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怒之王的領域內。
    兩個完全魔化的人一上一下地對峙了片刻。
    露比再次振動翅膀, 躲開了從下而上衝來的對手，胸腹處生出的球殼如雨般落下，每一顆都在空中爆裂, 濺射出的元能隱隱迸出光焰。
    “！”
    江潮似乎知道這東西的厲害, 一直在空中左搖右晃地躲避，愣是沒讓它碰到她那看似不堪一擊的骨頭架子身體。
    在她閃避的期間，空中赤紅色的怪鳥長嘯一聲, 猛地俯衝下來, 巨大的利爪眼見著就要撕開骨獸的頭顱。
    江潮明明身在空中，卻奇跡般的向旁邊一閃, 頸下的觸須頓時向前伸出，纏向對手的足爪, 如同鎖鏈般將之牢牢捆住。
    露比收回張開的右翼, 她的膜翼連著臂骨, 翅膀末端就是指爪大如鐮刀的翼手，然後輕而易舉地攥住了那些觸須, 狠狠將之割裂。
    她們從空中墜落到地上，然後互不相容地糾纏到了一起。
    強勁的氣浪橫掃而過，荒原上的草葉被吹得向四邊倒去, 然後很快在怪物們沉重的踐踏下碎裂。
    地麵先是綻放出一道一道裂痕, 然後一塊一塊崩塌開來, 整個空間都開始紊亂晃動。
    露比胸前的球殼再次劈裏啪啦地甩了出來。
    那些東西增生速度很快, 不久前剛剛都用完, 這就又長了一批。
    如果江潮是十分清醒的狀態, 她或許會繼續閃躲, 然而三階魔化時間一長, 神誌開始昏聵。
    比起保全自己, 她更想要撕碎眼中晃動的身影。
    這就導致她的閃避不再像之前一樣完美，被一顆球殼砸在頸後，爆裂的元能瞬間毀掉了半個腦袋以及一大堆觸須。
    天空中的巨鳥疾衝而下，一腳踹在她殘缺的腦袋上——
    她們倆打了半天，這片空間早就出現了許多裂口，這一下，江潮直接被從主君的領域裏踢了出去。
    江潮：“！”
    從領域裏出去之後，她就不再在原先進入領域的地方了。
    她站在一顆沒有大氣層的荒蕪星球上，身上的魔化狀態迅速褪去。
    剛剛的打鬥還很短暫，雖然消耗很多，但她也沒有到筋疲力盡的程度，隨時還可以再進入完全形態。
    江潮正準備尋找入口，忽然感應到一種異樣的元能氣息，那裏麵含有的強烈的壓迫感而非是誘惑。
    本來她也可以一瞬間進入三階魔化，然而，全身的元能仿佛都被凝固在體內，無法再流暢地被調動。
    它們從原本活躍的狀態，一下子變得宛如死水，雖然它是與身體相互結合無法被剝離的，但這一刻也不再能隨意使用了。
    江潮：“…………”
    她並不意外，相反，她還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有一個九星級別的強者在這裏。
    如果換成別人或許會興奮會恐懼，但她很確信一切九星都比不過自己的上級，因此反應相當冷淡，隻是下意識開始揣摩對方的意圖。
    緊接著，她感覺自己的記憶開始被人翻動。
    ……
    時間倒退回半小時前。
    在瑰石集團的空間站裏，秦梟給隊友發了一連串的消息，每個社交軟件賬號都毫無遺漏，然後沒有得到回複。
    蘇璿大多數時候還是秒回的，除非她客觀狀態下做不到。
    所以她現在在做什麽呢。
    那一瞬間，秦梟直接瞬移去了233號星。
    他看到了夢城的街道，兩側的建築有些眼熟有些陌生，大概也是重建過多次的。
    頭頂是一片陰霾的鉛灰色的天空，附近偶爾響起幾聲槍響，一切都熟悉得猶在昨日。
    這顆暗星的異能者不少，如今也有零星幾個魔人存在，然而他的精神力籠罩了整個星球，也沒發現自己想找的人。
    也對。
    那破地方誰還會想要回去呢。
    他一連換了幾個星球，都是她曾經提過，或者她曾經去過的地方，瞬移到搜索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
    然而都沒有。
    然後秦梟又想到她大概率在某個領域、或者某個遺失之域裏，而自己這種行為就很蠢了。
    於是他又到了聖域裏，想要確認一下剩下的主君的位置。
    主君們會向某些異能者發出過感召，為的是將他們轉化——這些異能者隻要循著元能的氣息就能找到領域裏。
    然而他絕不會在這個行列裏，所以隻能自己去找尋主君的位置。
    這對他來說也不是很難，但也要花費時間。
