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璿非常意外。
    剛剛看到伊甸的艦隊引起轟動, 轉眼自己就要登上他們的船，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或許還要給他們的公爵當保鏢。
    她還以為他們隻是來補充能源或是做休整, 沒想到他們還順便跑去空間站雇人。
    “其實我們還在不同的平台發布了招募信息。”
    那人說道，“但是，大部分人都沒能留下。”
    蘇璿：“……為什麽？因為你的老板對保鏢的要求很苛刻？”
    伊甸在舊時是聯邦的自治星區。
    星區也是幾個星係的集合, 但又比所有的星域都要小。
    在戰爭中，伊甸鄰近的塔爾星域獨立成王國，並且連帶著伊甸一起獨立, 塔爾國王將伊甸設置成公國，給予自己的妹妹當封地。
    那是一段相當混亂的時期，整個宇宙裏遍地國王統治者，然而他們當中的許多都死在了魔人的手下——不難想象他們大多是厲害的異能者。
    整個塔爾星域也被魔人毀得七七八八。
    伊甸卻是奇跡般存活下來。
    隻是原先的伊甸公爵重傷不治死亡。
    她將位置傳給獨子。
    然而兒子年紀也大了，並且沒有直係後裔。
    所以第二任伊甸公爵就在整個家族裏尋找，最終找到了一位年輕的遠房侄女。
    即現任的第三位伊甸大公。
    蘇璿登上那艘奢華宏偉如宮殿的穿梭艦。
    從聽到的動靜來看，這艘船裏的活人不多，大多數都是各種服務機器人。
    他們穿過一道道迷宮般的回廊, 然後抵達了裝潢華麗的會客區域。
    “公爵閣下。”
    帶路的人微微低頭道, “這是蘇璿小姐，極化的雷電異能者。”
    蘇璿有些好奇地向裏麵看去。
    幾個異能者站在門口牆邊。
    中間的沙發上坐著一個年輕美貌的金發女人。
    她姿態優雅地靠坐著，穿著絲質的襯衣和半身裙，一手支在臉側，一手滑動著全息投影窗口。
    她有一頭明耀燦爛的及腰金發，膚色十分白皙, 如同雕塑般完美的五官, 在燈光裏幾乎顯出幾分虛幻, 看上去簡直不似真人。
    蘇璿看清那張臉的瞬間, 幾乎要忍不住倒吸冷氣了。
    上一次見到這種級別的神顏，還是在251號星球。
    然而，如果說露比是灼熱而無法觸碰的烈焰，那麽眼前這位，更像是神殿裏的聖像，因為高不可攀而難以接近。
    蘇璿：“早上好？公爵閣下。”
    “早上好。”
    金發女人抬頭看了過來。
    她有一雙輪廓深邃的眼眸，濃密的睫羽長得有些夢幻，虹膜卻是溫柔的杏仁色，將整個人的氣質暖化了許多。
    “請坐，蘇小姐，你可以叫我尤莉。”
    蘇璿坐到她對麵，“所以，我注意到你身邊並不缺異能者，公爵——尤莉閣下。”
    “確實。”
    後者輕輕頷首，然後有些憂鬱地抱怨道：“但考慮到我會在阿格萊亞遇見的那些人，我覺得他們還不夠。”
    她一邊說一邊看向房間裏的其他異能者，微笑著遞出個歉意的眼神。
    其他人顯然也都明白她在說什麽，因此並沒人在意。
    蘇璿也悟了。
    這房間裏感覺不到元能，顯然這裏沒有能魔化的人。
    而萬國會議上都有什麽人？都是統治者或者他們的副手，這些人當中自然包含某些九星八星。
    蘇璿：“你是覺得那些人身邊都帶著高手，很有牌麵對吧。”
    “是啊。”
    尤莉靠在沙發上，開玩笑般說道，“我也很希望我像是斯通先生一樣，身邊跟著能以一敵百——或者說僅憑自身力量就可以毀滅星球的高手。”
    蘇璿：“如果你說的是戴蒙，你肯定知道那些都是他的弟弟妹妹吧？”
    “是啊，我就這麽一說。”
    蘇璿：“…………”
    蘇璿沉默了幾秒鍾，“如果你想知道，我確實也可以，徒手毀滅星球什麽的。”
    “真的嗎？”
    公爵看上去有點意外，還有些欣喜，但似乎是出於教養，沒有將這些情緒表現得過於明顯出格。
    “這可是我上一次參加萬國會議時就有的夢想。”
    她有些緬懷地說，“那時我很羨慕那些有高手在側的人。”
    與無瑕奪目的相貌不同的是，這位公爵閣下的性格並不傲慢張揚。
    她說話不緊不慢，也不太缺幽默感，雖然話不多，但也能感到一種親切友善，沒有一些貴族特有的居高臨下。
    當然，蘇璿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因為那關於自己能夠毀滅星球的宣稱。
    總之她們隻聊了幾句，那張臉帶來的距離感就消弭了大半。
    蘇璿：“你之前從沒有想過用錢雇一個——能滿足你要求的人嗎？我記得你很有錢吧？”
