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卡迪亞。
    蘇璿終於注意到一些被自己忽視的小細節。
    譬如旁邊的幾棟高聳入雲的辦公樓, 以及周圍一圈高高低低的建築，廣場正前方懸浮的全息投影。
    愛美爾公司。
    這是超控科技旗下的公司，人們通常認為是科隆家族的產業, 但顯然這些都被守護者閣下一鍋端走, 然後又被幾位大使者瓜分了。
    蘇璿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數年前, 她還會因為得罪科隆家族而憂心忡忡。
    而233號星上的還隻是超控科技的分部，負責人瑞秋也隻是出身科隆家族旁係。
    她捧著一大盒色彩斑斕的混合口味冰淇淋, 一邊吃一邊說道，“我還記得我剛去暗星的時候, 經常會看到超控科技的廣告，愛美爾也是其中之一，那大概是三四年前吧。”
    林祈顯然對她的過去也略有所知，“其中有什麽打動過你嗎？”
    蘇璿一本正經地想了想, “公司的老板吧。”
    林祈：“…………”
    他的臉再一次爆紅。
    林祈抿了抿唇，“我說的是廣告，雖然我猜你也知道。”
    “我知道，但我說的也真話。”
    蘇璿笑眯眯地看著他。
    褐發青年似乎陷入了羞赧中, 表現得相當局促，並且試圖佯裝淡然去掩蓋那種無措，但雖然如此, 他的情緒卻是頗為愉快的。
    當然不是那種盡在掌握的高高在上的愉悅, 而是某種發自內心的快樂。
    “謝謝。”
    他這麽說，“謝謝你這麽想，也謝謝你將你的想法說出來。”
    蘇璿坦然受之, 畢竟她也沒說謊。
    不過, 林祈的表現也讓她再一次開始好奇了。
    這家夥各方麵條件都是頂尖——如果不和那幾個九星相比的話——但僅僅差這一點, 也是萬萬人之上的水平, 為什麽還表現得如此缺乏肯定？
    她忍不住問了出來，用比較迂回婉轉的措辭。
    林祈倒是立刻聽懂了，“我知道我的能力，閣下，我在這方麵並不缺乏信心。”
    他說的顯然不僅僅是異能，應該是整體的能力，從戰鬥再到處理教團的生意。
    蘇璿挑起眉，“所以是情場零經驗？”
    “你可以理解成，我一直在一個不斷被貶低的環境裏長大，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
    蘇璿同情地看著他，“你是說，有個人在你身邊，不管你做什麽都會諷刺你嗎？”
    “如果僅僅是諷刺就好了。”
    林祈輕輕歎了口氣，“包含但不僅限於各種人身攻擊，從羞辱你的外表再到否定你的人格和能力。”
    蘇璿：“抱歉，這部分我就沒經曆過了。”
    “我父親，他一直在貶低我，羞辱我，很多年。”
    林祈喃喃自語般說道，“你可能會認為這很傻，因為我現在已經——”
    “沒什麽傻的，小時候的事影響一輩子，這不是挺正常的麽。”
    蘇璿歪過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哪怕再如何有權有勢，可能還會因為童年的經曆有心理陰影，我完全理解。”
    她並沒有再多說什麽。
    林祈自然也樂意避開這個話題，於是兩人各自抱著一大盒五彩繽紛的混合口味，直接吃到了天黑。
    附近不斷有行人往來，停泊區的載具起起落落，偶爾還有元能的氣息逼近，但都在一定的距離內被截住了。
    所以也勉強算是個平靜祥和的氛圍。
    藏青色的夜幕鋪展開來，細碎的星子宛如流沙，遠方的城市在斑斕的燈火裏燃燒著，隱隱傳來喧囂人聲和車聲。
    “對了。”
    林祈輕聲說，“如果——”
    話音未落，蘇璿已經回過頭。
    黑發女人的身影出現在兩米外，“走吧，給我解除封印。”
    這事沒什麽好拖延的。
    “嗯。”
    蘇璿二話不說站起身，給旁邊的祭祀一個深深的擁抱，在後者再次臉紅的時候，直接進入了遺失之域。
    其實之前米嘉離開後，蘇璿也一直在回味那個封印。
    所謂先知的力量，唯有繼承者才能解除的存在，恐怕其中也暗含著先知從其他宇宙裏獲得的某種能量。
    也就是說，她能被賦予探視未來的視界，應該是也受了這種能量的影響。
    現在。
    蘇璿看著那扇門中間的鎖鏈陷入了沉思。
    她開始回憶關於“原著”的一切。
