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愛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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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 宮門大開, 迎四方藩王朝臣,眾人上京,接受皇上對於各地政事的審查問詢。這是大垠王朝從一開始就定下的規矩, 因此, 這是藩王進京的唯一機會。然而今年, 卻有所不同了。
    “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城裏怎麽多了這麽多兵?”
    “哎, 你不知道啊,五殿下從東北那頭回來了。皇上如今正要在宮中設宴呢。”
    兩個小販站在攤子後頭,對著那來來往往的馬車與士兵指指點點,並未注意到他們身後悄悄走進一抹身影。
    “請問, 今年都有哪些藩王去了?” 突然一個輕柔的聲音插話問道。
    那小販看熱鬧看得新奇入神, 抬頭望天想了想, 道:“邵親王,豫王, 江南王……五殿下, 西京王……”
    “不對不對, 我聽說西京王今年還是稱病,並沒來。” 另一個小販打斷他說道。
    “這樣嗎?我怎麽記得看到他的馬車了?對了, 剛才是你在問我問題?”
    “我沒有啊!”
    二人爭執之時,合慶已經聽完他們的談話,悄然離去。
    她身穿一青色長鬥篷,又以鬥篷帽遮住半張臉,隱蔽地穿行於京城街巷中。
    她自長安離去後, 直奔京城,由著四哥不放心,做馬車而來,路上才慢了些。
    合慶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街上的士兵,卻隱隱有種異樣的感覺。也不知道這些士兵是皆從京中提調而來,或是哪位藩王自行所帶的護衛。
    趙恪已經先入宮一步,而合慶決定先在京中巡查。
    聽聞宇文祥也來了,不知他如何了?若是自己突然出現在宮中,想來他很是驚訝吧。
    如今,她身上背著那一道遺詔,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西涼帶到了京城。這是任誰都不曾想到的,可惜她一介女流,不得出入男兒朝堂。
    這如何踏足進去,還是個未知數。
    與其進宮後直接進了芳德殿等著晚宴,不如趁著白日的時候,在京中看看情形。
    合慶毫無目的地走著,偌大的京城她倒是沒有好好看過,她小心行進在牆根下,盡量不被人注意。
    天暖花開,迎春花又稀稀落落地在牆頭垂下鵝黃色的花苞,迎著暖陽微微搖擺。可惜這個春日對於她來說並不是個太平。
    她孤身一人走在人群中,逆流前行,抬眼便是威嚴的皇宮,外表看上去依然是那樣堅不可摧,可是不久之後,便會陰雲密布,難以預測。
    如今應是緊要關頭,若邵珩真的想行動,必定會在今日,然而幾位藩王都在,她如何以一人之力去涉足朝廷之事?
    可是,她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趙氏江山將傾欲傾,即使那個皇位永遠不是她的,可是心中總有那麽一點責任,在她那裏重如泰山,無法割舍。
    也許,這便是身為一個帝姬,能盡的綿薄之力吧。
    即便是螳臂當車,也不可退縮了。
    除此之外,她卻是擔心起宇文祥。她說過不幹涉他的選擇,可是自己也尚且不知道他站在哪一邊。
    春風拂過,將她的憂愁的青絲卷起吹落到肩頭,又吹起來她的麵紗,引得街邊的畫師愣住,連忙揮筆畫下那貴胄天成的清麗臉龐。
    啪——的一聲,驚堂木拍在桌上。
    合慶肩膀一抖,被突如其來的這麽一聲響驚得回頭。
    隻見身後的小茶棚裏已經坐滿了人,男女老少皆坐在桌前,等著說書先生開場。
    合慶慢慢走過去,並沒有坐到人群中,隻是站在外頭等著那說書先生講些什麽。
    說書先生清了清嗓子,道:“今天,就說說我們大垠一等功臣,神解玉門之困……”
    那話還沒說完,隻聽眾人抱怨連連,道:“聽膩了,都講了好幾遍了!換一個!”
