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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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白榆醒來坐在床上沒有動過, 隻是看著窗外。
    山上的清晨很涼快,秦北北如今覺少,睜眼看見床頭坐著的影子, 睡意頓時散去。
    “星星?”她輕聲。
    秦北北借著微光,確定是林白榆, 隻是林白榆一動不動, 好像沒聽見她的聲音。
    一直到她挪到林白榆旁邊,秦北北才發現她在哭。
    從頭到尾都沒出聲,就那麽坐在那兒,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落進她的膝上衣服裏, 氤氳出一片潮濕。
    “星星,怎麽了?做噩夢了?”
    怎麽算是噩夢呢,林白榆心想,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夢,她已經分不清是真是假。
    她抱住秦北北,哽咽出聲:“北北, 我、我好像夢見我上輩子了, 心口難受……”
    夢裏隋欽為了她, 登山叩首九百九十九層台階。
    為了她,許下三個願望。
    會不會她這輩子所有的安然無恙,都是因為隋欽許的願望?
    林白榆以前就懷疑過夢裏與現實的交換人生, 最終被隋欽否決, 可現在, 求菩薩又怎麽說?
    一切都有跡可循。
    秦北北拍了拍她的背, “夢而已。”
    林白榆說:“不是夢, 一定不是簡單的夢。”
    沒有人能與她同體會, 因為她與隋欽的關係,與眾不同。
    秦北北像媽媽哄孩子一樣,安慰著她,最後也不知道怎麽的,跟著難過。
    她一點也不想告訴他們,自己的病治不好了。
    她和林白榆說過的話,沒有實現的機會了。
    早上八點時,男生們也起了床,過來敲門叫女生出去吃早飯,周沫才醒,一點也不知道林白榆哭過。
    林白榆所有的目光都在隋欽身上。
    夢裏她死了,他來求菩薩許願,他在知道人死如燈滅,無法複生的情況下,還是虔誠前往。
    他一定愛慘了夢裏的林白榆。
    隋欽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流連在自己身上,一直到吃過早飯,單獨相處時,才低聲詢問:“做噩夢了?”
    林白榆搖頭。
    她現在才知道,從來都不是噩夢。
    這是一個隋欽為她織就的美夢。
    隋欽說:“你哭過了。”
    林白榆不願承認。
    隋欽修長的手指停在自己的丹鳳眼上,語氣漫不經心:“早上醒來,我感覺有一點點酸脹。”
    林白榆鼻頭一酸。
    她這樣很小很小的不舒服,也能轉移到他那裏。
    是不是就因為隋欽向菩薩許願,承受她的一切災病痛苦?
    她不知道隋欽在騙她。
    少年與她對視,伸手停在她臉上,拇指從眼尾拂到太陽穴上,“為什麽哭?”
    他如此溫柔,林白榆卻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哭出聲:“隋欽……隋欽……”
    她已經很久沒有直接叫他全名了。
    隋欽的肩頭很快就濕了,林白榆趴在他肩頸處,一抽一抽地,他不太清楚緣由,卻輕輕拍著她的背。
    他問:“做了什麽夢?”
    林白榆說:“夢見我死了。”
    隋欽知道她說得不是全部,夢見死亡也不至於哭成這樣,他捧著她的臉,那雙眼裏全是自己。
    漂亮眼睛裏的淚珠斷了線地又往下掉。
    隋欽不忍心再問,隻是說:“夢和現實相反。”
    是啊,相反。林白榆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句傳承已久的老話,竟然會成真。
    方雲旗過來找人,看見他們抱在一起,懷疑他把林白榆欺負哭了,又看見隋欽示意他離開。
    隋欽的拇指撚在她臉上,估計說什麽都不管用,於是道:“你再哭,我今天眼睛會疼。”
    平時這樣最有用。
    可林白榆越聽越難過,因為隋欽全是因為她。
    這個夢,再真實不過了。
    她和隋欽,上輩子就認識了。
    她擦了擦眼淚,看向遠處的群山,還有現在沒見到的惠寧寺,甕聲甕氣地開口:“阿欽。”
    林白榆努力控製自己穩住,但止不住哭嗝,她伸手撫上他的眼睛,“我剛剛……你難不難受?”