    那些被植入的虛假的記憶，以及“小說”本身的信息，這兩者都是超過異能的產物，否則肯定會被魔化解除掉催眠。
    蘇璿沉入了思索之中，努力去喚起所有關於“原著”的信息。
    先從那些偽造的記憶開始，譬如她認為自己讀過一篇名為《星際虐愛》的文，那她看的是實體書還是網絡小說？
    沒有實體書的記憶。
    好的。
    網絡小說的話，是屬於哪個平台呢？用電腦看的還是用手機平板看的？
    每一個答案都被否定，蘇璿不斷拆解著這些細節，不斷追根溯源，終於找到了記憶深處的黑洞。
    然後繼續向裏探索。
    有一瞬間，蘇璿感到仿佛有一根弦在腦海深處崩裂了。
    那些虛假的記憶瞬間潰散開來，她想起一段被自己遺忘的過往。
    那天夜裏從超市回家的路上，白日裏喧囂熱鬧的廣場空空蕩蕩，她推著購物車，車裏裝滿了深夜打折的商品，然後慢悠悠地穿過超市外麵的停車區。
    中間有一小段鵝卵石地麵，購物車裏的酒瓶咣裏咣當亂晃，車輪也不斷碰撞地麵發出響聲。
    前麵有個人倚在一輛小車旁邊看手機，似乎被這聲音吵到，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當時她尷尬地道了個歉，然後從那人身邊走過。
    那人喊住了她，“如果你今晚會死的話，你還會想要重活一次嗎？”
    當時她腦子裏想過許多種可能性，包括對方有病或者對方想自殺等等，但她還是肯定了那個問題。
    “如果那是個充滿痛苦的世界呢？”
    “……那我想先體驗一下，如果真的生不如死，我就自殺吧。”
    最終她是這麽回答的。
    那個人也就點了點頭，聲音飄渺地說好的。
    二十分鍾後，購物袋裏的東西灑落一地，酒瓶砸得粉碎，她被疾馳而來的闖紅燈的飛車撞死了。
    蘇璿：“…………”
    蘇璿抬起頭，“抱歉，在解開你的封印之前，我先把我自己的記憶解鎖了一下。”
    這就簡單多了。
    解開了這段記憶後，蘇璿能清晰感受到，某種潛藏於意識深處的力量，如同被打開閘門的洪水般傾瀉而出，然後迅速灌注全身。
    蘇璿走近過去，抓住門裏那團白色的光球，體內流動的能量也在同時振動。
    封印，自身，以及體內湧動的先知留下的能量。
    三者渾然一體產生了共振。
    蘇璿猛地向外拉扯。
    那些鎖鏈悉數具現出來，然後一根一根沒入手中，最終剩下了無依無靠的光球，也被硬生生拽離了漩渦。
    蘇璿：“是不是解決了？”
    “是的。”
    米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神情喜怒難辨，“果然還是你更合適。”
    考慮到對方的年齡和閱曆，蘇璿也沒指望著她有什麽激動的表現，不過這話是什麽意思？
    蘇璿：“更合適？所以還有不太合適的人選嗎？”
    話音落下，兩人幾乎同時感應到了異常。
    蘇璿：“那是——”
    “你心心念念的太陽之手來了。”
    米嘉深深看了她一眼，“先別急著出去，你想好要提什麽條件了嗎？”
    太陽之手顯然也是來要她解除封印的。
    蘇璿明白這一點，“你確定是我向她索要回報，而不是她威脅我不解除封印就毀滅世界，或者由她主動提出某個條件來與我交易嗎？”
    “你是個二十歲的小孩。”
    米嘉冷哼道，“那家夥死要麵子，當然會裝模作樣地把選擇權給你，而且毀滅世界能威脅到你嗎？即使這個宇宙炸平了，你也不會受到實質的傷害。”
    蘇璿：“……”
    她決定先不去糾結米嘉對同僚的評價，也不去糾結她們默認自己是個冷血麻木的家夥。
    蘇璿：“所以你有什麽建議？”
    米嘉伸手攬住她的肩膀，那雙淺淡的藍眸裏有些意味深長，“你現在還不能隨意穿梭位麵，對吧？”
    蘇璿：“嗯。”
    她們在遺失之域裏，她已經試著去感知那些通往其他世界的門徑，然而幾乎是沒什麽頭緒的。
    “那可能要一段時間。”
    米嘉並不奇怪，“畢竟我們和魔人還是不太一樣的，即使有它們的記憶，也隻是有限的幫助。”
    蘇璿明白這個道理。
    而且她也正在為這件事苦惱。
    蘇璿：“我其實很想離開，因為每分每秒我都在備受煎熬，元核，我無法克製不去想他——”
    “其實我猜他知道這件事可能會很高興。”
    米嘉平靜地扔了一個大雷。
    蘇璿滿頭霧水，“什麽？”
    她們倆對視了一眼。
    “不是吧。”
