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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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個路口走出第一步起,他就錯了。
一步錯,步步錯。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次,之後便如洪水潰提,想攔也有心無力。從此君翰如的生活逐漸開始崩塌,失控,他人生所有的軌跡也將全部更改。
走進那條巷子的時候,君翰如眼睛中的墨色很晦暗,腳步也慢,步步斟酌,步步躊躇。
這其實是在做一種掙紮。他在克製自己的不斷回憶,阻止身體所做的一切,但究竟還是無法擺脫那種逐漸滋生出來的欲望。
離開的時候,他臉色恢複了平靜,腳步也沉穩起來。
因為他放棄了掙紮。
淩晨三點,床簾外還是隻有熹微的暗色。君翰如睜開眼睛,在夢中醒來。
他耳邊又聽見溫隨的哭聲。
於是他翻身起來,走到窗邊,開始抽煙。因為高強度地吸食煙草,君翰如右手的手指指尖已經被染黃。煙抽得越來越多,效果卻越來越差,這次更是一點用也沒有了。
他幹脆掐滅了還沒燃盡的煙草,冷眼看著玻璃之外的建築群。
溫隨離開後,君翰如曾經反複自我詰問過,自己是不是錯了。
錯不錯他還不清楚,但他能感受到自己在後悔。
其實人生來就帶有欲望,沒有誰可以例外。對於君翰如來說,他看見溫隨的眼睛,就很想去摧毀。
那個男人仿佛天生就該由他來摧毀,因此才走到他麵前的。溫隨的身體是獻祭的容器,他往其中填入自己的欲望。
君翰如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欲望甫一注入容器就變質了。除此之外,容器並不是容器,而是人,它有感情,懂得傷心——所以那卑微的人格,匍匐的姿態,現在都不再屬於他了。
他想了整整一夜,依舊不知道怎麽做。
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做,溫隨才會回來。
第二天是望日,也是去看望君省瑜的日子。
君翰如到的時候,屋裏有些亂,以往緊閉的書房門大開著,君省瑜並不在。
時間將近傍晚,太陽已經偏西,房間裏全都是暖紅色的光芒。秋姨站在陽台上,彎腰拍打著一本本攤開的書。書已經曬得差不多,再過一會,就要搬進屋子了。看見君翰如,秋姨趕忙起身,先去廚房給他泡茶,一邊說
“君老師有些事情,去學校裏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您請先等等。”
君翰如心神不定,本就沒有打算停留多久,他看見陽台上攤滿的書本,於是放棄了抽煙的念頭,搖了搖頭“秋姨,我隻坐一會,馬上就走。”
他正站在書房門口,裏麵地板上已經掃得幹幹淨淨,落了幾張從桌上飄下的紙。君翰如走進去,把紙張收拾好,放回書桌上。
這間書房,幾十年來很少有如此空曠的時候。除了窗邊的桌子以及地上堆滿的古籍資料,其實在牆角還有一排櫃子。如果不清理掉地上的書,沒有人能夠到櫃子的門。
君家祖輩留下的古物在十年動蕩裏都付為劫灰,這櫃子也是解放後以後新買的。君垚梅望還在時,一些私人用品常放在這裏。他們去世之後,君省瑜將櫃子原地留存著,沒再打開過。
此時玻璃櫃門上已經有明顯的黴斑,還有股陰濕的味道,如果再不翻新收拾,裏麵的東西就真要蛀幹淨了。
君翰如走上幾步,拉住玻璃門,用力推了一推,才推開。裏麵的黴味果然比外麵還要濃重,還有股幽深的潮氣。
櫃子裏放的也大多是書,上麵是梅望的幾本樂譜,黴得最厲害,下麵則都是君垚的大部頭書。翻動的時候,縫隙裏落出一塊發黑的銀質獎牌,上麵寫的是十年前的日期
建築工程學院,君翰如,n大第十六屆校級運動會男子跳遠比賽,亞軍。
君翰如想了想,他不太記得了。
於是他把獎牌放到一邊,繼續去整理裏麵的東西,直到看見櫃子最下麵壓著的硬麵筆記本。
這個本子不是君垚梅望的,也不是君省瑜的。封麵非常髒,有一層厚厚的灰塵,並不是積著的,而是已經粘在上麵,抖落不掉。翻開後才發現,黴斑已經從外麵侵蝕到了扉頁,把上麵的字也快要侵蝕完。
那是少年人的筆跡,幼稚拙樸,寫著他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君省知。
他的父親。
父母在君翰如的記憶裏,就是沒有記憶。在他有意識的年紀,他們就已經故去。之後的日子裏,他們身形遙遠,麵目模糊,成為君省瑜教導裏的兩個錯誤。君翰如天性冷淡,對他們也沒有任何多餘的興趣。
現在,父親又在一個極不適合的時間,突然重回到他的視線中。
夕陽更昏沉了,燙紅的光芒把君翰如的身影拉得無比陡峭。他沉默了一會,拿下了那本硬麵本,然後推上了櫃門。
君省瑜最終還是沒有回來,他和秋姨打了聲招呼便離開了。
一路上君翰如紛雜地想了許多事,想溫隨,還有他的父母,全都一如既往地不得結果。
他皺了皺眉,開始感到痛苦。
最初拿起硬麵本時,君翰如就察覺到本子有些鼓,像是塞了什麽東西。果然等他坐到桌前再次翻開後,裏麵掉落出一個皺巴巴的紙袋,印著“曙光照相館”幾個字,裏麵放的是兩張褪色的彩照。
一張是三個男女笑著並排站在一起,身後是片開闊空地,遠處有群山連綿,照片上寫著小字
省知,芝林,麓存,1979年於北京西山。
另一張則小的多,上麵是一男一女和一個孩子,男女穿得很寒酸,臉上笑容微微,那孩子卻抿著嘴,很嚴肅的樣子。
上麵寫著翰如壹歲。
這時候差不多是七點整,暮色四合,飛鳥還巢,寒風之中,窗外搖搖地飄起雪來。伴隨著冬雪與夜晚共同來臨的,還有那些早已被遺忘的故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