這小姐姐不錯，小姑娘乖巧懂事, 也很有耐心。
    恰好這時候小娟兒要上中學了, 他們那邊對應的中學很一般, 雲菂便和關彧馨商量了下，幹脆讓小娟兒住過來, 可以上他們單位的初中, 那個初中好，距離他們家很近。
    關彧馨和林聽軒寧蘋商量了下, 林聽軒倒是覺得沒什麽，他現在也有些積蓄, 孩子上學的費用和吃住他都會出錢, 讓小娟兒上那邊的學校確實前途更好一些。
    寧蘋反倒有些擔心小娟兒寄人籬下，對孩子不好, 雖然是後媽, 但她還挺疼這個孩子的。
    最後問了問小娟兒的意思, 小娟兒倒是願意去，她喜歡和小弟弟小妹妹玩兒, 而且她覺得那邊的奶奶很溫柔、。
    於是商量了下，小娟兒幹脆在那邊寄宿住校，但是學校距離陸家近，每天放學後可以去那邊吃個飯，陪著孩子玩玩，還能請雲菂幫忙指點下，這樣皆大歡喜。
    雲菂對小娟兒確實還算投緣，有時候覺得就是一個緣分，比如她那天發現了那塊橡皮擦，誰想到呢，用了橡皮擦的那孩子，分明和她沒什麽血緣，如今倒是處得親近了。
    林望舒聽說這些，自然也高興，現在她媽和雲菂處得不錯，經常來往，兩家很親近，聽起來孩子也都被照顧得很好，她確實沒什麽可擔心的。
    陸殿卿每個月都會過來美國和她團聚，有時候因公出差，如果去別的城市，她就飛過去找他。
    有時候他太忙，她想孩子了，她便直接回去國內。
    雲菂經常會發傳真給她，給她看孩子照片，給她打電話說孩子的情況。
    也會提起她看中了什麽衣服，什麽珠寶，說順便給她買了寄過來。
    她和雲菂聊得多了，會聊起自己學習的煩惱，將來的打算，雲菂到底是有些見識，會幫著她出謀劃策，也會提起她現在的投資情況，想著以後林望舒學有所成，可以幫著她打理資產。
    偶爾也會聊起陸崇禮，過幾年陸崇禮應該就會退了，到時候就可以沒事喝茶畫畫了，到處旅遊什麽的沒興趣，以前各處都走遍了。
    慢慢熟稔起來，她也就越發發現了他們的另一麵，比如會出現在新聞上的陸崇禮其實幽默風趣，對於除了自己兒子外的其它晚輩都是非常溫和慈愛的，隻不過有時候會讓人覺得故意端著，挺造作的，至於總是優雅從容的婆婆，有時候竟然會有點小孩子脾氣。
    林望舒的學業也取得了很大進步，在博士就讀半年後，她就因為一款金融工具研究的成果，得到了知名投資銀行半職的機會，在投資銀行的工作中，她接觸到了世界最先進的金融運作資料，並通過金融實踐來不斷地完善著自己的金融模型理論。
    她心無旁騖，專精於此，是同學同事中最拚命的那個，很快碩果頻出，甚至還獲得了一個經濟學年輕學者獎，而就是這一次，她遇到了生命中的貴人，徐偉章。
    徐偉章八十年代畢業於芝加哥經濟係，之後曾經在耶魯大學經濟增長中心任博士後，離開耶魯大學後，他便回國，成為國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的副所長，北京大學經濟係副教授。
    徐偉章對於她在金融方麵的研究很欣賞，並且表示目前北京大學正打算籌辦一個國際經濟學研究中心，急需這方麵的人才。
    兩個人深談了一番，徐偉章知道她已經結婚，且家人全都在中國的時候，極力勸說她回國發展。
    林望舒自然有些猶豫，畢竟她博士就讀期間，碩果頻出，如果按照這個速度，她再過一年多就可能拿到博士學位了。
    雖然現在的她，在把目光放長遠，在見識了更多後，其實已經覺得那個博士學位並沒有那麽重要，但是她依然有些不舍得，畢竟伸伸手就能夠著的。
    隻是她和徐偉章深談過後，也明白，國內現在競爭激烈，而這次國際經濟中心的位置一個蘿卜一個坑，錯過了的話，後麵再找這樣的機會就難了。
    雖然她知道，隻要她想回去，她想要什麽位置，陸家動動手就能辦到，但是能憑自己本事爭取的，為什麽要靠別人？
    她處於這種糾結中，這時候又要考慮家人，考慮和陸殿卿的相守，也考慮兩個稚氣可愛的孩子。
    就在這時候，卻發生了意外的事情。
    她竟然意外發現自己懷孕了，且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這一段她忙於工作和研究，根本無暇顧及自身，感覺自己月經已經好久不來了，隻以為是太過忙碌有些內分泌失調，當她終於意識到不對，去醫院檢查的時候，竟然已經三個多月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陸殿卿明明結紮了，結果自己竟然懷孕了，當即和陸殿卿打電話說了這件事，陸殿卿也是意外，忙要去醫院檢查。
    她是多少有些惱火的：“反正是你的！你想賴都賴不了！”
    陸殿卿苦笑：“我知道，我也沒說別的，我去醫院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這邊陸殿卿去醫院檢查著，她想想還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她現在正是衝刺事業的時候，本來因為攻讀博士還是回國趕上這個機會徘徊著，恨不得一個人分成兩個，誰知道竟然意外懷孕了。
