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南城基地。
    在上演一場血腥的默劇。
    無數的喪屍如同潮水一般湧入了基地, 很快就突破了基地的防線, 貪婪地進食。
    那些倒在地上被踐踏而過的軀體, 拖著半截身軀哭喊著的人，甚至一邊被啃食、一邊在變異著的喪屍。
    都在告訴他們。
    那些被他們遺棄在廢城區的怪物們。
    回來了。
    帶著他們的饑餓和憎惡, 重演了若幹年前的噩夢。
    “救救我……求求你們，我不想死……”一個女人慌不擇路地逃進了一個小巷, 抱住了麵前的人, “求求你們……救救我——”
    她的眼球裏倒映著青年的精致漂亮的麵孔，青年的笑容裏帶著淡淡的憐憫：“……已經沒有辦法了。”
    她的身上遍布著血跡和啃咬後的傷口，整條手臂都被啃食殆盡，血跡蹭在了青年的衣服上。
    被啃咬成這個樣子, 已經沒有辦法了。
    女人聽不到他的聲音似的，隻剩下了哀求和哭泣：“求求你, 我不想死……我不想變成怪物……我沒做過壞事，我沒做過壞事啊……”
    她的聲音逐漸變了，逐漸變得喑啞又渾濁, 最後變成了毫無意義的嘶吼。
    然後, 她被輕輕推了一下額頭。
    青年注視著她，扯了扯嘴角：“你走吧。”
    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轉身離開了, 加入了那些遊蕩著的喪屍，巷外, 一片震天的哭喊聲。
    白宿在陰影裏, 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許久才開口：“……你認識她嗎？”
    01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認識她，她是我的英語老師。”01的低聲說，“……我沒想到，她活到了現在。”
    “高中的那個？”白宿輕輕問。
    “嗯。”
    白宿記得01在課桌上畫過她。
    她是個漂亮的女人，哪怕在01課桌上把她畫成了一個滑稽的漫畫小人，她也是漂亮的。
    然後，她現在也離開了。
    白宿沉默了片刻：“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剛剛跟01解釋了南城基地的一切，接上了脫臼的手臂。還沒有來得及離開，就撞上了這場災難。
    “祁盛暴走了，”01生硬地扯了扯嘴角，“他在召集喪屍，這是他的本能。”
    01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連我，都能聽到他的哀鳴。”
    那憤怒的、悲傷的、痛苦的哀鳴。
    以及那些同樣被放逐的，無數喪屍的共同的哀鳴。
    南吉試圖利用喪屍病毒的力量，本就是一個荒謬的笑話。
    “南城基地完了。”01隔著濃重的夜色，注視著巷子外的一切，“所有人……都完了。”
    那些將他放逐的、憎恨著、畏懼著他的所有人。
    那些曾經留給他笑容、美好的、溫柔的所有人。
    都會變成他的同類。
    行屍走肉般的同類。
    “你能阻止他嗎？”白宿問。
    “我能阻止祁盛，”01慢慢說，“但我沒辦法阻止所有的喪屍。”
    這些喪屍的憎恨、痛苦，就像是漩渦，足以攪碎所有的力量。
    但如果……
    他能夠做些什麽的話。
    付出的代價，一定是他無法承擔的可怕。
    01的嘴唇動了動，眼神從迷茫和悲傷，逐漸變成了前所未有的溫柔。
    白宿看著01的眼睛，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你。”01笑了起來，反手拉住了白宿，聲音又輕又軟。
    他的眼眸，就像他身後晴朗的夜空。
    “如果我還有什麽值得去想的，那就隻有你。”01的笑容太過燦爛，讓白宿心中的不安越發擴大。
    他忽得拉住了01的手，緊緊的不肯鬆開。
    “不行……”他低聲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麽，但是……不行。”
    他能夠理解01所有的選擇，能夠明白他所有的想法，甚至易地而處，他的選擇會跟他一模一樣。
    但是，他依舊不想鬆手。
    仿佛他隻要一鬆手，這人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變成捉不住的風，變成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微塵，從此再也捉不住他的蹤跡。
    “白宿，這是我的世界。”01對他燦爛的笑，“這是給了我一切，又毀了我一切的世界。”
    “不要了，好不好？”白宿輕輕親吻他的嘴唇，蠱惑似的低語，“我能給你更多，你要什麽都可以……”
    “我要你也可以嗎？”01看著他。
    “什麽都可以。”白宿篤定地回答。
    “你要記得你的話，如果……我還有未來，一定會向你討債的。”
    01笑了起來，他從兜裏摸出一小瓶液體來，喝了一口，把白宿推到牆上，強硬地吻住了白宿的嘴唇。
