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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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璿坐在山坡上俯瞰著整片棲息地。
地表上的空間彌漫著高溫, 潮汐熱能加劇了遠方的火山活動,下方是漆黑的岩石和暗黃的土地,荒蕪得寸草不生。
數十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身上有著燒灼的痕跡, 那些火焰燎過的血肉正在緩慢複蘇, 被斬斷的骨骼也在一寸一寸地增長。
它們的血液幹涸在地上,留下一串串暗色的痕跡,還有惡臭的氣息。
“……”
理論上說,她應該趁它們尚未完全恢複去進食它們的血肉。
然而她根本沒有饑餓的感覺, 也並不需求更多的能量,好像不需要任何外部輸入, 自身的機能就可以正常運轉。
奇怪。
如果她本身是不需要進食的種族,那麽她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概念?
亦或是說她曾經需要,但她現在不需要了?
蘇璿意識到自己的認知出現了一些問題, 這件事的根源大概是來自部分記憶的缺失。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這簡單的讀音讓她成為特定的個體, 從群體中區別出來。
然而她同時又很清晰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是這樣被獨立的,無論有沒有那兩個字,她都是她自己。
她對於自身的思考就在這裏停止了。
蘇璿沒那麽在乎失去的記憶。
她想,自己的身體每天都會失去一部分,頭發,皮膚, 指甲,血肉,骨骼,還有築成這一切的能量。
如果人不介意自己掉幾根頭發, 那麽記憶又和它們有什麽區別呢。
她站起身來向遠方走去。
她清醒以來一直未曾長期在某處停歇過。
她一直在向前行進,就好像冥冥中有某種存在等待她去尋找挖掘。
盡管她並不清楚那是什麽。
蘇璿走了很久很久,發現這顆小小的星球上唯有無盡的荒原和火山。
這裏的資源極為匱乏,石縫裏生出的些許草葉不夠果腹,吞食那些能被消化的礦物似乎也是一種折磨。
於是土著生物們互相廝殺著以彼此為食物。
這裏沒有她想要的東西。
她這麽想著。
於是她不再向前走,她調轉了方向,“走”出了這顆星球。
她的行動並不被環境限製。
重力,大氣層,真空,溫度——這些仿佛都變成空洞的概念,除了它本身的描述之外再無意義。
她在茫茫星海裏穿梭漫步。
恒星的光焰照耀著氣團,瑰麗虹彩透過濃密的塵埃散射而出。
她懸浮在太空中,眺望著眼前這無盡寰宇,卻並不曾被眼前這景象所震撼。
那一瞬間,蘇璿意識到自己一定見過許多許多這樣的風光,甚至這整個宇宙也隻是她所有經曆的一部分。
她繼續前行,找到了一顆有更多居民的星球。
山川和森林包圍著城市,那裏麵有星羅棋布的街道,密集的樓房和商鋪,空中蜿蜒的軌道連綿成金線。
中央的高地上屹立著幾座塔樓,以水晶廊橋相接,周邊伸出許多接駁平台,成千上百的飛船在那邊起起落落。
她穿過喧囂的鬧市,一路上遇到各種形貌不同的生物。
它們使用的語言陌生又熟悉,不過大多數是一些無意義的叫嚷呐喊,同樣的音節不斷重複。
這些生物的膚色各異,軀幹有各種形狀,腦袋和肢體的數量也各有不同,乍一眼看去十分混亂。
當然,她也是這混亂當中的一員。
蘇璿站在廣場上,將一隻手浸入水池之中,汲取著那些渾濁的液體,很快又食之無味地放棄了。
在那波動的水麵上,她看到自己的倒影。