    另外，現在應該會有更多的人去挑戰那些主君，無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
    那些想要晉升九星的人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人類最多可以吸收一個主君的元能，所以九星們不會再對主君出手，剩下的八星們絕對會有一部分躍躍欲試。
    理論上說，他不介意其他人去殺死主君，反正他已經不缺元能了。
    主君體內那些純淨的元能，對別人來說是晉升不可或缺的存在，對他來說，他回收了一部分元能，徹底覺醒了之後，自己還會不斷產生更多的元能——他的意誌會影響元核，元能這種東西對他來說已經不存在量的問題了。
    所以如果那些八星們想要殺主君，他沒什麽想法，讓給他們也無所謂，畢竟如果他去殺的話，他也要一個一個找過去。
    但如果他們殺不了，他不介意去了結那些東西。
    畢竟他和它們算得上有仇。
    而且隻要它們都死掉，戰爭也就結束了。
    當然，現在他試著找尋它們，主要是想看看蘇璿在什麽地方。
    如果她正在戰鬥，他不介意等她結束，然後將自己內心的想法告訴她。
    秦梟花了一些時間找到了暴怒之王。
    ——那個真身藏匿在黑森林裏，偏好元素能力者的主君——當然，它不會吃掉他們，隻會誘惑他們，然後轉化他們。
    它的眷屬們極為饑渴，而且即使喪失了許多人性，但依然保留著憤怒這種情緒。
    ——失敗，受傷，無法達成目的等等，這些遭遇都會讓它們憤怒。
    被它的元能所影響的人，哪怕沒有變成魔人，也會一定程度上失去理智，變得暴躁易怒。
    主君也因此而得名。
    盡管它本身並沒有憤怒這種情緒，或者說它像所有主君一樣，沒有任何人類的感情。
    秦梟一路追蹤過來，想著按照暴怒之王的標準，蘇璿確實也可以是受到感召的對象。
    她的雷電異能雖然厲害，但可能還沒到世上頂尖的地步，畢竟也才幾年時間，許多雷電異能者對這種力量的開發或許會更深更廣。
    但他們可沒有八星的實力。
    主君找人也是要看魔化等級的。
    綜合考慮，她是可以入圍的。
    不過，還沒進入主君的領域，秦梟就看到有個人從裏麵出來了，而且還是被打出來的。
    那人處於虛弱狀態，然而體內的元能含量並不少——相對而言，恐怕也是個八星級別的高手。
    果然主君們甫一蘇醒，這些潛伏在宇宙各處的八星，就像是雨後春筍一樣冒了出來，前仆後繼地向聖域裏鑽。
    秦梟一點都不意外。
    然後他在對方記憶裏找到了剛剛的戰鬥。
    暴怒之王領域裏的人是露比·斯通——好了，他不用進去了。
    他進去也不可能秒殺主君，吸收元能也需要時間，而且更重要的是，麵前這個八星的身份——
    秦梟暫時更改了計劃，直接將抓到的人帶回了城艦。
    “？”
    當他把江潮扔在艙室的地板上，不出意外收獲了一眾軍官茫然的視線，以及韓豫驚恐的眼神。
    “倒吊人？！”
    韓豫震驚地說道，“閣下，你知道她是——”
    “教團的人？”
    秦梟淡淡地接上了這句話。
    江潮趴在地上，裸露的右臂上浮現出金色的刺青圖案，一顆枝椏橫生的矮樹，葉片精細栩栩如生，樹幹上吊著一個腳腕被拴住、腦袋向下的人。
    她頭發散亂，全身元能的流動都被封住，看上去十分狼狽，然而神情卻沒有一絲怒意或者不甘。
    韓豫見過很多人在秦梟麵前試圖反抗掙紮、然後又被完完全全地鎮壓，他們臉上的屈辱憤怒都曆曆在目。
    然而江潮似乎根本沒有那種感覺，好像她身為一個八星強者，被人用元能壓迫隻能趴在地上，不是什麽丟人的事。
    韓豫：“……”
    他其實想說如果她是自由狀態，她可以輕易毀掉這整艘船，但他覺得秦梟不至於不知道這個，還敢這麽做純粹是因為足夠自信。
    或者秦梟不在乎這艘船的死活。
    韓豫默默閉嘴了。
    “所以，是你啊。”
    江潮就那麽趴在地上，微微歪過頭，視線也不曾望向秦梟，隻是看著周圍的幾個人。
    “你和術師交手之後，支配者閣下招攬過你，你殺了判官之後，守護者閣下也向你發出過邀請，你全都拒絕了。”
    其他人聽得雲裏霧裏，韓豫卻是冷汗涔涔。
    兩個使徒都曾經和秦梟有交集，而且看上去秦梟兩次拒絕了教團的橄欖枝。
    當然，以他的實力，確實也不怕得罪其他的九星。
    不過——
    “我的主人可不像是他們兩個那麽好說話。”