    雖然沒有到登上財富排行榜前列的程度，但任何一個小國家統治者都不會缺錢，更何況是伊甸這種富饒繁華的地方。
    現在，並不是麵臨追殺的情況下，還能用時薪十萬的起步價聘請保鏢，也能一定程度說明問題了。
    “我的另一個保鏢暫時有事。”
    尤莉歎息道，“短時間內我找不到和她相似的人——我很少離開我的國家。”
    然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在伊甸，異能者會用異能賺錢工作，但不會用它傷害別人、也不需要用它保護自己。”
    顯然在自己的地盤，她幾乎不需要聘一大堆很強的異能者當保鏢。
    即使是這麽做了，也是充充門麵而已，沒什麽實質意義，所以真正像模像樣的高手可能就那一個。
    伊甸的幾顆星球都是犯罪率很低的地方。
    唯一能讓警察們頭痛的，通常都是非法停泊和違規改裝，而且這種事發生的概率也很小。
    蘇璿倒是知道這個。
    在戰後，伊甸的公民數量也減少了許多。
    然而那些宜居星球都沒遭受深度破壞，依舊維持著曾經的美麗獨特的風貌，如同這個國家的名字。
    伊甸的位置比較特殊，少有邊防衝突，星盜幾乎絕跡，而且氛圍和諧，少有種族矛盾以及各種社會問題。
    那邊公民的生活節奏相當輕鬆。
    而且他們采取的軌道州自治模式，權力都給了議院國會，需要公爵執行的決策還真不太多。
    蘇璿：“我挺羨慕你們那邊的人，我一直想過在伊甸的某個星球——譬如亞瑪雷那樣的地方，買個小城堡或者莊園。”
    然後她們又聊了一些諸如土地甚至星球的投資價值問題。
    尤莉的名下似乎有許多這樣的私產。
    她還表示現在戰爭已經開始，這些都會再次貶值——因為誰知道這一切會不會在明天就被魔人毀掉，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需要考慮出手，還要祈禱魔人不要打到自己家門口。
    蘇璿深以為然。
    盡管除了船之外，她幾乎沒什麽能被戰爭毀掉的資產，而且她的賬戶餘額還在凍結中。
    剛剛想到這個問題，那邊秘書端著一個精致的盒子走進來。
    “來吧。”
    尤莉微笑了一下，“證明一下你的能力，我再讓人為你準備合同。”
    蘇璿欣然接受，“沒問題，要怎麽做？”
    ……
    神聖星域。<19靜靜懸浮在星空中。
    城艦上層的指揮室內，軍官們屏聲靜氣，一言不發地看著那個眼神渙散、意識混亂的年輕人。
    他們並不認識韓豫，但從全息影像裏來看，這人應當是瑰石集團旗下的員工，畢竟那艘船上就有徽記標識。
    從外表上看，這個褐發灰眼的年輕人，和他們目前的領導者，年紀看著差不多，都是二十來歲的模樣。
    然而他們的實力可謂是天差地別。
    他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秦梟了，看著韓豫的狀態，都知道他一定是在被翻看記憶，而且還不是短暫的提取信息。
    眼見著已經過去十幾秒鍾，以秦梟的本事，說不定連這人的祖宗八代都翻出來了。
    “……”
    韓豫眼神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他在精神異能這方麵並不見長，雖然也受過相應的訓練，但那最多就應付一下相同水平的襲擊。
    在那些遠遠強於自己的人麵前毫無意義。
    現在，他其實不太確定發生了什麽事，隻是覺得記憶深處的許多畫麵都被翻找出來。
    有些他自己都遺忘的細節，在對方那種恐怖霸道的精神力量影響下，都重新變得清晰了。
    他看到荒星廣袤無垠的白色沙漠，窗外的陸車飛馳而去，黑發女孩纖瘦的背影被風沙掩埋。
    他看到喧鬧吵嚷的公會大廳，投影光幕閃爍，人流湧動，年輕的雇傭兵眉眼冷酷，手邊纏繞著嘶鳴的電光。
    “……”
    韓豫也有些恍惚。
    他和蘇璿相處的時間其實很少，話也沒說過幾句，如今還時隔數年，期間還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
    若非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說不定已經將這個人忘掉了。
    不對。
    他依然記得她，不僅僅是因為她救過他，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令人印象深刻。
    譬如她隻用了幾個月時間，就開發了特殊能力，然後沒過多久，就輕鬆擊敗了帶著一群異能者保鏢的容家兄妹。
    這些人的實力當然不夠看。
    但蘇璿擁有特殊能力時間不久，竟然能孤身殺掉一群經過訓練的異能者，這絕對不是什麽常見的事。