水中的人並不像是任何一個種族,但她知道那就是自己,是她應該有的樣子。
或許她原本不是這樣的,然而這沒什麽奇怪的,從出生到死亡總會變化,永生者也未必就要停留在誕出的那一刻。
絕大多數的活物都不會是昨天的自己,除非是有意操控著時間以消除這種變化。
蘇璿站起身來繼續向前走,旁邊的人群聚攏在一起,發出陣陣噓聲和呐喊。
她的視線越過那重重觀眾的頭頂,望見最裏麵倒在血泊裏的身軀,還有正在廝打的身影。
它們努力撕扯啃咬著彼此的身軀,都試圖扯下更多的肢體,或是留下更深的傷口。
圍觀了幾秒鍾後,她感到一陣難以言說的失望,就好像自己原本期待什麽更好的,然而眼下的一切隻令人索然無味。
忽然間,那些打鬥的人暫時分開。
其中一個人的球狀體表上浮現出許多裂口,每個裂口都濺射出一股一股箭矢似的透明的毒液。
周圍的觀眾們反應不一,有人恐懼,有人興奮,還有人躲閃不及,直接被噴了一臉毒液。
那些倒黴鬼的腦袋或是軀幹融化了,剩下絲絲蒸騰出熱氣的凹凸不平的傷口。
噴射毒液的人也就此戰勝了對手,它的對手被射得千瘡百孔,身體爛成了數十塊。
但當它得意地抬起頭環顧四周時,除了那些因為毒液而恐懼痛苦的人,它還發現了另一個生物。
那個有著雪白皮膚和漆黑鱗片的奇怪生物,還有著長長的卷曲的黑色毛發。
她也被劈頭蓋臉地濺了很多毒液,皮膚卻沒有半點損毀,還伸出手臂放在腦袋旁邊,胳膊上的嘴巴們伸出舌頭,舔食著那些水似的液體。
這行為像極了挑釁。
至少在那分泌毒液的人眼裏,她就是在挑釁。
它毫不猶豫地衝了上去。
下一秒,漆黑的觸須從天而降,如同纏繞獵物的巨蟒般捆住它的身體,然後輕而易舉地擠碎了它的骨骼。
它的身軀扭曲變形,如同被戳破的水球,大量的毒液傾瀉而出。
周圍的人們再次尖叫起來。
這一次它們退到更遠的距離進行圍觀。
血和毒液混合在一起,在地麵上堆積起一汪汩汩流動的暗色水泊,碎裂的肉塊和髒器骨骼堆放在裏麵。
那水麵上就晃動著的黑發黑眼的人臉。
她有白皙光滑的皮膚,半數覆蓋著黑鱗,四肢肌肉鼓脹,遍布著獠牙血口,背後又伸出數十條猙獰舞動的觸須,將脊柱輪廓撐出怪異的弧度。
蘇璿用觸須上的眼球看著自己的倒影。
她同時也在看向很多地方。
譬如四麵八方蠢蠢欲動向自己撲來的人。
這裏的一部分生物以彼此為食,而且專挑那些強者當獵物——它們似乎意識不到這種行為更大概率會葬送自己的生命。
它們似乎無法將“獵物很強”與“我會因此而死”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它們隻會想“獵物很強”和“如果吃了它我會更強”。
好吧。
蘇璿隻能假設它們的大腦處理不了更複雜的信息。
然後她殺光了它們。
戰鬥一直在持續。
她有近乎無限的精力,並且很難受傷,即使受到傷害也能迅速複原。
敵人源源不斷從遠處湧來,像是成群結隊捕獵的野獸。
整個廣場上伏屍遍地,血流成河。
觀眾們退到了更遠處,目睹著這一場屠殺似的較量,每次有誰的身體被撕碎,它們就發出狂歡似的尖叫。
這裏像是人間地獄,也像是一座角鬥場,她站在萬眾矚目的中央,腳下是綿延不絕的血海。
在那色澤斑駁混雜的血泊裏,她看到自己的身形膨脹數十倍。
軀體完全被鱗片覆蓋,遮天蔽日的黑翼宛如懸垂的烏雲,數百條觸須在雙翅間舞動,如同嘶鳴的蛇群。
她按在屍體上的指爪也像是鐮刀般巨大鋒利。
這城市裏的人有一半喜歡戰鬥,剩下的一半喜歡觀看戰鬥。
此時剩下的那些人發出震天的呼聲,像是在慶祝她這一連串的勝利,也像是在渴望更多的殺戮戲碼。
那近乎咆哮般的呐喊響徹雲霄。
直至此刻,那一半喜歡戰鬥的人還沒死幹淨。
廣場上的許多屍體都在緩慢地複生,蘇璿繼續沉入這永無休止的戰鬥中。
戰鬥持續了很久。
當她以為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她看到一道身影穿過屍山血海,緩慢地向這邊走近。
