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城區。
    仍然是在最初相遇的那個倉庫, 這裏已經與幾個月前截然不同了, 充滿了兩個人生活過的痕跡。
    白宿正躺在軟軟的床上, 一隻大兔子的旁邊, 呼吸均勻又平穩, 隻有眉心微蹙, 似乎沉浸在一個討厭的夢境中。
    他的心髒有力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 身體上的傷口也在緩慢的恢複, 淺一些的傷痕已經開始結痂脫落了。
    01的臉色比剛才還要蒼白許多, 神態卻是疲憊又釋然的。
    小五在鏡子上用鮮血畫滿了複雜的圖案，起身注視著01，認認真真地說：“我已經在你身上埋下符咒了, 等到你的心髒徹底複蘇，就會把你送到白宿哥的世界。”
    “在這之前……”小五有點說不下去了。
    01笑了笑：“我都明白。”
    他把手墊在自己的腦後, 看著幾個人懶洋洋地掃了一眼：“你們趕緊帶他走吧, 一會兒我真發作了，你們幾個菜雞沒一個能攔住我的。”
    他能明顯的感覺到, 他對於病毒的控製力變弱了, 甚至隨時會喪失對大腦的控製權。
    梟撇了撇嘴，冷笑了一聲：“都成這個樣子了, 還那麽欠揍。”
    “我就不問你們來曆了，”01看著他們, 笑了起來：“我們以後也會再見的, 對嗎？”
    梟撇過頭去沒說話, 皇子堅定地點了點頭：“會的。”
    “那就日後再見吧。”01艱難地站起身，走到白宿身邊，吻了吻他的額頭。
    “……未來的我是不是對他很好？”他問另三個人。
    “嗯，他對你也很好。”皇子小聲說。
    01有點想笑，都到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有點吃自己的醋。
    白宿說自己是醋精，好像也沒說錯。
    “那就告訴那個混蛋……他還能再好一點。”
    01酸不拉唧地罵了自己一句。
    小五哭笑不得。
    “你有什麽話想跟白宿說的嗎？”小五看著01，“我會幫你轉告他的。”
    “讓那個混蛋……”01還是笑了起來，“讓我到時候自己跟他說吧。”
    01吻了吻白宿的額頭。
    “就算我不記得你了……你也欠我的，小騙子。”
    他在他的耳邊偷偷說。
    時間過的很快，他很快就會來到他的身邊。
    到時候，他一定會好好欺負他一回，做個蹭吃蹭喝求包養的牛皮糖。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在他的耳邊偷偷說：“我們會再見的，你到時候可要找到我啊。”
    白宿的眉心似乎稍微舒展了一點。
    01又戀戀不舍地親了親他的嘴唇。
    “帶他走吧。”他輕聲說。
    梟和皇子先跨過了鏡子。
    小五歎了口氣，把輕輕把白宿抱了起來，也慢慢地穿過了鏡子。
    那血紅色的符咒，就徹底消散在了鏡子中，無影無蹤。
    倉庫裏的空氣一下變冷了，這裏隻剩下了01一個人。
    白宿擰到了一半的魔方，還扔在角落，拚圖和桌遊也被整整齊齊地擺在角落，那兩隻軟軟的大兔子，還在用無辜的眼神注視著他。
    牙杯裏還有白宿用過的牙刷，床頭還有他去外麵換回來的，好大一罐的檸檬糖。
    都是用來哄01的。
    倉庫外的天亮了，窗外有一束陽光落了進來，照亮了空氣中的微塵，也照亮了這房間裏孤獨的一個人
    。
    01坐在床邊，自己剝了一顆糖果，塞進了自己的嘴巴，然後用手輕輕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是屬於白宿的心跳，一聲一聲，溫柔又堅定，白宿還在他的身邊一樣。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我不是很難過，畢竟你會一直陪著我。”01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聲音變得溫柔又無奈：“隻是會很想你。”
    在我忘記你、遇見你、再次愛上你之前。
    隻是會很寂寞而已。
    但這樣就好。
    我們遲早都會再次相遇。
    白宿的位麵。
    與喪屍病毒的抗衡，讓01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他甚至很難去完整的敘述，自己夢見了什麽，因為那是太過於漫長的一段經曆。
    有認識白宿以前的經曆，與白宿在一起的時間，還有白宿離開以後的故事。
    那天南城基地發生的事情，變成了一個傳說。
    南吉死了，研究所毀了，南城基地也消失了。
    沒有人再見過祁盛的身影，他或許到另一個不為人知的基地去了，又或許成為了當初的另一個01。
    真相也隨之被湮沒了。
    沒有人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隻知道潮水般的喪屍湧入了南城，卻又突如其來的停止攻擊，湧向了研究所。
    當人們找去的時候，隻看到了一地喪屍爆裂的殘骸。
    那場浩劫的幸存者見過一個鴉色的身影，站在基地的最高處，靜靜地注視著所有人。
    有人說這是喪屍王的報複。
    有人說，是一個救世主，拯救了南城基地的所有人。
    還有人說，喪屍王和救世主其實是一對雙生子，這故事太過離奇荒謬，幾乎可以寫一本奇幻小說，隻有黑市的人對此篤信不疑。
    沒有人見過救世主，但所有人都知道了喪屍王01的存在。
