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1……”
    01似乎聽見了叫喊他的聲音。
    是熟悉的, 呼喊著他的聲音。
    有什麽人抱住了他, 手臂緊緊地環繞著他, 仿佛要將他嵌進身體裏去。
    他已經很疲倦了。
    他已經要死去了。
    但是……
    01慢慢地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眼睛被緊緊捂住了。
    目之所及, 一片黑暗。
    他想要掙紮，卻因為之前近乎自爆的行為, 而喪失了所有行動的能力。
    他隻能嗅到那種好聞的氣味, 是他熟悉的，帶著一點薄荷的味道。
    “……白宿？”他愣住了。
    抱著他的人是白宿？
    白宿現在應該在安全的地方才對，怎麽會出現在他的麵前。
    他耳邊的白宿在慢慢地說：“別怕，我在。”
    “白宿……你放開我。”01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他聽到了夜風的呼號, 和喪屍逐漸逼近的叫聲。
    他的聲音開始發抖：“白宿……你別開玩笑了, 你放開我！”
    “跟你沒有關係……沒有任何的關係……這是我的世界……”
    白宿沒有說話，好半晌才慢慢地笑了起來：“一個人的事情, 怎麽能叫沒有關係呢？”
    這是他無數次跟他耍賴的理由。
    “白宿……求你了。”01的身體也在克製不住的顫抖, 他太清楚白宿想要做什麽了, “他們隻會要我的心髒……隻要我一個人的，你就算死了也是白白送命……”
    他聽到了喪屍逼近的腳步聲。
    他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麽。
    “真的嗎？”白宿在他的耳邊慢慢說，“你什麽時候也會說謊了？”
    如果喪屍真的能夠分辨他們兩個心髒的差異。
    01就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了。
    白宿的手輕輕按在他的胸膛，低聲呢喃：“你聽，聲音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有著同樣的心跳。
    01第一次發覺自己這樣的恐懼, 他不斷地讓白宿離開自己, 卻被白宿輕輕捂住了嘴巴。
    所有的一切都被剝奪了, 隻剩下聽覺，能夠清晰地捕捉到白宿的聲音。
    “你什麽都別說，聽我說。”白宿輕聲說。“我欠你一個解釋。”
    他的聲音依然很清淡，帶著不易覺察的溫柔。
    “我是從很久之後回來的。雖然是個意外，但我想，我是為你回來的。”
    “你就是我的愛人，我在未來的愛人，也是唯一的愛人。”
    他似乎在親吻他的頭頂。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隻是開個玩笑，我喜歡你吃醋。”說到這裏，他似乎輕輕的笑了起來。“真的很可愛。”
    “之後一直想跟你解釋，但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一直拖到了現在。”
    “01，對不起。“
    01聽到了牙齒刺破皮肉的聲音。
    喪屍的哀嚎變得無比接近。
    那個擁抱著他的身體正在因為疼痛而戰栗著，卻將他護得更緊了。
    “01，我想的很清楚，如果我死在這兒，我隻是沒有未來。”
    “但如果你真的消失了，那我們就不會有相遇了。”
    哪怕他真的死在這裏，也沒有關係。
    白宿願意用他的所有未來，去交換一個能夠與01相遇的過去。
    01知道自己哭了。
    比白宿的淚水要多得多。
    那雙手的主人在劇痛之下，已經沒有力氣去阻止他說話了。
    “誰要跟你相遇……如果你會死……誰要遇見你？”01哭得泣不成聲。
    “白宿……白宿……求你了，你走啊……”
    他在一片黑暗之中，感受到缺失了一部分的擁抱。
    白宿的手臂被扯去了。
    他終於能夠睜開眼睛，看到白宿將他擠在角落，整個人都覆蓋在他的身上，保護著他。
    白宿的聲音因為疼痛而顫抖，眼神卻堅定又冷靜。
    01想起來了。
    白宿從始至終，都是這樣的眼神，都是這樣注視著他的，就像是……一份矢誌不渝的愛慕。
    白宿的身後，是洶湧而來的，醜陋的喪屍。
    白宿就這樣，被撕扯著，卻仍然認認真真地對他說。
    “我知道這對你很殘忍……但是……我還想再一次遇見你。”
    “不止再一次。”
    “無論重複多少次，無論結局是什麽。“
    “我都想請求你，來到我的身邊。”
    白宿一句一句，說得清晰又堅定，伴隨著那些怪物的嘶吼聲。
    “這對我來說，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相遇。”
    “我愛你。”
    白宿笑了起來。
    眼神卻失去了光彩。
    01緩緩瞪大了眼睛。
    他感覺自己胸口的衣服變得潮濕了。
    是白宿的血，噴湧而出，染濕了他的胸口。
    還帶著溫度。
    01的目光呆愣愣地向下移動。
    白宿的胸口處，憑生出一隻青白色的利爪，穿透他的身體，精準地抓住他的心髒。
    那喪屍貪婪的眼神，像是在笑。
    無數喪屍向那顆心髒湧去，他們能聽到那鮮活的聲音，與他們鼓膜上的聲音一模一樣。
    那隻手將心髒緩緩拉了出來。