    隋欽挑眉,“沒感覺。”
    林白榆的手指劃過他的眼睛,順著眉骨,停在他的額上。
    這上麵如今沒有磕出來的傷口,沒有磕破流出來的血,現在幹幹淨淨的。
    夢裏她的靈魂觸碰不到的人,現在任由她觸碰。
    林白榆抿了下唇:“我今天留在民宿,你們去登山吧,感覺不是很舒服,正好腿酸。”
    隋欽說:“我不去。”
    林白榆說:“你要去。”
    隋欽看向她,少女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因為,你陪在我身邊,我怎麽如你一般呢。
    “你要去,你替我許願。”
    隋欽問:“你想許什麽?”
    林白榆停頓了下,“許很多,我們上最好的大學,身體健康,平安喜樂。”
    她央求道:“阿欽,你幫我許。”
    隋欽凝視她,“好。”
    他從來答應她,都是如此堅定。
    林白榆心中酸澀,忍住沒哭。
    得知林白榆不去,秦北北和周沫很遺憾:“星星,你真不去啊,半路上多可惜。”
    “是呀,反正是坐纜車,咱們一起去?”
    林白榆心中堅定:“你們先去吧,下來的時候肯定也沒力氣了,也坐纜車下來。”
    這樣,就不會碰見她了。
    纜車的路線是穿過群山的,想讓遊客們看到最好最陡峭的風景,所以並不與登山台階同行。
    秦北北說:“好噢,那我到時候也幫你求求菩薩。”
    林白榆看著他們離開。
    民宿的老板娘一早就注意到了這幾個客人,見她留下來,笑問:“不去啦?惠寧寺很靈的。”
    林白榆回頭,“我知道。”
    如果不靈,怎麽會實現隋欽的願望呢。
    老板娘:“小姑娘,你眉心這個痣,點的真不錯,跟觀音菩薩似的,這個紅,顏色真正。”
    林白榆手摸上眉間。
    她現在有的紅痣都是夢裏沒有的。
    林白榆忽然問:“老板娘,我聽說,去惠寧寺最心誠的方法是三步一叩登山。”
    老板娘說:“是的咯,咱們這的人都知道,不過這麽累的事,沒一個人做到過,大家都當是傳說。”
    林白榆的指尖泛著白,“如果做到了呢?”
    老板娘一愣,想了想說:“真要有這麽誠心的人,我要是菩薩,也會被打動的。”
    林白榆輕聲:“是啊。”
    菩薩就算有再硬的心腸,也被隋欽打動了。
    民宿處在半山腰,距離山腳有兩百層台階,因為還不算陡,所以林白榆下山花費的時間不多。
    饒是如此,她也額上出了薄汗。
    臨走前,林白榆帶走了民宿老板娘送的三支香。
    林白榆站在山腳下,向上看,眼前浮現的卻是夢裏隋欽站在這個地方時的畫麵。
    比起現在的她,那個時候的隋欽一定更絕望。
    他能夠為了她三步一叩,讓她這輩子無災無病,安穩過了十八年,她現在回報過去,根本算不上什麽。
    林白榆咬著唇,踏上一層台階,和所有登山人一樣。
    隻不過,與她同時上山的遊客都在三步之後被驚到,看著細皮嫩肉的少女跪了下來,一次又一次。
    每年重複登惠寧寺的遊客不在少數,從未見過如此虔誠的信徒,更何況還是個小姑娘。
    不過兩三次,林白榆的額頭就紅了。
    隻不過,都紅不過她的眉心痣。
    山上,方雲旗踏上幾層,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歇歇,歇歇。”
    秦北北與周沫兩個女孩坐纜車上山,他們是自己爬上去。
    齊統鄙視他:“這一路,你沒爬幾層,倒是歇了好幾次,你以前跑步也沒這樣啊。”
    “這裏太陡了,兄弟,累。”
    “你看咱欽哥,多穩。”
    隋欽停在石階上,望著山頂。
    忽然,他轉身往山下走。
    “誒誒,你看你把阿欽說走了。”方雲旗誒誒兩聲,嘲笑齊統,又問:“阿欽,你不上啦?”