    白宿掙紮著躲避，卻仍無法回避那苦澀的液體，從01的口中，強硬地渡到了他的口中。
    01糾纏著白宿的舌頭，確保白宿的舌頭逐漸麻痹，身體從不斷掙紮，逐漸停止了動作，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他。
    紫色的藥水，從白宿的唇角流下，被01戀戀不舍地卷入口中。
    “最後一瓶，在我這裏。”01壞笑了起來，“發現了嗎，會玩小手段的不止你一個。”
    白宿已經順著牆壁滑落，軟軟地坐在地上，仰頭注視著他，眼圈慢慢地紅了。
    “……混蛋。”白宿含糊不清的聲音，帶著哭腔。
    01把他抱到了屋頂上，把他安置在一個空蕩的陽台上。
    “對不起，”01吻了吻他的嘴唇，“……你還欠我一個解釋，但是不重要了，我相信你。”
    這漫長又灰暗的時間中，白宿是他唯一的光。
    是從無數個世界而來的，隻屬於他一個人的禮物。
    他捧起白宿的臉，親吻著與他相同的五官，一下一下，神色專注又虔誠，仿佛在做最後的訣別。
    “白宿，我愛你。”
    “還有……謝謝你。”
    他看到白宿哭了。
    眼淚順著他的睫毛，滑落到下巴，摔碎在了他的掌心。
    他從來沒有看到過白宿掉眼淚的樣子，這是第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我走了。”01戀戀不舍地站起身來，“如果你回去了，不要忘了我。”
    他起身想要離開，卻感受到了微小的阻力。
    白宿的手指，正捏著他的袖邊，僵硬又無助。
    01的輕輕掰開了他的手，溫柔地吻了吻白宿的指尖。
    然後就跳到了整個基地最高的建築物上。
    那棟雪白磚石堆砌出來的研究所上。
    01站在那，鴉色的風衣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已經融在了這月光下的黑夜之中。
    他看到南吉等人正慌張地逃亡，他們滿載了彈藥和食物
    ，撞倒了湧來的喪屍，碾過了人們的殘肢，在地獄中著狂奔。
    南吉的臉上帶著惱火卻張狂的表情。
    01笑了起來，然後他的皮膚變得蒼白，身體的熱度卻在瞬間攀升，心髒一聲一聲，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那雙漂亮的眼睛，也在一瞬間變得血紅。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仿佛在一聲一聲地擴散，與那些喪屍的鼓膜共鳴。
    一聲、一聲、又一聲。
    是運輸著鮮血，供應著生命的聲音。
    響徹了整個南城基地。
    那些喪屍似乎停下了腳步和襲擊，不再追趕眼中的獵物，開始向01一步一步走去，眼裏帶著貪婪與饑餓的光亮。
    所有的喪屍，都在前往這個基地的中心。
    在地下室嘶吼的祁盛，痛苦地哀嚎了起來，倒在了地上，終於恢複了寂靜。
    正在轉移的南吉，被猝不及防地埋進了這些喪屍堆兒裏，尖叫著、咒罵著被吞噬了。
    與之前喪屍的啃咬不同，他和他的同伴，被食用得無比徹底和幹淨。
    他被吞噬的粉身碎骨，包括那顆生機勃勃的心髒，尚且跳動著，就被喪屍們奪去，貪婪地咀嚼進腹中。
    當喪屍散去繼續前行，原地隻剩下了一灘血跡。
    就像所有人流淌的一樣鮮紅。
    而喪屍們的饑餓，沒有得到絲毫的滿足。
    他們渴望的心髒，隻有那一顆。
    強大的。
    充滿了力量的。
    甘美的。
    正在01胸腔中跳動著的那一顆心髒。
    月光下，人們從喪屍的口中撿回了一條命，驚訝地看向他們前往的方向。
    依稀是一個高挑的身影，穿著黑色的衣裳，站在研究所的頂端，隨著夜風搖曳。
    他永生的心髒，正甘美地跳動著。
    01的意識在逐漸渙散，他卻笑了起來。
    他知道，這就是病毒反噬的力量。
    他的心髒是他永生的源泉，就會是所有喪屍的美餐。
    他擁有的一切，終將吞噬他。
    這是或許就他畢生的詛咒。
    沒人知道，那個漂亮的喪屍王，正站在這篇夜空下，注視著他們所有人，笑得燦爛。
    這是他與這個世界的訣別。
    01閉上了眼睛，徹底的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他知道，那些喪屍很快就會來撕扯他的身體，吃掉他的四肢，放幹他的血液。
    最後，嚼碎他的心髒。
    然後，他就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怪物，作為白宿，也作為01。
    他想起了白宿的眼淚，像是珍珠、像是寶石、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他的掌心，浸入他的一切。
    當一切都歸於死寂，連他自己的心跳都被剝奪。
    他至少還擁有這一滴眼淚。
    他終將溺斃於無盡黑暗之中，也終將沉睡於所有繁星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