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裏的寂靜被打破了。
    蘇璿拿著韓豫的光腦坐在一邊。
    她點開並播放了一段影像, 是許多年前的某個新聞片段。
    背景是漫無邊際的浩瀚星空，黑色火焰肆意蔓延在空中，數十道黑影從霧裏激射而出, 向著戰艦的陣列疾馳而去。
    後麵連綿著漆黑的火焰，如同流星拖曳的焰尾, 前端則是麵目猙獰的人頭。
    每一個都幾乎有一座大型空間站的尺寸，一瞬間幾乎將整個太空都填滿, 將那些戰艦襯得如螻蟻般渺小。
    在雙方即將相撞的時刻, 那些黑火倏然停滯在空中，像是被什麽阻隔了一般。
    緊接著, 它們開始由前向後地崩壞、化成粉碎的沙塵狀。
    拍攝視頻的鏡頭迅速拉近，穿過千萬米的距離，落在半空中的一道人影上。
    雖說依然有些遙遠, 但至少已經能看清那人的輪廓, 依稀可見是個黑發的人類——
    魔人主君的力量在他麵前悉數潰散。
    不過轉瞬之間, 一切都在迅速地灰飛煙滅。
    這是第一次，有人將魔人主君以及與之相關的戰鬥畫麵記錄下來，甚至還發布到了公共網絡上。
    短短幾小時內，這短暫的視頻已經傳遍了聯邦及其他星域，在所有平台的點讚和轉發數量都突破了記錄。
    哪怕是大多數人不知道魔人主君是怎樣的存在, 但這時戰爭已經完全開始，所有人都麵臨著甚至已經感受過魔人的威脅。
    他們至少明白視頻裏那個東西遠遠比自己見過或者知道的魔人更加恐怖。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質疑視頻的真實性，畢竟以這個時代的技術想要偽造一段這樣的影像並不難。
    然後幾乎是同一天，第三屆萬國會議召開了。
    “等等。”
    蘇璿舉起手，“這麽倉促？而且有了上次的教訓, 這回居然也能將人召齊嗎？”
    第二次萬國會議因為貪婪之王的出現死傷慘重, 有些人僥幸逃生, 但可能也不會再一次響應號召了。
    韓豫點了點頭，“因為發起者之一，你的朋友，他親自去把那些有資格參與、但是不願到場的人‘請’來了。”
    蘇璿懂了。
    第三次萬國會議的過程並沒有公開，唯有最後達成的結果向整個宇宙宣布，所有的參與者都同意將自己統治的星域版圖並入神聖帝國。
    蘇璿：“被迫還是自願的？呃，算了，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韓豫再次歎息。
    短短的幾分鍾時間裏，他已經不知道歎氣過多少次了。
    “說真的，你去哪了？”
    韓豫身體前傾，“你肯定不在這個宇宙對吧？”
    蘇璿迅速翻動著那些多年前的新聞，在腦子裏迅速拚湊出整個帝國崛起的過程。
    事實上這還挺容易的，那時候所有人都希望戰爭快點結束。
    更何況有人公布了魔人入侵的真相，這導致人們恨透了聯邦政府。
    前一任總統和其幕僚團隊不出意外遭到億人唾罵，若非他們都和首都星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說不定還會被拉出來鞭屍。
    蘇璿很明白那段視頻不可能是偷拍，秦梟如果不想讓別人記錄那一幕，那就沒人能拍到任何畫麵，更別提發出來了。
    所以一切肯定是有預謀的。
    再說，那多半是他想方設法讓主君在現實世界裏現身，否則通常來說這種戰鬥都是發生領域裏的。
    蘇璿搖了搖頭。
    隨著剩餘的魔人主君挨個被擊潰，大量魔人死亡，剩餘的不足以畏懼，新帝國的艦隊摧枯拉朽般將它們悉數消滅。
    蘇璿笑了一聲，“怎麽，這是你的上司得出來的結論嗎？這些年我不在這個宇宙？”
    “對啊，否則他應該能找到你，因為他從來沒停止過。”
    韓豫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打量著她，“你知道他對你——”
    蘇璿眨眨眼，“嗯？”
    好了。
    她絕對知道。
    某種程度上，韓豫覺得這兩個人同樣惡劣。
    雖然是以不同的方式，然而給人的壓力和其他的負麵感覺真的是不相上下。