    懷孕了，自然是不敢要，估計要打掉，這樣的話，對身體傷害大不說，她自己也不舒服。
    而就在這種徘徊中，恰好導師給她打電話，詳細地問起來她的情況，包括中國國內的情況。
    這兩年，陸崇禮也搜集了一些中國金融行業發展的資料，會傳真給她，她對國內情況幾乎了如指掌。
    導師聽了一番後，讓她過去，要細談，林望舒不敢耽誤，忙過去了。
    到了後才知道，這幾年世界各國陸續發生經濟危機，日本房產泡沫，今年墨西哥發生金融危機，導師最近一直在研究各國經濟體製對金融行業的影響，目前中國金融改革有序進行，雖然中國金融行業剛剛起步，但是很值得下功夫研究，也是一個很典型的社會主義金融學發展案例。
    導師便和她進一步分析，講了目前他正計劃申請的重點研究課題。
    林望舒頓時明白了，這是要她回中國進行這個課題的調查研究。
    她按捺住狂喜，繼續了解情況，這個課題是這兩年的重點課題，如果自己參與進去，並有些成績，那博士學位就手到擒來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可以回國做研究了，如果順利，隻需要按時匯報並回美國答辯就可以了。
    師生二人這麽一談後，幾乎是一拍即合，就這麽定了下來。
    之後，林望舒馬上給國內徐偉章打了電話，說起自己目前的情況，對方一聽，也很高興：“你要進行的研究課題，其實也是我們國際經濟研究中心的重點研究項目，你如果回來，那豈不是一舉兩得！”
    林望舒聽著自然激動，便詳細地和徐偉章溝通了進一步的信息，又敲定了一些其它細節，甚至連回國後的職稱問題都大致講了。
    掛上電話後，林望舒也非常興奮，她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以說是為自己量身定做，回去後，她可以繼續開展自己的研究，又不會耽誤自己的博士學位，也能參與到國際經濟研究中心的研究工作中，甚至也可以陪著家人了。
    雖然這樣會很忙，陪著孩子的時間並不多，但人在國內，總是比在美國強啊。
    她興奮異常，還有比這個更三全其美的嗎，陪伴家人孩子，美國的博士學位，以及國際經濟研究中心的位置，竟然仿佛全都能占住了！
    更何況，她這兩年在國外大銀行做半職，也積累了一些經驗，該見識的都見識到了，她怎麽著也值了，確實可以回去了！
    不過激動之餘，卻想起另一個問題，她現在懷孕的問題。
    她認真思考了一番，覺得她的人生已經圓滿了，從她的角度，有兒有女，現在回國，正是拚事業的時候，她沒有精力進行再一次的孕育了。
    思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做手術解決掉這個麻煩。
    這件事她還是打電話和陸殿卿商量了下。
    電話接通的時候，陸殿卿剛離開醫院，他也很無奈很愧疚，解釋道：“醫院檢查過了，說是當時出現了意外，大意是說國外結紮過鬆，結紮線脫落導致的，我已經預約了手術，這一段會再處理一下。”
    一時問起來她的情況：“那你呢，打算怎麽辦？”
    林望舒想起自己如今的種種規劃，道：“我不太想要，也不太合適要吧。”
    陸殿卿：“好，那我盡快過去，陪你做手術。”
    林望舒本來想和他說一下自己的決定，不過想著這個課題還沒最終定下來，雖然基本差不多了，但萬一不成呢，那不是空歡喜，當下也就沒說。
    而接下來一兩周，林望舒一方麵和導師重新策劃了這次的課題項目，並最終敲定下來，一方麵也通過關係找到了一家非常好的私立醫院來做流產手術。
    不過沒想到的是，就在這天，她在計算機前研究著數據模型，偶爾抬手喝了一杯咖啡的時候，突然感覺，腹中微動。
    萬籟俱靜，冰雪初融，在小溪的冰層之下，一尾靈動的小魚兒就那麽擺著尾巴遊過，驚起細微的波瀾，於是心在這一刻顫動，異樣的感覺浮上心頭。
    她甚至覺得，冥冥之中，仿佛來自浩瀚時空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要放棄我。
    她盯著麵前的模型推理圖形，一時竟然有些恍惚。
    對於腹中這個意外而來的小東西，她是毫不客氣地打算排除在人生之外，她不需要，也沒必要，更不願意付出什麽了。
    但是此時此刻，她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生命。
    一個排除萬難，曆經艱辛，終於拱開冰封的土壤，以脆弱而堅韌的姿態在她麵前冒出小芽的生命。
    它也許並不想被扼殺。
    林望舒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很平坦的小腹，她有些不敢想象，這裏會有一個孩子在誕生，而她卻想扼殺它。
    在這之前，她隻是把它視作人生的麻煩，並沒有視作什麽生命。
    林望舒陷入了糾結之中。
    她其實知道，一旦糾結了，就很難去舍棄，隻是終究會想起許多，比如回國後的種種。