    隋欽頭也不回,“不上了。”
    他心裏總是不安。
    他說:“你們自己上去。”
    齊統說:“肯定是回去找林白榆了。”
    回到民宿裏,老板娘見到去而複返的客人,咦了聲:“這麽快就下來了?”
    這一來一回,坐纜車也沒這麽快吧。
    隋欽去敲門,沒聲音,回到前台,老板娘說:“我送了三支香,她接了,應該是上山去啦,你們沒碰到嗎?”
    隋欽臉色稍緩:“可能是坐纜車。”
    他出了民宿,往纜車那邊去。
    有許多剛到這一平台的遊客們與他迎麵而走,說著話,聊著天,聲音嘈雜。
    “謔,那小姑娘可真勇敢。”
    “我婆婆每個月來一次,都做不到這樣。”
    “也不知道是要求什麽,這麽努力。”
    “肯定是很重要的事,不然不會這樣的,頭一次見。”
    “我跟在後頭看了幾分鍾,真的是跪了,才幾下,額頭都磕紅了,多漂亮一小姑娘。”
    “是挺漂亮的,那額頭上的紅痣就是點上去的,倒是和觀音菩薩一樣了,我還拍了視頻呢。”
    明明隻是一句話,隋欽卻想到了林白榆,他哂笑一聲,她怎麽可能會做這樣的事。
    可他還是停下腳步,轉到對方麵前。
    被他攔住的遊客嚇了一跳,又覺得他長得帥氣,“你有什麽事嗎?可以合個影嗎?”
    隋欽冷靜問:“我可以先看一下視頻嗎?”
    對方鬆口氣,還以為有什麽大事,“當然可以,你要是現在去,還能看到真人呢,她肯定還沒走。”
    他將手機換方向,停在隋欽麵前,屏幕上,跪在台階上的少女起身,露出一張他熟悉的麵容。
    隋欽的下頜繃緊。
    “你們看起來差不多大呢,這個時間出來的,應該都是高考生——欸怎麽跑了?”
    隨著林白榆登山時間越長,放慢腳步圍觀的遊客越來越多,議論紛紛,日頭逐漸高升。
    “這麽小就信佛了啊?”
    “小姑娘不會打算就這麽叩上去吧。”
    “我第一次見到這麽心誠的,惠寧寺的傳說還真有。”
    有人拿手機拍照,拍視頻,林白榆充耳不聞,她隻是想趁自己有力氣的時候快一點。
    有阿姨想來拉她,也被輕聲拒絕。
    隻有切身感受到磕在石階上的疼痛時,林白榆才能體會到隋欽當時的所有感覺。
    遠離山腳後,周圍樹木越多。
    最先受不了的不是額頭,是膝蓋。
    天與山相連,也看不見遙遠的終點,寺廟的影子。
    林白榆要上去。
    她向菩薩許願,讓一切都回歸正常。
    隋欽能實現願望,她也可以。
    林白榆仰頭時,看到的不是沒有盡頭的台階,而是隋欽逆光而來的身影。
    烈日當頭下的豐山,台階上人滿為患。
    “林白榆,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會對你發火?”
    她被隋欽強硬地從台階上拉了起來,因為膝蓋承受不住,搭在他的懷裏往下墜。
    黑發少年麵上的戾氣未散。
    可看到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咬著牙,最終隻說出來了這一句似是而非的責怪話。
    林白榆咬著下唇,“你鬆開。”
    隋欽冷聲:“然後呢?”
    林白榆垂眸,“我要登山的。”
    隋欽將她抱起來,輕而易舉翻了個麵,放在台階最邊上坐了起來,目光落在膝蓋上。
    “你這叫登山?”
