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璿：“認真的？他會打死你？即使我們隻是說話？”
    韓豫絕望地靠在椅子上, “涉及到和你有關的事——”
    他的後半句戛然而止，顯然這話也沒法說完。
    因為他不敢說上司的壞話。
    蘇璿感應到對方的心理活動，投去一個不怎麽真誠的憐憫的眼神，“放鬆, 我會抹掉你的記憶, 相信我, 就像橡皮擦抹掉畫筆一樣。”
    韓豫的臉色依然很差，“你是說‘撤銷’一下就能完全恢複的那種嗎？”
    “不。”
    蘇璿一手戳在他的額頭上, “我說的是在紙上，但絕對不留痕跡——”
    韓豫糾結地看著她。
    麵前是殺死主君、能在各個位麵間來去穿梭的頂級強者。
    這樣的大佬近在咫尺, 彈指間就能讓他灰飛煙滅，然而他絲毫不覺得恐懼，隻希望對方快點消除自己的記憶。
    蘇璿都能感受到這種急切, 而且那情緒非常強烈，也伴隨著深刻入骨的恐懼。
    蘇璿：“你這心理陰影有點大啊, 想過看醫生嗎？”
    韓豫閉了閉眼，“相信我, 我想過各種方法, 但沒有用，我們最後一次聊完，我的心理醫生表示她需要去看心理醫生了。”
    蘇璿：“…………”
    咋回事啊你。
    蘇璿投去的同情目光裏多了幾分真摯，“不過我還要謝謝你，我改主意了, 我決定先去享受幾天，再來解決這些問題, 畢竟前段時間我過得真的很糟糕。”
    韓豫看上去麵如死灰, “我不想知道你的主意從什麽改成了什麽, 尤其是因為我的話而打消了去見他的念頭，我真的不想知道這個。”
    “唔，不是你也會是別人，我確實想過要不要去和他打個招呼，把他的東西還給他之類的，現在想想，那說不定會惹出更多麻煩的事。”
    蘇璿自顧自地說道，“畢竟我真的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他依然，嗯，你懂。”
    韓豫：“我不想懂，但是，他大部分時候都不在這個世界，要麽在領域，要麽在其他的位麵，所以很難說對他而言到底過了多久。”
    蘇璿一想也有道理，“也是哦，或許對他而言沒過去很久。”
    那家夥總是在處理魔人主君，領域內外的時間流速可不同。
    而且聽韓豫的意思，秦梟有時候還會跑到別的宇宙裏，恐怕是為了將主君們截殺在來的路上。
    那就更難說時間了。
    說不定這邊過了快十年，在他的感知裏隻有幾個月呢。
    當然也有可能是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假如他很不幸的話。
    蘇璿心情複雜地想著，因為她肯定不是幸運的類型，她覺得自己在黑洞世界受苦的時間絕不止幾個月。
    蘇璿：“你知道元核嗎？”
    不出意外收獲一個迷茫的眼神。
    算了。
    他知道的還真不多。
    不過，他體內的元能也就勉勉強強在七星八星之間，恐怕還到不了三階魔化的程度，所以不清楚這些也正常。
    顯然這些年他更注重異能的開發。
    雖然魔人主君不斷出現，但大多數都被秦梟解決了，而隨著主君的降臨，一同出現的其他低等的魔人，數量也不會再像戰爭時期那麽多。
    而且主君也根本沒機會去轉化更多的眷屬了。
    所以專注於異能倒也不錯，畢竟元能這種東西也不是越多越好，尤其是不準備和主君決戰的話。
    蘇璿：“所以，名義上當皇帝，其實差不多等於幹苦力了？”
    當然主君們都算是他的仇人，把它們都宰幹淨，把屬於他的元能搶回來，他估計也樂意這麽做。
    韓豫：“……我見過他解決主君，我覺得那對他來說算不上‘苦’。”
    “你見過？”
    蘇璿剛想說那不是都發生在領域裏或是別的宇宙，“哦，那個上熱搜的帝國宣傳視頻，你應該是現場觀眾吧？”
    韓豫：“…………那個最初，呃，隻是他發現你一直在躲著他、甚至為了躲他跑到其他的宇宙，他非常憤怒，然後用那個主君泄憤，他把那個主君從領域裏拽出來了，然後撕碎了，斯通家族那幾個人覺得這一幕可以拿來做個宣傳。”
    “哈？”
    蘇璿拒絕承認這件事，“我並沒有一直躲著他，我去其他的宇宙，是因為，嗯，那不是針對他。”
    隻是元核的問題。
    而且在那之前她沒有刻意躲避任何人，她還是該做什麽做什麽的狀態吧。
    蘇璿：“……你不明白。”
    “對，我不明白，這是你們的事。”
    韓豫疲憊地看著她，似乎已經放棄治療了。