    如果真的順利回去，研究所的研究工作和博士研究工作本身就是重疊的，倒是也不至於多花費太多精力，如果家裏人照顧得好，這時候懷孕也不是太辛苦。
    而這兩年在國外，她也有晨跑的習慣，雖然年紀不小了，倒是也能承擔。
    況且現在孩子馬上要四個月了，其實熬一熬，熬五個月就過去了。
    家裏經濟條件完全不必考慮，她可以得到非常周全的照顧，孩子也能被照顧得很好，不需要自己太辛苦。
    需要考慮的就是計劃生育問題，如果幹脆在國外生，自然是極好，但是那樣就會錯過眼前回國的課題，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舍得呢。
    就在這種糾結中，陸殿卿已經抵達了美國，給她打了電話，馬上就要到了。
    電話裏，林望舒言語不多，陸殿卿自然感覺到了，趕到了家中後，他馬上把她抱住：“這個手術我問過了，可以做無痛的，做完後，我會陪你一段，好好休養，對身體傷害不會太大，你不要擔心。”
    他有些急切，抱著她說：“是我的錯，我應該回國後定期複查，沒想到出現這種意外。”
    他當然知道她最近工作學習都非常忙，這對她來說肯定是有影響的。
    他比她還盼著她早點拿到博士學位。
    林望舒被他抱著，卻一直沒說話，就那麽抿著唇看著他。
    陸殿卿蹙眉，擔憂地道：“怎麽了？你很害怕？不高興？還是有別的什麽事？”
    林望舒低聲道：“我有點不舍得。”
    陸殿卿神情頓了下，沒說話。
    林望舒：“今天我感覺它在動，現在有點難過了。”
    陸殿卿沉默不語。
    林望舒有些哀怨地看著他：“你這是什麽眼神？”
    陸殿卿苦笑：“我不知道，看你自己，想要還是不想要，我怎麽都行。”
    林望舒：“看我自己？你來了，你不應該拿個主意嗎？”
    她心情不太好，有些想發泄，他來了，正好當出氣包，反正事情本來就因他而起，誰讓他結紮鬆動的。
    陸殿卿抿了抿唇，之後捧住她的臉，溫柔而無奈地道：“望舒，懷孕是你懷孕了，我沒辦法代替你遭受生產之苦，也沒辦法以身相替去做流產手術，所以我也沒資格做決定，看你的。”
    他繼續道：“你想留下，或者不想留下都可以，無論哪一種決定，我們都有足夠的理由，我也都可以想辦法安排妥當。”
    他這麽說，她心裏便滿足了，也釋然了。
    她望著他，喃喃地道：“如果我想回國呢，回國生，我不想一個人留在這裏生孩子。”
    陸殿卿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就回去，你的學業可以延期一下吧。”
    陸殿卿：“沒關係，隻要你想回去，總是有辦法的。”
    他解釋道：“我記得我們領證時候，看你戶口本，你是少數民族，應該沒問題，我會谘詢下。就算這條路走不通，你現在屬於在美留學期間，孩子也可以不在國內上戶口了。”
    林望舒蹙眉：“那對你的影響呢，會不會對你影響不好，或者對伯父影響不好？”
    陸殿卿笑了下，眸中格外溫柔：“這些你不需要擔心，我父親過兩年就退了，這點事不至於影響他，至於我，更不需要去擔心這些。”
    至此，林望舒總算舒了口氣。
    她回國後從事的研究工作，必然會比較忙，但是要說累，也不至於多累，工作到臨產前的職業女性太多了，就是她媽那一輩，工廠裏的女工踩縫紉機都是踩到生，那還是體力勞動。
    所以會辛苦一些，但也可以熬過去。
    於是她笑了：“好吧，那我回國，你做好安排，我想回國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陸殿卿深吸了口氣，望著她道：“好。你隻需要養好身體，別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林望舒：“還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你了。”
    林望舒輕描淡寫地說：“我要參與我們導師的一個研究課題，完成了這個研究課題，我應該就能順利拿到博士學位了。”
    陸殿卿蹙眉：“那能推遲一下嗎？”
    陸殿卿略猶豫了下，待要說什麽，林望舒已經道：“這個課題的研究對象是中國社會主義製度和西方金融結合下的經濟發展。”
    陸殿卿微怔，之後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林望舒笑了下，道：“我需要回國做這個課題研究，研究結束就來美國答辯並結業，應該是這樣。”
    陸殿卿神情依然平靜，望著她道：“那之前國際經濟研究中心的工作呢？”
    陸殿卿抿著唇，靜默了很久，才終於緩緩地抱住了她。
    他抱著她，抱得很緊，之後在她耳邊低聲說：“歡迎你回家。”
    之後，才道：“我會安排好一切。”
    就是因為知道他會安排好一切，她才肆無忌憚地做了這個看似瘋狂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