    蘇璿：“我本來想說謝謝，但你把我和他放在一起，這又讓我覺得不像是個誇讚了。”
    韓豫再次扶額，“我不是在誇你。”
    蘇璿頭也不抬地看著光腦，“我有點好奇，你在他麵前也是這麽隨意嗎？”
    她明明保持著原先的姿態動作，然而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駭人的威壓頓時鋪天蓋地沉沉落下。
    黑發少女微微側過頭。
    那一刻，韓豫幾乎渾身戰栗遍體生寒，手腳仿佛都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對方的樣貌比起記憶裏深處的荒星回收者要成熟許多，但也隻是十八九歲的模樣，距離真正的成熟還是有些不同的。
    顯然這就是她掌握極化或二階魔化的年齡。
    他完全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稚嫩氣息。
    如果她想的話，她散發出的壓迫感甚至遠勝於魔人主君。
    “你是不是覺得我比他好說話？”
    蘇璿歪了歪頭。
    “…………不。”
    韓豫艱難地開口道，仿佛說這句話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不了解你，我們第一次見麵時，我就因為不了解你而口出妄言，我已經學到一課，不會再那麽做了。”
    “噗。”
    蘇璿樂了，“那倒是沒關係，因為我確實比他好說話，我也不打算揍你。”
    從剛才這番對話裏，她至少能得出結論，韓豫對自己還有些了解的，在麵對壓倒性的力量時，也沒有大呼小叫表示震驚。
    他顯然知道她比他強得多。
    蘇璿傾身湊近，一手抓住褐發青年的領口，迫使他前傾了身子。
    韓豫茫然又恐懼地看著她，那雙冰冷的灰色眼眸仿佛也變得可憐無助。
    “如果我查看你的記憶，在看到和他相關的畫麵時，他就會有所感知。”
    蘇璿淡淡地說，“他掌控著這個宇宙的概念和規則，可以隨心所欲地進行定義和修改。”
    韓豫繼續驚恐地看著她。
    蘇璿笑了笑，“我並不意外他要當皇帝，因為他在做到這一步之前，就先要想辦法加強自己和這個世界的聯係，考慮到他本來不屬於——嗯哼，統治者也不失為一種方法，畢竟我猜他不願成為神明，那更麻煩。”
    韓豫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你在說什麽？！而且你根本都沒有——”
    “我沒有查看你的記憶，或者用精神力入侵你？”
    蘇璿鬆開了手，“我不需要那麽做。”
    她在黑洞宇宙受苦的時間裏，已經熟悉了宇宙本身和位麵規則之間的聯係，也學會了如何去感知這些存在。
    因此她甫一回到這個世界，就能意識到這裏已經處於某種被操控的狀態。
    若非她身具主君的力量，身具黑洞宇宙的本源力量，落地後也會立刻被那些規則所影響。
    韓豫驚魂未定地坐回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衣領，幾乎像是險些麵臨強|暴的受害人。
    “你怎麽——”
    韓豫糾結地看著她，“所以你隻是站在這裏，就能感受到你剛剛說的那些東西？”
    “差不多吧。”
    蘇璿聳了聳肩，“這就像你作為空間能力者，能感覺到空間象限的波動——或許是因為我的表達能力沒那麽強，所以很難描述，總之當你能做到的時候，那就像是聞到某種味道就能分辨是什麽食物一樣簡單。”
    她低頭看看腳下的地麵，“
    韓豫剛剛沉思了幾秒鍾，聞言頓時滿頭黑線，“你要吃？我讓他們送過來。”
    他說這話並沒有期待對方給出反應，誰知麵前的女孩眼睛一亮，“好啊，讓他們送個三五十斤吧。”
    韓豫：“…………”
    喂豬呢？
    蘇璿眯起眼睛看向他。
    韓豫：“我錯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我腦子有問題，我是豬。”
    五分鍾後。
    蘇璿捧著一盒爆漿雞排美滋滋地吃著，“你比以前強了一些，但好像總體來說依然不怎麽樣。”