那人的身形結構相當眼熟。
遲了幾秒,她意識到那和之前的自己極為相似。
頭,軀幹,四肢,數量形狀輪廓幾乎是一樣的,隻是更高一些,肌肉更豐滿一些。
但是比起其他那些形態完全迥異的種族,這點微末的差別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他基本上就是收起觸須、隱去臂腿上嘴巴的另一個版本的自己。
蘇璿回到了原先的狀態。
現在他們更像是彼此的同族了。
那個人越走越近。
蘇璿的手邊閃爍起耀眼的金光,金芒裏淬出凜冽森冷的刀鋒。
那個人站在十數米開外的地方,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手邊浮現出一模一樣的武器。
兩人的身影同時消失在原地,又同時出現在半空中,如同出膛的爆彈相撞,元能掀起的氣浪宛如死亡的風暴。
觀眾們搖搖欲墜著後退,卻不肯錯過接下來的任何一幕。
他們在千萬道熾熱的視線裏戰鬥,淩厲的刀光交錯,仿佛無數道明滅的雷電,輝光傾瀉如水。
刀刃因為能量的撞擊而嗡鳴,每秒鍾都是千萬次連震。
相似的招式,同根同源的技巧,閃避和攻勢都如出一轍的動作,晃動的身影來去起伏,宛如一場暗藏殺意的圓舞。
在難分勝負的膠著中,她的脊柱節節扭曲,觸須再次從皮囊之下伸展而出,狂暴地掃過地麵,刺向對手,因為急速而撕裂空氣。
那人握住了她的觸須,看向上麵轉動的眼球。
那張冷峻英挺的臉龐倒映在無數的虹膜上。
他鴉羽似的黑發在風中揚動,高聳的眉骨下,卷翹的睫羽半藏在幽深的眼窩裏。
那對碧色的眸子讓人聯想到盛夏的森林在陽光裏盛放,如此專注,如此熱烈,仿佛整個世界僅剩
蘇璿喜歡這樣的目光。
但他們的戰鬥依然沒有停歇。
直至日光沉墜夜幕降臨,天穹裏的星辰在雲翳裏隱沒,兩顆紫紅的衛星高懸在天際。
傾塌的廢墟組成了這競技場的圍牆。
觀眾們的身影都在夜色裏模糊。
他們放棄了武器進入了肉搏。
這個宇宙裏的規則在壓製元能,否則這星球都經不住哪怕一擊。
然而正是因為這樣,他們得以酣暢淋漓地打個痛快。
他們抓住彼此的身體,試圖折斷對方的骨骼,破壞對方的身軀結構,使對方體內的能量紊亂。
以此為核心的戰鬥一直持續著,直至他掐著她的咽喉,她用觸須卷住他的腰,然後一起將對方摔在地上。
他們身上並沒有任何部位是致命的,然而他執意要抓住她的脖子,那雙綠眼睛在月色裏像是點燃的鬼火。
那火焰在她的胸口幽幽燒灼。
“你認識我嗎。”
她詢問道。
那個人皺眉看著她,有些恍然,又有些迷惑。
“你也失去了記憶對嗎。”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他們在遍地血跡骸骨、四處布滿溝壑的廣場上,用最原始的狀態坦誠相對。
他還攥著她的脖頸。
雙方近在咫尺,吐息在狹小的空間裏蔓延,觸須投落的陰影在他臉上晃動。
“是的。”
他聲音沉鬱地回答道,“它有某種特殊的規則,所以我們都是失憶狀態。”
“並不奇怪。”
蘇璿笑了,“我好像對這個沒有太過激烈的反應,我猜我經曆過相似的事。”
他沒有說話。
“而你讓我覺得熟悉。”
蘇璿湊近了他。
他們的鼻尖幾乎要撞到一起,發絲已經絞纏相觸。
“——還有饑渴。”
因為腿微微曲起,也因為身高差的緣故,她的腳趾隻劃過他的小腿。
她翻身坐到他的腰上,烏黑的鬈發流瀉而下,掃過肌理強健的、石料般光潔堅硬的寬闊胸膛。
“你身上一定有某種我想要得到的東西。”
蘇璿伸手按在他的胸口,透過這完美強健的皮囊軀體,感受到其中蘊藏的源源不絕的能量。
“或許不止一樣。”
“那就來拿吧。”
他握住了她的手,“無論你想要什麽。”
真的嗎。
蘇璿很想詢問他,你可知道你給了我怎樣的承諾,我又會因此對你做出什麽,你會意識到嗎?