    合慶微微一笑,京中百姓真是悠閑喜樂,日子一天天過著,不論當權者是誰,他們依舊每日朝耕暮歸,或是如這種時候一樣,拿上些酒錢,聽一聽故事。
    她想,或許做個普通人會幸福得多。
    那說書先生耐不住催,隻得匆忙擦了把汗,從兜裏拿出一個小話本子翻了幾頁,才重新敲響驚堂木,道:
    “今日,就來講講那位一等功臣之子,與當朝七公主的二三事——”
    一聽是皇室情史,眾人提起盡頭,紛紛熱鬧叫好,引得旁邊賣瓜子的小販湧來,趁機趕緊大賺一筆。
    合慶聽後,靠在木頭柱子上不禁無奈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遙想當年,皇家嫁女,合慶帝姬出降豫王,千裏相會,成就一段天作姻緣。想來是前世紅線未斷,今生便做並蒂合歡,那七公主到了洛陽後,沒有一日不居住在豫王府邸,相伴左右………”
    仔細聽去,那話本子所撰寫的她與宇文祥的事情倒是纏綿悱惻,情深意重,聽得她自己幾乎都相信了他們二人之間從未生出間隙。
    可是,那終歸是一段民間流傳的美好,然而他們兩人的真正結局,還都未可知了。
    合慶站在那聽了好一大會兒,不知不覺入了神,直到最後,那故事愈發胡亂編造,她無奈歎氣,從衣袖中掏出些碎銀子放入說書先生的碗中,遂離去。
    抬目,竟是黃昏時分了,日影西斜,大雁北歸。她怔怔片刻,突然,一陣鍾聲四起,叮叮當當,此起彼伏。
    那是宮中四處角樓的鍾聲,看來,是要到了宴起時分了。
    熙熙攘攘的京城中,華燈初上,一個個竹竿挑起展展花燈籠,高高掛起在自家門前,天還未黑,又襯上那點點橙黃更添幾分迷離。
    一個青色的身影快速在人流中飛奔,不顧旁人側目,直直朝著那金碧輝煌的皇宮跑去。
    宮中,各方藩王皆入宮落座,卻是依舊留在宣政殿與皇上議政。
    除了皇上高坐明堂之上,還有一位年輕些的男子坐於一旁,時不時與邵珩低語幾句。
    “五弟,你與邵親王聊些什麽呢。”
    趙煜注意到這二人,隻是微微一笑,開口不動聲色地打斷他們。
    五殿下抬起頭,隻見他下顎爬滿細細的胡茬,眉宇間盡是風雪般的滄桑之意,其氣質微微與年齡不符。
    五殿下仰頭哈哈一笑,道:“皇上贖罪,臣弟許久不回來,在京中竟有些迷路,當時還好有邵親王,不然,這在自己家迷了路真是夠人笑得了!”
    他說的言有他意,但卻是笑得坦蕩,一如那刀風劍雪,呼嘯吹過極北地長白山的那種灑脫與犀利。
    趙煜何等細心,自然看出了他眼中的不羈與野心。那看似瀟灑自如的臉上,明明寫著不服二字。
    那是大垠嫡子,按綱常倫法,是他理應繼承大統的……
    這是趙煜心中的一根刺,若一直不除,怕是日後成了氣候,變不好抗衡了……
    趙煜微微一笑,對著五殿下的話並不生氣,道:“原來如此。”
    宇文祥一直坐在邵珩旁邊,警惕地看著一切,聽了五殿下的話,他暗示似的清了清嗓子,仿佛在提點他慎言。隨後,他目光下意識地瞥向門外藍紫色的天際,卻是微微一愣。
    對麵的江南王尚且年輕氣盛些,他聽了那些話,彎唇直接道:“皇上聖明,自然會給五殿下安排個居所,好熟悉一下舊時的感覺。到時候,自然慢慢熟悉起來。”
    一個人叫板尚且還可,然而兩個人,或是三個人,那變成了幫派,成了同盟。
    趙煜心中隱隱感到,今日這場家宴臣宴怕是不得安寧了。
    趙煜微微尷尬,笑了幾聲,道:“五弟自然可在京中多留幾日。”他當時同意讓五弟歸來,便是想看看他成了何樣,如今見了,又果然覺得是曆經臥薪嚐膽的孤狼,直撲向自己。
    “皇上……”
    陳忠見趙煜神色不好,上前斟了一杯茶,低聲道:“皇上,這是今年的新茶,您嚐嚐。”
    趙煜接過來,不假思索地飲下,卻未注意到陳忠詭異一笑。
    合慶換好宮裝後,四下走來走去,見宮人已經開始準備晚宴,紅燈籠早已盤旋掛起,整個宮中籠罩在一種沉重的紅色之下。
    合慶卻見,回廊處各位官家小姐夫人,卻不見什麽朝臣藩王。
    她心有疑慮,擅自走到宣政殿外,窺視到群臣藩王皆在此。
    原來,他們還沒有結束……
    合慶躲在門口的紅柱子後麵,向裏頭張望著,恰好,就在那時,宇文祥剛好正像外頭看,一眼就見到門口那個小小身影便是她。
    她,怎麽到這兒來了!
    宇文祥心中驚訝不已,他西京王一人而來。本以為她暫時不會直接回京,誰想,她終歸還是趟到這風雲中了。
    可惜,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計劃。
    宇文祥靜靜望著她許久,企圖她回轉視線看到自己,然而就在那一瞬間……
    “不要喝!”
    合慶飛奔進入宣政殿,眾目睽睽之下,三兩步湊上高座,驚呼道:“皇上不要喝!”說完,她死死盯著陳忠,絲毫不放過。
    不隻是陳忠與趙煜驚到,其他朝臣藩王亦是一時間議論紛紛:
    “豈有此理……公主不可議政!如何能闖宣政殿胡鬧!”
    朝堂上皆是男子,突然有女子進來,自然都覺得不妥或是有失風範,更重要的是,女子終歸是女子,他們便想,女人如何當權論斷呢?
    “那似乎是七公主,怎麽她來了?豫王,她怎麽沒和你一起?”
    宇文祥聽了並沒回答,隻是緊張得起身。直直看著這個不顧一切闖進來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