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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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妍是個對城市非常向往的人,她父母都是農民,而她自己則高中畢業就成天坐在家裏,津津有味地看著電視機,塗她那永遠也塗不完的指甲油。
    當她媽給她介紹溫家那個長子的時候,夏妍覺得她媽瘋了“他們家那麽窮。”沒說幾句,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笑著滾到椅子上“那個溫進啊,身上的化肥味,隔老遠都能聞見,臭死我了……”
    當她媽又跟她說,那個男人已經三十歲的時候,她不塗指甲了,覷著她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爸媽能舍得嫁給這麽個老男人。
    鎮上滿三十歲的男人,孩子都能有半個人那麽高了。
    但當她媽再告訴她,這個男人在n市工作,還是n大畢業的大學生,夏妍的身子才終於由躺著變成了坐著。
    “你想想,這滿鎮上有幾個大學生,有幾個人去過n市?——那是多好的前程啊!而且妍妍,溫隨這個人媽媽知道的,老實人一個,好拿捏得不得了,你嫁過去絕對不吃虧。”夏妍她媽小算盤打得劈啪響,自以為替心肝寶貝女兒籌劃了一門有麵子的親事。
    鄉鎮上的人,眼光不免有些狹窄,跳脫不開自己固有的價值理念。他們隻覺得住小樓房的要比住平房高一等,而住商品房則要比住小樓房又高一等了。
    生活在這裏的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被困在這塊土地上,什麽大學生,城裏人,都是他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他們自然不知道,城裏也是分三六九等的,而大學文憑不是金飯碗,隻是紙糊的,隨便撕撕,就碎了。
    見到溫隨的時候,夏妍打量了他幾下,心裏鬆了口氣看上去還不是太老。
    不過溫隨是讀書人的那種文弱長相,身板清瘦,麵龐寡淡,周身還有一種軟塌塌的氣質。
    夏妍不太喜歡。
    她暫時先在溫隨租的房子裏住了下來。
    夏妍原本有點不放心,不過看溫隨這副模樣,料想他也不敢占自己便宜,就放心住下了。
    這所房子也具有和主人同樣的氣質,素淨寡淡,雖然很寒酸,但被打理得井井有條。溫隨把臥室收拾好,讓給夏妍住,自己睡在客廳。
    夏妍躺在床上,轉著眼睛把房間裏的東西一一掃了遍。這是房子裏唯一的臥室,不大,一個刷了黃漆的木衣櫃,一張硬板床,窗前一張桌子。房間裏原本還有空餘,她來後,行李就把空餘占滿了。
    身下的床板既不寬敞,也不柔軟。城裏人不都應該睡席夢思的嗎?
    夏妍覺得有點失望。
    臥室的窗戶很大,九十年代推拉式的鐵窗框,兩塊老舊的茶色玻璃。溫隨對她說,從這裏可以看見對麵河上的灘塗,有水,霧氣,還有白鷺,很好看的。
    夏妍朝窗外一望,那裏全是機器和鋼筋,打地基的機器天天叮叮當當,吵得要命,哪裏有什麽河,還什麽灘塗,白鷺。
    再說,夏妍對這種東西又不感興趣。
    她每天在溫隨家裏悠遊度日,無聊了就出門閑逛。溫隨整天上班,晚上回來收拾衛生,燒晚飯。吃飯的時候,他根本不敢看夏妍,頭都快埋到衣服裏了,低聲訥訥“夏……小姐,工作的事,不知道你想找什麽方麵的,這個我也不太擅長,請不要著急。”
    夏妍朝紅指甲上吹了口氣,點點頭“我不著急啊。”她覷他了溫隨半晌,笑著說“喂,你抬起頭來。”
    話音落在溫隨耳裏,使他突然回想起曾經有一日,君翰如也是這樣捏住自己的下巴,說“溫隨,抬頭。”然後低頭吻住了自己。
    他捏緊了筷子,不說話,隻是搖頭。
    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讓夏妍覺得無聊,很快也就不再逗弄他了。
    溫隨住的地方,是最熱鬧的平民住宅區,較之於中產階級社區,不僅治安環境得不到保障,而且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小市民,混混,還有些遊手好閑的無業青年,從早市的街巷一直穿梭到華燈初上。
    夏妍很快就適應了這座城市,她的交際能力遠勝溫隨,沒過多久就結交了幾個在職高讀書的小姐妹,被小姐妹帶著,又認識了許多的人,她不久就搬出去和這些小姐妹同住,又給自己找了個工作,在小賓館當前台,清閑的很——從此她就可以對著門口的大馬路塗指甲油了。
    對於鄉鎮的人來說,一旦確定了相親關係,似乎就打定主意一定能結婚。但是夏妍並不這樣覺得,她的目標隻有一個,要找個最有錢的城裏人。
    溫隨雖然符合後一點,但既沒有房子,也沒有車,個子不高,長得也不好看,並不合於夏妍的審美理想。
    不過還有點價值。
    大概是受了父親的囑托,溫隨其實對夏妍很好,什麽都依著她來,卻總也不敢靠近她幾步,一碰到手就要往回退幾步,畏縮又膽怯。
    因此夏妍經常向他要錢。
    她從小被富養,沒有體會過什麽叫省吃儉用,前台的工資當然有限,她跟著姐妹唱歌啊,跳舞啊,打桌球啊,總歸需要零錢。這零錢當然就從溫隨身上出了。
    溫隨是不會不給的,他隻會慢吞吞地拿出錢來,遞給夏妍。如果數額不小的話,溫隨就會顯出吃驚的模樣,攥緊衣角,滿臉窘迫,說“請再等等。”
    我們有時總會以為一旦脫離某個人的桎梏,就會呼吸到幸福與自由的空氣,這是過於簡單而天真的想法,人生不過是從一個桎梏躍進到另一個桎梏,溫隨就是這樣。
    後來為了方便,溫隨把房子的鑰匙給了夏妍,在床頭抽屜裏留好一個塞著錢的信封,夏妍要拿的話就拿。若是信封沒了,溫隨就再補上一個。
    反正總是這樣的,他掙來的錢總歸是花在別人身上的。
    溫隨每月給家裏寄錢,多了夏妍這一筆支出,他隻能不斷減少自己的開銷,活得越來越吃力。偶有幾次家裏來電話,他照樣是說“一切都很好,夏小姐也很好”。
    沒過幾個月,夏妍就很像個城裏人了,而溫隨還是那副灰撲撲的老樣子。
    夏妍嘴巧,有時拿了錢,常說些漂亮的甜言蜜語給溫隨聽。
    溫隨聽見這種什麽“你最好啦”,“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總是麵紅耳赤的,結結巴巴連話也說不出。
    和君翰如在一起的時候,溫隨聽的最多的就是命令。
    從來沒人這樣說過這樣的溫言軟語。
    哪怕是騙騙他都沒有。
    溫隨是個很容易就滿足的人,隻要聽了,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會很開心。
    於是這些虛幻的話語,就成為了他如今生活裏唯一的一點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