我們一定有一部分是相似的,然而本質上我們是不同的,我可能會吞噬你,毀滅你,因為欲念,因為對力量的渴求。
那個人俯身貼近然後擁抱了她,像是無言的許諾。
在詭豔淒涼的月色之下,他們交換了一個纏綿繾綣的長吻。
兩人躺倒在廢墟間。
漆黑的發絲垂落下來,像是羽毛般掃過麵頰,他強壯的手臂環過她的腋下,手肘撐住蠕動著觸須的脊背。
後者的腿在他身側曲起,摩挲著精悍的腰肢,雙膝緊緊卡住肋骨,用足以將常人夾斷的力道。
然後他們向彼此靠近,完成一個唯有彼此才能承受的擁抱。
紅月高懸的夜空裏泛起大團黑雲,暴雨傾瀉而下,覆蓋了半邊塌陷損毀的城區。
原先城市高空的屏障早已被元能震散,劇毒的雨水侵蝕著建築,驅趕了遠處在地麵上徘徊的人。
雨越下越大,綴成簾幕,湧成狂潮,一浪一浪地衝刷著濕潤的土地。
那個人低頭看著她,臉孔在夜影裏越發模糊。
她在這夜色的黑潮裏沉沉浮浮,屬於人類的英俊麵貌漸漸潰散,化成了湧動的暗影。
有一瞬間她感到熟悉,仿佛記憶拚圖缺失的部分正在重塑。
她看到了無垠的寰宇,漂浮的塵埃和殘骸,碎裂的星體仿佛在發出無聲的哀嚎,控訴著那些貪婪而愚昧的後裔們。
元能像是在沸騰,又像是在燃燒。
她的軀體不斷膨脹,鱗片破裂粉碎,血肉溶解成液體。
器官和肢體都消失了。
翻滾的能量具現成水流的狀態,水中隱隱泛著光芒。
那巨大的水球懸浮在廣場上,比整個城市更恢弘巍峨,像是一顆從天際墜落的星辰。
這是我嗎。
不需要鏡子她也能“看”到自己的狀態。
同時,她也“看”到剛剛耳鬢廝磨的對象,此時也變成了充盈著純淨元能的核心,那是從一開始賦予它們生命的存在。
她所有的欲念和饑渴都由此而誕生。
——吃了它。
如果無法吞噬它,就奪走它身上一切能被奪走的力量。
她不應該猶豫,不應該思考,因為她生來就是這樣的種族,行為被最純粹的支配,而所有的都指向生存的需要。
但是——
這真的是她所屬的種群嗎?毀滅給予自己生命的存在?隻用能否生存本身去判斷存續的價值?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不會需要記憶,不會擁有感覺,不會追求任何令人快樂的事物。
那最多隻是自己的一部分。
蘇璿這麽想著。
她凝望著被元能所充斥的元核,“我身上也有你想要的東西,為什麽不來拿呢?”
“因為——”
他的語聲在夜色裏回蕩,“無論戰鬥,交|媾,亦或是汲取元能,隻要你想做的,我都不會拒絕。”
蘇璿很難描述自己是怎樣的心情,“你記得我嗎?”
“不。”
他這麽說道,“我唯一記得的事,就是我想看到你滿足和快樂的樣子。”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又說:“我猜我一定曾經看過許多次。”
那一瞬間,蘇璿心裏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些因為渴望能量而燃燒的好像在熄滅,她意識到那並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過去。
她回憶裏出現了更多的、像是夢境一樣錯雜的畫麵,但無論它們再如何混亂,其中的情感卻是真實的。
交握的雙手,堅實的懷抱,溫暖的觸感——
那些被遺忘被刪減的故事,從回憶深處席卷而來。
許多許多年前,他們曾在燈光閃耀的晚宴裏碰杯,她曾在喧囂昏暗的街道上接過禮物,她曾在滿地血泊屍骨間被治愈傷口。
數百個相似又不同的日日夜夜。
夢城冷寂的月色和蒼白的落雪,望不見盡頭的長街,彌漫著著血腥氣息的巷道,以及永遠氤氳著暖意的公寓。
“騙人。”
蘇璿無語地指責道,“很多次你差點把我氣死,你還好意思說。”
整個世界轟然破碎,從城市開始潰散,看不見的浪潮卷碎了夜空,一切都化為烏有。
在空茫黯淡的寰宇之中,橫空出現了一道扭曲的裂隙,奇異的空間能量在沸反翻騰。
那是離開這個宇宙的路徑。
那一瞬間,蘇璿理解了一切。
這位麵構建於第一個進入者的記憶基礎上,生成一個融合的世界,直至這個人意識到這一切運轉的原理。