    蘇璿迅速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如果是這樣，那就能夠解釋很多事了。
    蘇璿：“別告訴我，元核，那個擁有元核的人，是那個殺了判官的人。”
    米嘉好整以暇地點頭，“沒錯。你的小夥伴。”
    蘇璿：“………………”
    好了。
    她要必須立刻馬上想辦法離開這個宇宙。
    她真的不希望在分別將近一年之後，再次出現在秦梟麵前時，是一種被魔人欲望折磨而失控發瘋的狀態。
    “嘿，好久不見，我能吃了你嗎。”
    這絕不是什麽好的打招呼的方式。
    蘇璿再次歎息。
    她依然還在探索自己擁有的力量，如今也並未將之完全百分百掌控，但因為有主君的記憶，她很清楚該怎麽做。
    她也知道自己麵臨的問題該如何解決。
    譬如說對元核的渴望。
    這其實也是魔人的本能之一，無論對象是元能亦或是其他能量，隻要能被吸收的能帶來力量的，都會是絕佳的誘餌。
    她不完全是魔人，有些魔人能吸收的能量，對她來說是無用的。
    然而元能顯然不屬於此列。
    她能感覺到其他主君的存在，也能感覺到元核的存在，後者擁有的能量顯然比前者更有吸引力。
    如果秦梟不在這裏，那麽現在讓她發狂的就會是其他的主君。
    如果這個宇宙裏還有比元能更有誘惑力的能量，她肯定也會垂涎無比。
    然而本土的力量體係就是異能，她自身就是異能者，異能還非常強，她也是早就沐浴過髓石射線的。
    所以這不是秦梟的問題，而是她自己要想辦法克服的事。
    至於如何做——
    首先是學會忍和克製。
    其次是換地方換目標轉移注意力。
    換到擁有其他體係能量的世界，換成搶奪甚至殺死也不會有負罪感的目標。
    人類對於元能的吸收是有限的，對於其他能量——那就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了，先知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蘇璿下定了決心。
    曾經她變強的動力之一就是遨遊宇宙。
    如今，從能力上說，她可以抵達這個宇宙的任何一個角落，然而留在這裏卻又備受煎熬。
    從另一個角度，對於九星們來說，離開這個宇宙位麵前往別的世界，不是為了旅遊，而是為了尋找更多的力量。
    先知曾經就探索過不同的位麵。
    那時候他還沒有和魔人主君合體呢。
    先知有的那些奇奇怪怪的力量，也是來自其他位麵。
    而且，其實這就是“九星之後該怎麽繼續變強”的答案。
    現有的九星們是融合了元能和異能的力量，無論再怎麽融會貫通，也都是在一個層麵上的開發。
    若是還想讓自身的力量質變，更上一層樓，那就要去尋找新的力量了。
    就像魔人一樣。
    她喃喃自語道。
    “沒錯，但我們和魔人還是有些區別的，許多體係裏的能量，它們能夠吸收，但對我們來說就未必合適。”
    米嘉攤開手，“所以即使你能夠穿過位麵的黑牆，你也要花很多時間去尋找某一個適合你的世界。”
    蘇璿也明白這個道理，“太陽之手能給我什麽？”
    “太陽之手的地盤上，有一個隱藏的時空裂隙，可以直接通往無序點，那相當於多個宇宙位麵的交界處。”
    米嘉淡淡地說，“你可以用這個當做解除封印的條件，相信我，她迫不及待離開這個世界，她絕對會同意的。”
    蘇璿：“你的意思是，我向她索要那個裂隙的坐標？”
    “寰門。”
    米嘉點了點頭，“不僅如此，它需要足夠多的能量爆發——而且必須是屬於這個宇宙的力量，所以不能是元能。太陽之手的能力可以作為鑰匙，激活寰門的運轉。”
    蘇璿懂了。
    蘇璿：“所以我還要她給我開個門。”
    “你先給她解除封印。然後她會履行承諾——她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但至少言出必行。”
    米嘉輕輕一哂，“當然，這唯一的問題就是，她不會願意繼續在這裏逗留，所以，在你給她解封之後，你恐怕就要立刻準備離開這個宇宙了。”
    蘇璿抬起頭。
    “不過我猜你也求之不得。”
    她這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