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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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君翰如,溫隨的人生前進得卻很快。快到似乎要把過去一年,不,是十年蹉跎的歲月,全部彌補回來。
這兩個人,一個是全然主動,自主地支配著自己的人生,而另一個卻是被動的,家庭,生存,父母,許許多多的因素迫使他往前走去。
溫隨被動慣了,也習慣於為他人而活,這也是為什麽他在感情裏是同樣的委曲求全,小心翼翼。
他為別人奉獻了太多,自己卻一無所得。
入秋的時候,溫進的孩子得了病毒性流感。縣城的醫療設施很差,一個多禮拜都高燒不退。
家裏人實在怕孩子燒壞腦子,留下什麽病根,就麻煩溫隨找找n市有名的兒童醫院,留了溫母守家,溫父,溫進和玲玲帶著孩子來市裏看病。
他們在這鋼筋水泥的城市叢林中簡直要迷了路,繼而感到恐慌。即使拿出了最好的衣服穿著,可走在路上時,還是顯而易見的寒酸。玻璃幕牆築成的大廈,他們仰著頭望,也望不到頂。
溫進的兒子大名已經起好了,叫溫明,光明的明。
和他爸爸的一樣朝氣蓬勃,有希望。
溫明被抱在玲玲懷裏,掀開滾熱的小眼皮,看著爸爸媽媽和爺爺跟在溫隨後麵走。
溫父一輩子在土地上過活,溫進雖有力氣,但性子木訥,玲玲是女人,抱著孩子已經氣喘籲籲,因此所有擔子都落到了溫隨肩上。
溫隨的公司基本不讓請假,他隻能一天裏做兩天的工作,擠出時間帶孩子去看病。
一線城市的大醫院每天都充溢著各地的病患,清早排隊掛號,付費化驗,都是磨人心力的事情。許多天奔走下來,溫隨憔悴了很多。
幸而溫明的燒總算退了下來,要是再遲些,後果就嚴重了。
溫隨的房子本就不大,一下子來了三個人,就更顯得擁擠。他讓溫進和玲玲睡在臥室,又把沙發給父親收拾好,最後才在地上弄了個簡單的鋪蓋,自己睡了上去。
夜晚,溫隨和父親一起躺在客廳裏,空氣中混雜著溫進身上化肥廠的淡淡臭味,以及孩子的奶香味,浮沉與氣味來回攪動,十分混濁。
溫父看上去心事重重,翻來覆去了幾下,還是坐了起來“阿隨,你睡沙發,爸身板硬,躺地上沒事。”
溫隨趕忙攔住他“爸,我沒事的。”
溫父很堅持,被攔了好幾下才攔住。他默然良久,說道“你這麽好的孩子,我們沒什麽可還你的。”
“爸……”溫隨被這麽見外的話哽得說不出話,於是低下頭去。“本來……就是我該做的……都是一家人。”
在農村人的眼裏,兒女雙全是人生最圓滿的事情。因此溫家人覺得,讓溫隨不再孤家寡人地蹉跎下去,是最好的補償。
溫父搓了幾下手,提高了點聲音,顯出些高興的意思“阿隨……你還記得年初說的,你大伯介紹的姑娘嗎?”
“……記得。”溫隨一愣。
“那姑娘真的好,家裏日子過得不錯,就是田東的夏家呀,人也標致洋氣。她帶著的那個什麽……巧克力……囡囡特別愛吃。人家知道你是大學生,喜歡的很……”
溫隨聽了幾句,就知道父親的意思是什麽了。他沒有反駁,低著頭安靜聽著。年初溫母第一次提起時,溫隨還在和君翰如做些沒有意義的糾纏,抱著些沒有意義的幻想,那時他就沒有敢拒絕,這時則更不敢了。
“那姑娘一心想來n市見見世麵,他爹媽也和我們說了,想能不能托你給她找個活做,先在n市安頓下來?我想這是好事,就答應下來了。”
溫父說完之後,空氣就沉寂下來。
臥室裏溫進的鼾聲飄到了客廳,三重一輕,很有規律。等反複到第四下的時候,溫隨伸出手,替溫父掖了掖被子,說
“既然爸答應了,我肯定會照顧好夏小姐。”
那個姑娘叫夏妍。
他們家是村裏第一家蓋樓房的,已經是同鄉人眼裏的富戶。夏妍從小就被父母富養著,養得嬌滴滴的,也養得目中無人。
她媽說了,夏天的花,就得豔豔的,才好看。
所以夏妍從骨子裏就喜歡豔麗,富貴。
她媽又說了,做老婆的,若是製不住丈夫,那像什麽話。
所以她練得一張刁鑽潑辣的嘴皮子,罵起人來,口中刀子能把對麵男人的臉皮削下來幾片。
她不想沾染到小孩子的病氣,就自己先找了個賓館住下來,每天吹著氣,塗指甲油,手指甲塗完了塗腳趾甲,腳趾甲塗完了就卸掉,重新再來一遍。來來回回好幾次,樂此不疲。
後來她終於滿意了,才收拾了東西,去見那個讀過大學的老男人。
溫隨看見夏妍朝自己走過來的時候,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看她。
“你好,溫哥,我叫夏妍。”夏妍十分大方地打了個招呼,拉住溫隨的手搖了兩下“你叫我妍妍就行了。”
“妍……妍……”溫隨臉有點白,用力把手抽出來,又用力搖了搖頭,訥訥道“不行……”
在一旁的溫家人眼裏,他這是在害羞,於是都笑了起來。
其實溫隨早該這樣的。
他是一個聽話的孩子,沒有自己的主張。如果不是遇見君翰如,他就早該乖乖結婚生子,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他不會去撿拾一個人丟棄的東西,不會平白無故流許多眼淚,不會做跟蹤別人的,喜歡男人的變態。
望著家人笑著的麵孔,溫隨覺得恍惚,他從未這樣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似乎就要步入一個深淵裏去,一個倫理道德捆縛的深淵。
這樣苦痛。
比讓他放棄他的愛,還要苦痛。
他想,如果要有人,隻要一個人,來拉他一把,救救他,該多好啊。
不會有了。
在他決定離開君翰如的時候,就注定永遠都不會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