屆時它會根據這個記憶擁有者的意念存留,或是潰散成原初的狀態。
至於這個通向無序點的裂隙,蘇璿認為應該是先知那夥人留下的。
十秒鍾後,她再次回到了帝國所在的宇宙。
不過落點並非是普羅米修斯,而是某個遠離帝國星域的坐標點。
她置身於蒼茫的太空中,煙雲絢麗,星河閃耀。
過了幾秒鍾,蘇璿完全清醒過來,暫時放棄繼續去深度理解那個宇宙的規則。
這一次旅程的時間並不長,至少在她的感知裏,大概也隻有那麽十天半月的時間,其中一大半都是在宇宙漫遊的狀態。
剩下的自然就是打架和享樂。
單純從這些方麵來看,比起上一次黑洞宇宙簡直美好了無數倍。
至於其中的危機,其實也不算什麽。
她似乎是差點將秦梟吃了,然而那時候她神誌不清,如今她恢複理智自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吞噬那麽多元能。
即使她真的做了,撐死也就融合掉其中的一半,因為即使是魔人主君,對元能的吸收也是有上限的。
而且,在吞吃元能的過程裏,可能用不了幾分鍾,她就會徹徹底底變成魔人主君的狀態。
這樣想想也有些詭異。
如果她做了,她其實也不會後悔或者痛苦,因為她將會失去感受這些的能力,也失去了那些屬於蘇璿的自我認知。
可能隻會剩下一些殘破的記憶。
所以和黑洞世界麵對的險境並無區別,最差的結局就是各種意義上的失去自我。
事實上,這可能是以後她在每個宇宙裏冒險都要麵對的。
畢竟——
元能本就不是屬於人類的力量,然而人類卻能借助元能在短短幾年內一步登天,從人變成近似神的存在。
若是僅僅憑借異能,想要到達同樣的境界和力量,那絕對需要更長的時間。
然而從第一天接觸元能的時候,它帶來的危險就如影隨形,混沌,死亡,瘋狂——
直至殺死主君,依然要麵臨相似的問題。
這或許就是代價吧。
使用不屬於人類的力量,因此終究會成為人類之外的存在,隻是還有一道自我意識的界限,區別隻在於更像是魔人還是更像是人類。
她仍然屬於後者。
她也有信心永遠屬於後者。
因為,每一次麵對這些考驗時,總有很多事物會喚醒屬於人類的那一麵。
“……親王殿下?”
蘇璿回到伊甸的宮殿之後,迎麵遇到幾個例行檢修的技術人員,他們身邊還跟著幾個形狀各異的機器人。
為了防止他們受到驚嚇,她沒讓他們看到自己真正的狀態,微笑著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下午好。”
那些人看著她的背影遠去,先是麵麵相覷,接著都興奮起來。
“我說吧,比全息影像更好看!”
“而且感覺脾氣也很好?笑起來好可愛啊!!!”
“我覺得我們比在銀樹宮上班的那些人更幸福,工資差不多,房主還很和善——”
“不過哈蘭太熱了,夢城冬天會下雪。”
“咱們這有冬日樂園村啊,雖然是人造的雪天雪景,但你去住過就知道了,和真正的沒差。”
他們的議論聲也漸漸變小。
蘇璿在另一個轉角遇到了卡蕾。
金發姑娘的神情有些複雜,看向她的視線裏又多了幾分敬畏。
“您做了什麽?抱歉,我隻是好奇,我不是在質問您,但不久前我的印記——”
蘇璿點點頭,直接打斷了她,“我解封了普羅米修斯,過兩天我會恢複傳送,以後你們想去就去了。”
說完抓起卡蕾的手腕,看了看光腦上的時間,“竟然隻去了一天,這次運氣還挺好。”
然後她又找到了尚未離開的船員們,因為船長隻消失了一天,他們並不會認為這代表著遭遇不幸,隻以為前者臨時有事。
兄弟倆在房間裏吵嚷,主要是陸獰在說話,偶爾陸猙會吼一句不要搶我的零食。
芙芙在對麵的房間裏照顧那些花花草草,看到船長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她立刻蹦蹦跳跳跑過來。
蘇璿抱住了樹人姑娘,“晚上回來和你們聊。”
兄弟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蘇璿向他們眨眨眼,“現在我有另一件事要去做。”
她回到自己的套間換了身衣服,然後直接瞬移出現在首都星。