    當然韓豫沒有看到過程，所以他不清楚她是純粹勝在武力上，還是亦有智慧策略的輔助。
    但如果說這些尚且能打個問號——
    從251號星的空港，再到那顆被毀滅的小行星，看過那樣驚天動地的戰鬥場麵之後，他心裏所有的疑問都煙消雲散。
    “？！”
    韓豫猛地清醒過來。
    他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你看了我的記憶？”
    黑發綠眼的青年坐在原處，視線似乎投落在虛空中，“她和露比——”
    韓豫愣了一下，然後再次進入了意識渙散的狀態。
    秦梟本來也沒想讓對方用嘴回答，直接就在那些雜七雜八的記憶裏翻出了相關的信息。
    在251號星的空港時，蘇璿為了不暴露隊友的信息，接受了露比·斯通的邀戰，與其進行一對一決鬥。
    她們的對決風格倒是相當老派，先異能後元能，期間還轉換了場地。
    電閃雷鳴的蒼穹，火海燒燎的空港，搖搖欲墜的建築崩塌傾倒，煙塵翻卷如雲。
    渺茫浩瀚的藍紫色星空，星體的殘骸四處漂浮，甚至透過記憶都能感受到元能的壓迫感，令人畏懼的氣息尚且殘留。
    當然，這種畏懼隻是記憶主人的感受。
    “……”
    從這些畫麵、兩場戰鬥大致經過的時間、以及最終的結果來看，那家夥一定用了審判者。
    秦梟非常確定地想著。
    他和蘇璿認識兩年多，他相當清楚隊友有多麽想隱瞞那個複製能力。
    但是，為了拖住露比，甚至為了勝利，蘇璿直接使用了審判者。
    ——除非她承認她就是判官，否則誰都會借此聯想到她的特殊能力，要麽是複製要麽是奪取，總歸是這一類的。
    她輸了也不會死，隻是成為露比的手下，說起來算不上什麽損失。
    以他對她的了解，如果在“暴露能力”和“給露比打工”之間選擇，她說不定還會選後者。
    她最終選擇前者的原因，大概還是因為多了一個“暴露隊友信息”的砝碼，再算上其餘的類似“不自由”的因素，天平最終向另一邊傾斜了。
    秦梟以手扶額。
    他臉上並無表情，心裏卻蔓延開一種難以形容的微妙感覺，混雜著喜悅和興奮，還有某種因為陌生感受而產生的緊張。
    然後那些情緒全都化作強烈的歡欣，像是無法遏製地在胸中盛開的花，穿透了血脈、骨骼、每一寸神經組織。
    理智告訴他這不算什麽事，因為她一向是個優秀的合作者，一向會盡善盡美地完成任務。
    然而情感又告訴他，理智在扯淡。
    秦梟猛地站起身來。
    其餘的軍官們麵色嚴肅地看著他，隻以為他得知了什麽重大消息。
    “……”
    秦梟自然不會向他們解釋。
    “怎麽回事？”
    韓豫暈暈乎乎地坐倒在地上，這會兒才勉強找回自己的意識，抱著腦袋隻覺得頭痛欲裂。
    被那樣催眠又翻看記憶，如果是普通人，少說也要昏迷一段時間。
    但他好歹也是開發過精神異能的，所以也就難受一小會兒。
    “你認識她嗎？”
    韓豫捂著額頭問道。
    他已經感受到對方隻在意蘇璿相關的記憶，至於其他的那些，哪怕是關於斯通家族的信息，對方都不屑一顧。
    對了。
    秦梟聽到這句話也回過神來，側過頭瞥了他一眼。
    斯通們。
    韓豫記憶裏的那個仿生人，安柏·斯通送給她的禮物，在露比·斯通手下的描述裏，是和戴蒙·斯通極為相仿的。
    秦梟：“………………”
    秦梟早就知道隊友在仿生人方麵的喜好。
    雇傭兵們整日腥風血雨，許多人都有自己的發泄途徑，仿生人也隻是其中的一種選擇罷了。
    隊友的行為也是很常見的一種情況，著實不值一提。
    但如果一個仿生人，有著某個活人的臉和身材，就是另一回事了。
    如果那所謂的“活人”，還恰巧是九星懸賞裏名列前茅的、是她日日夜夜隨手刷新都會點開看一眼的那位。
    那更是另一回事了。
    “？？”
    韓豫看著黑發青年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下一秒，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擴散而出，如同無形的浪潮般席卷而來。
    韓豫隻覺得如同被巨浪吞沒，一瞬間無法移動，無法呼吸，甚至無法思考。
    等他回過神來，隻見前方的軍官們顫顫巍巍跪倒了一片。
    那並非是刻意為之，完全隻是被巨力壓倒在地。
    緊接著，恐怖的力量衝刷而過——
    巨幕舷窗外的藍紫色深空裏，赤紅的行星已然四分五裂，化作散落漂浮的碎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