    江潮臉上出現了一抹快意的微笑，“殺了我，或者繼續困住我，屆時整個聖域都會灰飛煙滅。”
    這是威脅，但可能也是實話。
    韓豫心髒狂跳。
    他知道淨化者即太陽之手的性格，僅僅是從顧嬈和其他人口中聽來的隻言片語，他也知道那個人性格傲慢狂妄，但凡是得罪她的都沒有好下場。
    秦梟或許不怕她，或許能和她打個平手，甚至能打贏她，但是後果呢？
    這種級別的高手過招，倒黴的永遠是旁人。
    “？”
    秦梟再次聽到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他並不在乎韓豫或者其他人怎麽想，或者認為他不顧他們的死活，他現在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事重要到能讓他將找主君的麻煩暫時延後。
    他能對江潮讀心，也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心裏翻滾的惡意，然而某些想法中間似乎有些空缺，就像是看著看著電影忽然白了畫麵。
    教團的製約。
    那種製約的力量並不純粹是異能，否則這些大使者魔化一下就能解開了。
    秦梟感受著製約本身的存在，意識到那是某種元能的應用，或者說用元能加固了某種契約的異能。
    他研究著倒吊人身上的製約，慢慢將那些元能與契約異能剝離開來，就像是撕掉加固的膠帶一樣。
    江潮並不在乎。
    教團的利益對她而言無關緊要，她在乎的人和事很少，她也不覺得這個綠眼睛的家夥有本事威脅到它們。
    然後，怪事發生了。
    當她的記憶被翻找時，大多數的信息都是快速掠過的，唯有那些和術師相關的畫麵變得緩慢起來。
    ——惡魔背叛了。
    那些破碎的畫麵裏混合著談話的聲音。
    “我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件事，支配者越來越，嗯，佛係？他的手下居然和魔人勾結——”
    ——惡魔死了。
    “術師和一個雇傭兵殺了他？我以為這件事是要交給戀人去做的？等等，雇傭兵？就是那個有著審判者的家夥嗎？他倆是怎麽扯到一起的？”
    “什麽？居然真的有人喜歡那個類型嗎，好吧，他的臉是不錯，我承認，但他其實就是個精神病吧。”
    有一瞬間，江潮感到了狂暴的怒意，元能的威壓再次如同海潮般湧來，整個城艦都被籠罩在這種窒息的感覺中。
    周圍的人紛紛被迫倒地。
    江潮：“？”
    她本來就一直趴著，倒是沒怎麽受影響，隻是覺得十分莫名其妙。
    緊接著，那個人又把解開的製約修複了，就像是又將膠帶貼了回去一般，仿佛對其他的教團秘聞毫無興趣。
    江潮：“…………你折騰了這麽久，就是為了術師？”
    這人怕不是有大病。
    韓豫默默低頭後退了幾步，盡量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不清楚秦梟在倒吊人的記憶裏看到什麽。
    但他已經明白了，秦梟為的恐怕不是術師，而是某個一直對術師有好感的人。
    當年邵虹在暗星基地裏大開殺戒，殺完後離開去找蘇璿，自己和蘇璿對話，她當時的話裏話外似乎都能透露出——
    韓豫猛地打了個寒顫。
    他顫顫巍巍地抬起頭。
    秦梟麵無表情地盯著他，那雙綠眼睛森寒冷酷，又蘊藏著某種暴虐和怒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將人千刀萬剮。
    韓豫：“……”
    不是剛剛還在對倒吊人讀心嗎？！
    “不不不！”
    韓豫瘋狂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閣下，她當時對我說那些話，可能隻是因為她討厭我，所以她故意說那些話，聽上去好像是她對術師有什麽感覺一樣，其實那不是真的。”
    秦梟：“？”
    秦梟的眼神看上去更加危險了。
    韓豫幾乎汗毛倒豎，“不不不，我是亂說的，其實她根本不在意我，也稱不上討厭，她不會因為我而故意說任何話。”
    秦梟終於轉過頭去不再理他。
    韓豫長長出了口氣，然後對上周圍軍官們各種同情鄙夷無語的複雜視線。
    韓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