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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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工程學院,君翰如。
他把這條記錄牢牢記在心中,才魂不守舍地走出操場。
路上恰好遇到了最初讓他去檢錄區的女生,那是他們班的班長。班長看見溫隨懷裏整整齊齊疊好的一摞衣服,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把衣服接了過來,讓溫隨快去吃飯。
下午的時候,那個人沒有再來。
操場欄杆上高高掛起紅色橫幅“n大第十六屆校際運動會開幕式”,比賽間隔時喇叭裏回放著三個月前香港回歸的新聞稿,一切都是那樣充滿著希望,但在這希望裏,溫隨找不到他。
回到宿舍的時候,裏麵椅子亂七八糟擺著,舍友都在外麵跑,一個都沒回來。
溫隨坐到床沿上,從懷裏拿出那個礦泉水瓶,仔細地端詳著。
水瓶很普通,塑料外殼上已經有很多摩擦的痕跡,西沉的陽光從窗戶落進來,照耀裏麵剩下的那些水,使其變成璀璨的黃,變成穠麗的紅。
像流動的欲望。
他突然擰開瓶蓋,繼而極緩慢地,顫抖著把嘴唇覆蓋在瓶口的邊沿上。
上麵仿佛還殘留著那人的溫度。
水中燦爛的欲望通過瓶口傳遞到他身上,使他的額頭上逐漸冒出細汗,從脖頸到耳尖的皮膚也全紅透了。
從小,老師就告訴我們什麽是正確的。
爸爸愛媽媽,媽媽愛爸爸,他們愛著我,而我也愛著他們。這樣才是一個幸福的完美的,正確的家庭。
既然男人喜歡女人是常態,那麽男人喜歡男人,自然都是變態。
很不幸,至少在親吻瓶口的那刻,溫隨成為了這其中的一員。
看上去畏縮怯弱的男人,卻常常會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溫隨出身農村,性格靦腆羞怯,各方麵觀念都很保守。他為自己的不堪和下流而感到惶恐,卻一次又一次按耐不住心中的欲望,悄悄躲在建築工程學院的大樓外麵,從某個角落去遙望,去企盼。
他隻是一個普通學生,不是幹部,也沒有背景,當然不能輕輕鬆鬆就拿到某個人的詳細資料,於是隻能這樣很笨,很笨地等著。
大二一整個學期,居然也被他等到了幾次。於是溫隨慢慢摸出了規律,知道了周三下午四點,是君翰如的下課時間。
君翰如來去匆匆,從不和人結伴,出了門就毫不留戀地離去,他看上去總是很忙碌的樣子。
但隻是從跨出門口到走遠的這幾十秒,也夠溫隨牢牢記住他的麵容與身形了。
那張臉,旁人看了一定不會鍾意。
五官與臉龐的線條都很凜冽,眼眸微微下垂,嘴唇總是抿成一直線。加上極高的個頭,周身都呈現出一股壓迫性的孤冷氣質。
但是溫隨卻很喜歡。
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是明白自己很喜歡。溫隨在小的角落,在人群中,小心翼翼,不動聲色地偷看與窺視,感受著心髒傳來的隱秘悸動。
越來越喜歡,越來越喜歡。
他隻見到了君翰如一年。
準確的說,是一個秋天與一個春天。
大三之後,君翰如似乎就從學校裏消失了。習慣等待的溫隨一失去等待的目標,簡直茫然無措起來。他在無望之中漸漸明白,君翰如大概是已經撇下自己,走到很遠的前方去了。
那以後,溫隨再也沒看見過他。
畢業時,同宿舍的那些男生粗手大腳地把屋子裏可見的閑置物都一股腦地扔了。
包括溫隨一直保留的那個礦泉水瓶。
這個瓶子就那樣平平無奇地擺在桌子上,沒有人會意識到它存在著什麽價值。
溫隨在垃圾桶裏不知道翻了多久,一邊流淚一邊翻,翻得渾身都發臭了,還是不肯停下來。
瓶子當然是沒有找到,可人生還是得繼續。
二十歲的時候,溫隨知道如果從穿過學校的中央廣場,躲到建築院前樓的信箱櫃子後麵,就能偶爾見到君翰如一次。但離開了校園,他不知道怎樣才能在偌大的社會裏,再來一次“偶爾的見到”。
十年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因為溫隨的人生就是這樣單調,乏味,不斷重複著相同的事情重複著為生活奔忙,重複著被瑣屑之事牽絆,重複著供養他的家庭。
慘淡平庸的人生裏,他曾經那份無望而見不得光的愛完全萎縮成一塊平凡的血肉,不再膨脹,不再釋放欲望。
人事變遷可以模糊一切記憶,有時候溫隨在坐在發黴的牆壁前工作時,在菜場拿著西紅柿翻看時,在望見家門口那一片灘塗時,偶爾地會回想起君翰如。
那時候,他覺得,也許人生也就這樣過去了。
深秋的一天,溫隨替經理跑腿,趕去金融區的銀行匯款,於是就那樣看見了君翰如。
橫隔了十年的歲月,他直直地站在路對麵,拿著筆在本子上寫些什麽。
那一刻溫隨有些耳鳴,腦海裏響著奇怪的嗡響,多年前關於君翰如所有貧瘠的記憶全部卷土重來,雪花崩落般快速回放,最後停留在操場上,他朝自己居高臨下望來的那一眼。
正是早高峰,綠燈亮起以後,君翰如合上本子,隨著擁擠的人流往前走去。他形色匆匆,沒有半點留戀,和溫隨記憶中離去的身影一模一樣。
那個秋日的操場,君翰如離開時,溫隨沒敢跟上去。而現在,他追逐著君翰如在人流裏若隱若現的身影,氣喘籲籲。
像個海上的漂流者,朝著遠處的燈塔拚命遊去。
他沒有發現,自己的臉上有著近乎於羞怯的笑容。
溫隨用十年不斷的思念換來君翰如折磨自己的一年,不知道是值還是不值。
曾經他得靠礦泉水瓶來幻想一個吻,如今他毫無尊嚴地跪在男人腳邊求歡,像蕩婦一樣被壓著肏幹,不知道哪一個更可憐。
三十年的人生裏,溫隨一直在為別人而活,現在愛來了,他以為可以為自己活了。
那時沒有人告訴他,他根本沒資格。
思念是一種重構,每一次都把真實改變,修飾成虛假的模樣。過去的記憶在這種重構之下也變得扭曲與麵目全非了。
於是那個秋日裏,君翰如站在溫隨三步外的地方,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然後走上來,踩上他的胸口,碾了碾。
把什麽愛啊,夢啊,都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