    他們也堅定的認為，01名字的含義，就應該是01號人類公敵，也更願意相信，就是他一手屠戮了整個南城基地。
    01沒有解釋過，因為這是無用的。
    當年的真相，經過了口口相傳，在每個人頭腦中不斷被侵蝕篡改，終於連當事人也不再記得了。
    他最一開始忘記的是他在基地曾有過的經曆。
    後來他忘記了跟隨過的那支小隊，忘記了自己的父母家人，忘記了末世來臨之前的一切。
    最後他頭腦中關於白宿的身影也越來越少，他開始一個人在廢城區徘徊和遊蕩，聽著自己的心跳，試圖留住白宿的影子。
    他記了一本筆記，在一次戰鬥中毀掉了。
    從此他就忘記了一切。
    他還記得一個白宿的名字，開始不斷的尋找，但理所當然，他找到的答案，隻會是：白宿就是他自己。
    也因此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後，他連白宿的名字也忘了。
    追殺他的人越來越多，他開始漫無目的遊蕩。
    但他偶爾還會回到廢城區的那個倉庫。
    明明已經記不得地址，但總是會莫名其妙就走到那兒，然後仿佛客人似的睡上一個晚上。
    摸一摸那兩隻落了灰塵的兔子。
    然後偷吃一顆已經過期變質的糖果。
    有時他會猜想，這裏曾經住了什麽樣的人，是不是很開心。
    他總喜歡照鏡子，但又有些討厭鏡子。
    他依舊躲避著人類，偶爾也會偷偷幫助一
    些人類，為此他被殺死了好幾次，但都因為病毒而複生了。
    不過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他能夠存留的記憶太少太少，就算被背叛了，也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之後他還是那個笑嘻嘻的自己。
    隻是他怎麽也找不到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再之後，人類和喪屍開始進化，基地之間也逐漸開始聯絡，作為威脅最大的喪屍王，01被徹底放在了人類的對立麵。
    針對01號人類公敵的圍殺，來的轟轟烈烈，新仇疊舊怨，血債倒像是雪球，越滾越大。
    最後的最後，就像是小五的預言一樣，他疲憊了。
    他不在乎自己在尋找什麽，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人類，他開始希望自己被殺死。
    他逐漸開始認同，自己或許的確是個怪物。
    是本就不該得到認同的怪物。
    如果說，還有分毫的奢望。
    就在他絕望那一天，變成了現實。
    他在鏡子裏，看到了白宿的身影。
    他恍惚間穿過了那麵破碎的鏡子。
    然後，落進了白宿的懷抱。
    那個帶著一點酒氣的，他尋找了許久的懷抱。
    輕輕軟軟的，擁抱著他。
    “白宿——”
    他喊著他的名字，猛然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是淡藍色的天花板，他在自己的房間裏。
    他想起來了。
    他捱過了烈日暴雨，終於走到了他的麵前，爬到了他的身邊。
    然後，徹徹底底地擁有了他。
    在他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依舊渴望著他。
    他的表情怪異極了，有些想哭，又忍不住想要偷笑。
    “……白宿，我來了。”他說。
    “我知道。”門口的聲音輕聲回答他。
    白宿倚在門邊，淡淡地注視著他，勾起了嘴角，仿如鬆上積雪，春澗浮冰，壓不住的喜悅和堅定。
    01坐在床上，軟軟地撒嬌：“過來讓我看看你好不好？”
    白宿就慢慢走過去，坐在他的床邊。
    白宿在末世瘦了很多，原本柔韌結實的身材，現在已經有些清瘦了，看起來比平日裏還要好欺負一些。
    01就問他：“你回去了？”
    白宿“嗯”了一聲，主動抱住01，把頭擱在他的肩窩裏。
    “對不起。”
    他對於沒有辦法一直陪在01身邊這件事，還是有些說不出的難過。
    01摸了摸他的頭發。
    白宿也犯傻了，他有什麽可道歉的。
    如果不是白宿，他說不準真的會死在南城基地。
    又或者是真的在那個世界，成為一個無血無淚的怪物。
    “別難過，我回來了。”01笑嘻嘻地揉亂他的頭發啊，又故意咬了咬他的耳尖兒：“但是……白宿，你要不要給我解釋一下，我綠我自己是怎麽回事？”
    白宿愣了愣，忽然意識到，找回記憶的01，應該……還記得他騙了他的事情。
    白宿抱著他的手臂一下就僵硬了，麵無表情就要起身：“……我去告訴小五他們，說你醒了。”
    結果被01眼疾手快地仰麵按倒在床上。
    01抓著他的手腕，咬著他的耳朵，忽然惡意地笑了起來：“你跑什麽？在外麵偷了情，回來怕被正室教訓嗎？”
    白宿耳根已經燒紅了，一本正經地解釋：“……都是你一個
    人。”
    “你當時可沒這麽告訴我，”01不知道想了什麽邪惡的場景，又露出那副惡霸似的嘴臉，“綠都綠了，你就幹脆綠到底好了。”
    白宿已經知道這個混蛋打得什麽主意了，眼看著形勢不對，起身就想要逃跑，卻整個人都被按在被子裏掙紮不得。
    “你完了，白宿。”
    他的耳邊是01的低笑。
    “你猜猜，奸夫和男朋友，到底哪個技術更好？”
    猜不出來，今晚大概就不用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