    韓豫長歎一聲，“‘不怎麽樣’相比起陛下給我的評語已經算是充滿鼓勵性了。”
    蘇璿扯了扯嘴角，“我毫不懷疑這個。”
    韓豫看著麵前埋頭苦吃的人，“所以是因為你殺了主君，還是因為你去了別的宇宙閉關修煉？”
    “都有。”
    蘇璿頭也不抬，“如果你想的話，可以自己試試。”
    韓豫：“……”
    蘇璿：“這是什麽反應？就算現在這個宇宙沒有魔人主君了，也不代表你失去機會了，要知道在魔人降臨之前，已經有許多人，僅僅憑借異能，就可以穿越去其他世界了。”
    韓豫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蘇璿：“你不會不知道吧？自從魔人出現，很多人在極化後就開始研究元能，人的時間是有限的，分配到這裏，那裏就不行了，但其實異能的上限被低估了，在戰爭時期倒是也沒問題，畢竟抽取元能也是削弱敵人——”
    “呃。”
    韓豫好像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韓豫：“你在前麵說的那些我不太明白，但這些我都知道，我知道魔人是被聯邦政府的秘密計劃召喚來的——早在這件事公布的時候，我就知道戰前聯邦的異能者強大到什麽程度了。”
    不過元能在這個宇宙裏呈現出的狀態，無效化本地力量體係，讓魔人們也變成了外掛一樣的存在。
    所以第一次戰爭時期魔人占了優勢，但那不代表這個宇宙的異能力量就一定更弱。
    畢竟在不同的位麵裏，在不同的世界規則下，不同的力量也會呈現出不同的狀態。
    蘇璿在這方麵已經深有體會了。
    在黑洞宇宙裏，元能幾乎隻用來修複，大多數戰鬥還是靠異能完成的。
    如果在那個世界裏，異能者和魔人打架，贏的很可能是前者。
    當然一般的異能者或許無法在那個環境裏生存。
    韓豫：“……我隻是很驚訝，因為陛下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就你剛剛講的那些。”
    蘇璿並不意外。
    她能想到的知道的，秦梟肯定也可以。
    蘇璿伸手一劃，迷蒙的金霧蕩漾飄散，凜冽鋒刃在空中凝聚。
    她握住金芒流溢的利刃，“你認識這個嗎？”
    韓豫茫然地看著她，“你的魔骨武器？”
    蘇璿嗤笑出聲，“這是什麽官方稱呼嗎？”
    “……魔化狀態裏抽取的骨骼製作的武器？”
    韓豫補充道，“我見過一些人製作這個，他們都是比較習慣用兵器戰鬥的人吧，不過能做出來這種東西的人，其實有沒有也不重要了。”
    確實。
    對於二階三階魔化的人來說，不缺一把兩把武器，反正魔化狀態裏全身上下都是武器。
    “畢竟使用它的消耗和魔化差不多——但那對你來說肯定不算什麽。”
    韓豫這麽說道。
    蘇璿看出他並不清楚這是秦梟送的。
    也對。
    秦梟不可能把這種事說出去，以韓豫體內那點元能，也不可能感覺到這東西和他上司之間的聯係。
    她手中的金光像是融雪般消散了。
    “對了！”
    韓豫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倏然大變，“你回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見的人是我嗎？”
    蘇璿：“不是？你最多算是我見到的第一個認識的人？”
    韓豫聽到前麵那個否定鬆了口氣，第二句話又讓他的神情變得難看起來。
    韓豫：“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趕快洗掉我的記憶，然後離開這裏——他要是知道這件事會發瘋的。”
    “知道什麽？”
    蘇璿高高挑起眉，“知道我第一個見的熟人是你？雖然我和你其實也不怎麽熟。”
    她同時也能感受到這位元帥閣下的心理活動。
    隻是那太過雜亂無章，而且越來越被恐懼填滿，如果能用彈幕形式具現，恐怕已經被“我死定了”“他會打死我”這種字眼刷屏。
    蘇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