    他又看向額頭,紅色印記明顯,快要磕破。
    還好回來得及時。
    隋欽伸手觸上去,隻是碰在邊緣的位置,久久沒動,低聲:“疼不疼?”
    林白榆心想當然疼,可她還是要做。
    她沒出聲,隋欽又瞥向膝蓋,從口袋裏拿出她之前放在他那兒的濕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
    林白榆一眨不眨他認真的眉眼,任由他又擦幹淨自己的額頭,不願意錯過任何。
    隋欽將紙巾收了,冷冷道:“回民宿。”
    林白榆連忙搖頭。
    隋欽盯著她,“你還想繼續?”
    林白榆小聲地嗯了一下。
    隋欽呼出一口氣,才沒讓自己的戾氣太過嚇人,垂目,“你是不是忘了,你磕破了,我會受傷。”
    林白榆一怔:“我、我忘了……”
    她隻想著上去,求菩薩收回隋欽許的願望,太過執著於這一點,忘了她與隋欽如今還存在傷痛轉移的關係。
    “對不起,隋欽。”林白榆抿緊唇瓣,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隻是……”
    “隻是什麽?”
    林白榆閉緊嘴巴。
    隋欽歎了口氣,“不能說?”
    林白榆說:“我想讓菩薩實現我的願望。”
    隋欽無奈:“你相信這種鬼話?”
    “不是鬼話。”林白榆反駁:“是真的。”
    隋欽不置可否:“你這次要許什麽願?”
    他不信她清晨說的借口了。
    林白榆眼睫顫了顫,聲音輕輕地:“就是想讓我的傷口不會再轉移到你身上……”
    她沒有說那個夢,也沒有說隋欽的願望。
    隋欽沉默。
    林白榆說:“一切恢複到最正常,是不是很好?”
    隋欽聽著她的話,看向遙不可及的山頂,又落回到她的臉上,“我不會在意這些。”
    “愛你的人,隻會慶幸。”他說。
    林白榆心尖發癢,“你慶幸嗎?”
    隋欽告訴她:“我慶幸,我承受得多一點,你會承受得少一點。”
    山風拂過他們,帶著夏日獨有的熱氣。
    “可是,阿欽。”林白榆聽見他的回答,內心更堅定了,“我還是要上山。”
    你對我這麽好,我更要去。
    她嗓音裏止不住難過:“不管你說什麽,我都要去許願。”
    隋欽怔了怔,“為什麽?”
    林白榆揪著他的衣襟,忍住沒哭:“就是因為你替我受了那麽多,我才更應該。”
    她撲進他懷裏,鼻尖是他的味道。
    隋欽的下巴抵在她發頂,柔軟的發絲撓動著他的皮膚,他聽見她問:“你剛剛那麽說,你是愛我的人嗎?”
    “……”
    “你怎麽不說話?”她抽抽搭搭的。
    隋欽的領口被她用手指勾住,像勾住他的心髒一般,她的聲音也因為哽咽,更像撒嬌,嬌嗲至極。
    許久,他出聲:“恩。”
    林白榆問:“你就一個恩嗎?沒有別的了嗎?”
    少年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一字不落、清晰無比地傳進她的耳朵裏——
    “是,我是。”
    所以。
    因你而生的一切苦果,我都願品嚐。
    林白榆心跳加速,仰起臉,唇輕輕擦過隋欽的下頜,柔軟與堅硬碰撞,濺出曖昧的火花。
    隋欽垂下漆黑的眼眸,與她四目相對。
    他壓下下頜,拇指捏在她的頰邊,吻在她唇上,很輕。
    沒忍住。
    林白榆沒料到,耳根處的紅色蔓延至臉上,低下頭,借著他的胸膛擋住自己。
    “你怎麽樣,我都要上山。”
    此前的種種一切,都說明自己並不是簡單的做夢,這個夢,更像是真實存在過的。
    林白榆如今唯一的苦惱是,如何在登山的同時不讓自己受傷,這樣隋欽也不會受傷。
    夢裏的隋欽也許是她的上輩子。
    他真的愛了她兩輩子。
    你為我顛倒世界,那我為你更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