    白宿的身體還在痛苦地掙動著。
    01一動也不能動，隻有一雙猩紅色的眼睛，注視著這一切，幾乎要淌出血來。
    “白宿……白宿！白宿……”
    那喪屍貪婪地長大了嘴巴，趕在身後所有同類之前，想要吞食那顆心髒——
    “還給我。”01原本無法動彈的手，顫抖著抬了起來，乞求似的探了過去。
    喪屍仿佛聽懂了這句話，動作出現了短暫的停滯。
    “求你……還給我。”01的眼眸裏，已經沒有了理智，隻剩下那顆，跳動著的心髒。“求你……求你……”
    那是他的愛人。
    是他的一切。
    是他無法割舍的，真正的心髒。
    “——還給我！！！”
    伴隨著這一聲叫喊，邊緣的喪屍，瞬間爆裂開來，變成了一灘血肉混合的漿糊。
    周圍的喪屍一個接一個地極速爆裂，最後隻剩下抓著心髒的喪屍，停滯了動作，一動也不能動。
    01顫抖著手，奪過他手中的心髒。
    然後……
    那喪屍整個都炸裂開來，碎裂的血肉飛濺在01的麵龐上。
    “白宿……白宿……”
    01將心髒塞回白宿的胸口，低聲呼喚著他的名字。
    無人應答。
    隻有那具逐漸冰冷的的身體，。
    “……白宿……白宿！求你了……你回答我……”
    01大聲嘶吼哭泣著白宿的名字，卻沒有聽到任何的回答。
    “白宿……白宿！！！”
    “求你了……求你看看我啊……”
    月亮無聲無息的隱沒了。
    夜風，依然在不斷地呼號。
    隻有一片不易察覺的星光，輕輕落在了兩個人的身上。
    “這怎麽辦。”小五頭疼地看著這兩個人。
    白宿的心髒處破了一個大洞，手腳被啃咬得不像樣子，隻剩下微弱的呼吸，全靠符咒暫時鏈接。
    而01則昏迷不醒，直到夢中還在呼喊著白宿的名字。
    他們原本是想把白宿帶回去的，誰知道剛一落地，就隻看到了這樣的一幕，如果不是小五眼疾手快，怕是連白宿的最後一口氣都保不住。
    周圍幾乎所有的喪屍都爆裂開了，肉醬似的樣子，讓皇子差點吐了出來。
    梟把餘下少數湧來的喪屍一一補刀，皺著眉問：“白宿還有救嗎？”
    小五簡直要哭了：就算手腳能夠治愈，心髒能夠裝回去，鮮血也可以由他們提供，但白宿的心髒是從01從喪屍手裏搶回來的，已經有了一部分缺損。
    這樣怎麽能裝回去呢？
    “你能不能快點？”梟焦躁地問，“就你那個破符咒，我們撐不了多久，白宿更撐不了多久。”
    小五在地上來回踱步，仿佛老牛犁地一般，好半晌，才慢慢說：“有一個辦法……”
    “什麽？”
    小五慢慢說：“……把01的心髒給他。”
    梟簡直要被他氣昏了：“你這是什麽餿主意？就算白宿活了，01死了，這還有什麽意思？”
    小五卻慢慢地說：“01未必會死。”
    “01的身上的屍毒是改造過的，能夠救他一次，未必不能救他第二次，隻要他能熬過去，就算破損的心髒也會在他的身體逐漸複原。”
    皇子知道他後麵還有未竟的話語：“那如果沒有熬過去……”
    小五抿了抿嘴唇。
    那01就真的會死去。
    三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小五的腳腕被抓住了，是微弱又堅定的力量。
    “給他。”已經昏迷的01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捉住了他的腳腕，定定地注視著他，“隻要你做得到，就給他。”
    “這不隻是生死的問題，”
    小五慢慢蹲下身，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白宿的心髒傷的很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受傷的、普通人的心髒是壓製不住屍毒的，一旦這麽做了，你保持人類的時間會非常少，隨時有可能發狂，實力也會大打折扣。”
    他幾乎能夠想象這樣的01在末世會遇到什麽。
    他會因為本能不停的殺戮，不斷地被追殺，連在廢城區躲避現實都做不到，隻能不斷去麵對他最不想麵對的一切。
    01隻是沉默。
    小五看著他，接著說：“最重要的是，這段時間，白宿絕對不能跟你在一起。”
    “當你失去神智地時候，會本能地尋求自己心髒的缺失……如果白宿在你的身邊，你會親手挖出他的心髒。”
    會親手重複眼前的這一幕。
    01依然是沉默的。
    “你連記憶都留不住，連自己都會忘記……”小五最後遲疑了，“最後，你會成為真正的怪物。”
    01對人類的眷戀，和過往的
    經曆，讓他以喪屍的身體，和人類的心活了下去。
    但一旦01失去了所有的過往。
    他就隻是一個擁有智慧的喪屍王。
    在不斷的殺戮和被殺戮之後，在接受了所有惡意和憎恨之後，他遲早會成為真正無血無淚的怪物，成為他最不願意成為的樣子。
    失去愛人，和失去自我，小五甚至不知道哪個結局更悲哀一點。
    “給他，”01低低地笑了起來：“我不怕。”
    小五沒有說話。
    01艱難地移動著手，捉住了白宿的手腕：“……我不會成為怪物。”
    哪怕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所有，他也不會成為怪物。
    他還要去見他。
    哪怕是丟失了過去，遺忘了自己，穿越無數的世界和時光。
    他也要爬回他的身邊去。
    他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