    在蘇璿開始動手抹除他記憶的時候，他才猛地想起來什麽事，“對了，你知不知道，他給你——”
    那句話沒說完，蘇璿就擦掉了韓豫腦海中和自己相見的一切信息，讓記憶停留在他們相見之前。
    蘇璿：“抱歉，有話下次再說吧。”
    考慮到韓豫在精神力領域並非零經驗新手，而且這裏還可以隨時查看時間，那麽他莫名失去一段記憶，很容易會意識到不對。
    她幹脆就胡亂填塞了一些新聞，讓他錯認為他看了十分鍾的熱搜頭條。
    除此之外，蘇璿很謹慎地沒再去觸碰更多的記憶。
    臨走前她又處理了監控。
    等到韓豫再次睜眼時，會議室裏已然空空蕩蕩。
    褐發青年沉默地環顧著四周，並未發覺有任何不對勁之處。
    恰好有人從門外走進來，“閣下，克洛亞代表請求談判。”
    韓豫微微頷首，指尖敲了敲麵前的投影台，“轉過來。”
    城艦裏的一應設備都是頂尖配置，通訊更不例外，幾乎是話音剛落，一道全息影像就出現在他麵前。
    那是一個有著近人的軀幹、體表覆蓋著膜狀肌膚的生物。
    它的身體沒有毛發，滑膩的膜質在燈光裏呈現出漸變的藍綠，臉上有一排細小的圓形眼球，嘴邊是蠕動的觸須。
    這影像極為逼真，就如同真人站在麵前。
    韓豫能看清對方身上的每個細節，包括那些膜質上麵的交換孔，都在一張一合，以及宛如纖毛般的交錯的綠色血管。
    好了。
    韓豫不想再看了，“將軍，我之所以還在這裏，是因為我知道你們被那些星盜脅迫，我知道你們並不完全是自願支持他們。”
    那個人剛想說話。
    韓豫抬了抬手，“我給你時間，是讓你去解決問題，不是讓你去和你的同僚們琢磨條件的——因為那些一個都不會實現。”
    “你確實還在這裏，元帥閣下。”
    那人用一種咕噥般的聲音回答道，它的薄膜皮膚色澤在變得淺淡，似乎是因為情緒變化而引起的。
    “但你的無人艦隊已經越過了邊境線——”
    “為了清理星盜。”
    韓豫直接打斷了它，“將軍，我以為上次你們和外交部已經談妥了，所以我接受的命令就是清剿星盜，收編你的軍隊，盡管我本人覺得那毫無意義，但我會按著流程辦事，所以，如果你想出爾反爾，那我也會選擇不按規矩來。”
    韓豫停了一下，“五分鍾，我要看到有你簽名的承諾書。”
    然後他直接掐斷了通訊。
    褐發青年按著投影台站起身來，“陛下回來了。”
    考慮到不同位麵的時間流速問題，皇帝陛下可能在任何時候離開這個宇宙，也可能在任何時候返回。
    韓豫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他手下的將領們自然也不會覺得奇怪。
    “他要見我。”
    韓豫皺了皺眉，“我以為他不會過問占領區的事。”
    這所謂的不會自然是沒興趣。
    占領區的勢力都是尚未並入帝國版圖的，而且這裏偏遠至極幾乎沒有價值。
    起因其實是一夥星盜聯合起來，脅迫了克洛亞王國的長老團，在克洛亞的領空裏建立了秘密的中轉星門，以此進行劫掠活動。
    那些星盜裏有幾個棘手的異能者，而且給帝國造成了損失。
    秦梟對這種事從來沒有興趣。
    哪怕他動個念頭就能將那些星盜碾碎，但一來事發時他不在這裏，二來他並不覺得自己有義務解決一切問題。
    “……我先回去一趟。”
    韓豫沉聲說道。
    他在魔化這方麵的天賦有限，大多數時間還是都用來開發異能，如今跨越星域的長距離瞬移也並非難事。
    更何況他早已數次加固過對應的標記，大部分時候，每次都是接受召喚然後移動到同一個地方。
    周圍的將領們紛紛點頭。
    他們用一種敬畏豔羨的目光看著上司消失在原地。
    “居然能從這裏回到首都星，我也是空間類，我最多傳送三分之一的距離。”
    “是啊，所以你不是元帥。”
    ……
    同一時間，正在某顆星球主城商業街裏閑逛的人，倏地停下了腳步。
    街道上依舊喧囂吵嚷，紛亂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周遭的人群亂哄哄的，所有人都在繼續著先前的事，說話的說話，看光腦的看光腦。
    蘇璿卻感到了異常。
    一股奇異的波動橫掃而過，像是席卷整個星球的浪潮，又像是無形的風，穿過地下、地表乃至空中的城市群落。
    蘇璿並未去抵禦那種力量。
    她迅速讓自己與周邊的人群同化，與他們呈現出完全相似的狀態，甚至麵孔也發生了改變。
    除了她之外，附近沒有任何人感到不對勁，無論是對於那難以察覺的波動，還是對身邊的大變活人。