曾經的夢城變成了首都星的中央主城,又繼續向郊外擴建了數倍。
整個城市也像是翻新了一遍,外城區那些擁擠破舊的疊樓、堆放著廢棄載具的垃圾場早已消失不見。
空軌和天橋縱橫交錯,宛如銀環般纏繞著巍峨的商廈,又如同飛瀑般垂落下來,讓地麵的公路和空中的航線得以互相接洽。
更多的軌道層層疊疊向上延伸,穿過那些空中建築群,帝國政府的官邸和最高議院,銀樹宮懸浮在最高處,被眾星拱月般圍在正中,那些剔透的水晶牆麵遠遠望去宛如仙宮。
蘇璿並沒有注視那裏太久。
她正在地麵的一片商業街區漫步,忽然發現一件事。
雖然外城區被重建,也多出了空中建築群,但這座城市似乎並沒有變得陌生。
前方那片廣場看上去就相當熟悉,哪怕地麵重新修葺,哪怕中間的地標換成了巨大的髓石雕塑——
但她依然能認出來這座廣場。
自己初來乍到的那一夜,就是在這旁邊殺掉搶劫的人,又被殺手偷襲。
兩側的入口顯然是通往地下街的。
周圍人來人往,各個種族的數量都相當可觀,路麵上的車輛川流不息,鳴笛聲由近及遠不斷回蕩著。
蘇璿在城市裏漫步。
確定了那座廣場的位置,她不需要任何指南,就能很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在什麽方位。
畢竟她曾在這裏度過一段相對漫長而印象深刻的時光,在匆匆忙忙的路途中看過無數次的日升月落。
隻是那時候她無心去欣賞風景,她總是想著變強,賺錢,努力活下去,早點幹掉那些討厭的人。
廣場外圍的商業街更為熱鬧,下班時間的路人和顧客最多,色彩斑斕的全息投影在空中和地麵閃爍,大大小小的廣告屏幕鑲嵌在建築之間。
蘇璿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店鋪。
但凡是夢城時期留下的,每一家都是她曾經光顧過的,即使它們重新裝修了門店,然而總有些標誌字母似曾相識。
回憶深處的畫麵再次翻湧上來。
她曾經孤身一人在這些地方遊蕩,眼含警惕滿心戒備,經過每個拐角都防備著敵人衝出來,有時候滿腔恨意,有時候了無生趣,有時候又覺得這樣的生活很刺激歡樂。
年輕人的心理狀態總是變來變去的,不過或許是取決於受傷的輕重和痛苦的程度吧。
後來隨著時間推移,她又和另一個人走遍這裏的大街小巷,唇槍舌劍互相諷刺互相詛咒,沒一句人話。
蘇璿再次駐足。
如今是黃昏時分,那些精巧的樓房被夕陽鍍上溫暖的金芒,環街的河道裏泛著玫瑰色的粼粼波光。
恍惚間,周圍的行人愣住了,車輛刹住了,甚至那些無人機都靜止了。
滿街成百上千的人,無數道震驚熾熱的視線,正落在前方一個人身上。
然後又順著那個人注視的方向,轉到了她的臉上。
隔著十數米的距離,他們遙遙對視著。
體內同源的能量在翻騰燃燒,仿佛回到久遠的時期,那時他們存在於同一顆星體裏,不分彼此地安眠著。
但那隻是他們的一部分。
或者說記憶的一部分。
如今的他們並不真的是那顆元核,也不真的是那個魔人。
蘇璿慢慢地向前走去,“你一直在這裏等我嗎?”
她已經在城裏閑逛了一段時間,如果秦梟想找到她的話,早該出現了。
黑發青年沉默地佇立在原地,血染似的霞光傾瀉滿街,那雙碧眸被染上朦朧的紅,瞳孔深處仿佛有熾熱的火焰在燃燒。
過了幾秒鍾,秦梟才聲音低沉地開口,“我在想怎樣的回答才能取悅你,然後我發現或許我該說實話。”
蘇璿挑起眉,“所以是什麽?”
“我隻是也想來看看,我們曾經最多路過的地方。”
他微笑了一下,“然後我們再一起離開。”
有一瞬間,蘇璿很想問他,然後我們去哪裏,然後我們去做什麽。
她也很想問他,你知不知道如果和我一起,你可能會繼續麵臨先前的那些遭遇。
我們可能會遺忘彼此,也可能會試圖毀滅彼此。
接著她意識到,其實她清楚對方會給出怎樣的答案,這些問題就沒意義了。
“好吧。”
蘇璿走了過去,“反正你會聽我的。”
最末的日光在天際熄滅,兩人相擁的身影融入夜色。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