    蘇璿氣定神閑地向前走。
    她知道那最多是常規性的掃描，他並不能確定她的位置，連她在哪個星球都無法確定，所以應該不會翻來覆去地尋找。
    一次沒有結果就沒有第二次了。
    而且，未必是針對她，或許是他的習慣，在他每次回到這個宇宙之後，都下意識將整個帝國領域掃視一遍。
    看看有沒有魔人的漏網之魚。
    蘇璿甩著新買的光腦，直接拐去了當地的網紅自助餐廳。
    她剛剛回到這個宇宙時並不曾掩飾自己的行跡，從異位麵歸來的瞬間，肯定會觸及這個宇宙的規則。
    所以那之後被感知到並不奇怪。
    現在就沒那麽容易了。
    ……
    首都星。
    中央城上方的空中建築群，照例是議院大廈和諸多部門的官邸，層疊錯落的樓房宛如水晶般剔透的。
    它們眾星拱月般環繞著皇宮，宮殿群落上寬下窄，聳立於雲海之上，如同一株蓬勃耀眼的銀樹。
    韓豫徑直出現在最上層的會議廳入口。
    ——即使他擁有帝國軍隊成員所能有的最高的職位和頭銜，他也不是皇宮的主人。
    所以即使皇帝本人不住在這裏，也並沒有設置什麽禁製，韓豫也不會選擇出現在任何指定的出入口之外的地方。
    他穿過一片死寂的回廊，看到克利斯塔和索菲並肩走過來。
    同僚們的銀發在陽光裏閃閃發亮，如同流淌的星河。
    兩張相似的昳麗耀眼的麵孔，在迥異的溫和與冷漠的氣質裏，顯露出同樣的優雅。
    斯通兄妹的容貌如同記憶裏初見的樣子，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韓豫向他們頷首。
    帝國總參謀長和外交事務大臣紛紛向他回應，前者輕輕點頭，後者露出了微笑，大家都沒有說話。
    他們錯身而過。
    韓豫能感覺到，那倆人在抵達入口的瞬間，就紛紛瞬移閃人了。
    他心裏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韓豫迅速將先前的事情梳理了一遍，關於那些該死的星盜，還有該死的優柔寡斷的克洛亞統治者們。
    他也可以孤身一人衝到星盜的地盤將他們殺幹淨，然而他在占領區做的這樣的事已經夠多了，可見這種做法的威懾力是有上限的。
    他隻是覺得有必要讓他們看看帝國艦隊的本事——
    所以本來可以早點結束的戰爭拖延到現在。
    但說實話他也隻是剛剛過去沒多久，所以也就最多拖了一個標準日而已。
    不過，他知道皇帝陛下不久前離開了這個宇宙，但他其實並不確定秦梟是不是剛剛回來，他可沒有這個本事去感知對方的行蹤。
    他得到消息隻是因為秦梟把他喊過來而已。
    所以也可能是秦梟回來了一段時間後，才向他發出了召喚。
    韓豫胡思亂想著走進了會議室。
    這裏並不是正式的軍方會議地點，更像是皇宮主人存放私用投影台的空間。
    即使如此，那個房間依然十分開闊明朗，半透明的穹頂高遠如天空，星儀沙盤投影台擺放在中間，幾乎有一座小型飛船的麵積。
    在設備開啟的狀態裏，空蕩蕩的房間都被旋轉的全息影像填滿。
    一顆顆斑斕瑰麗的星球緩慢地懸浮著，軌道上的空間站，星空裏的蟲洞和隧道，以及各種氣象變化，全都清晰可見。
    黑發青年站在旁邊，深色襯衣的扣子敞著兩顆，袖口卷到手肘，露著肌理精壯的小臂，手腕上掛著光腦。
    那雙碧綠深邃的眼眸裏，倒映著絢爛如煙霞的星雲，有一種令人窒息的近乎虛幻的美麗——
    唯一在場的觀眾卻完全無心欣賞。
    韓豫顫顫巍巍地行禮，“陛下。”
    秦梟一直盯著投影，還伸手轉了轉距離他最近的那顆星球。
    韓豫剛剛勉強看到那顆星球的資料，憑借著頂級異能者的優秀視力，那似乎是名為海克利斯的行星。
    他印象裏那片星係都頗為荒涼偏僻。
    秦梟依然沒有看他，說出的話卻讓他嚇得幾乎癱倒在地上，“你的記憶被人改了。”
    韓豫：“…………？”
    他很難為此做出辯解或者對此質疑，因為如果這是真的，那他肯定是什麽都不知道的。
    韓豫絕望地低下頭。
    他已經準備好先被痛罵一番然後挨一頓暴打了，“您一定知道是誰做的。”
    “一個非常有趣的人。”
    秦梟漫不經心地說著，“也很厲害。我暫時都無法恢複。”
    韓豫戰戰兢兢地抬起頭，卻意外發現上司好像不怎麽生氣。
    黑發青年微微側過頭，映著星球投影的綠眸裏，似乎依稀閃過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