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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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侵蝕靈魂的狀態是緩慢的,它因此而殘忍,也因此而美。
    把人抱上車後,君翰如將手覆在溫隨的額頭上,他的手微微停頓了一瞬,繼而下移到領口,很快解開那些糾結成團的衣服。
    溫隨的身子乍看上去沒有問題,一摸卻都是濕的。最外麵的外套已經結幹變硬,毛衣吸了水後又冷又重,沒有半點熱氣。這個男人就蜷縮在一團濕冷的毛線與布料裏,用殘餘的體溫捂熱裏層的雪水。
    等掀開最裏麵的棉背心,那副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胸膛終於顯露出來。君翰如不知道溫隨在這段時間瘦了多少,居然連脅下的肋骨都隱隱分明。
    他伸手撫摸了那皮膚下肋骨的輪廓。
    太冷了。
    溫隨似乎被他掌心的熱度燙到,微微瑟縮一下,隨即又本能地循著熱源往他懷裏靠。君翰如用大衣裹住這具光裸的身子,捂了一會,溫隨的身子逐漸回暖,眼睛也慢慢睜開。
    他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清醒,幾乎看不清什麽東西,但就算是在這種狀態下,他還是憑著氣味,憑著回憶,憑著感覺而知曉了麵前的男人是誰。溫隨的眼睛突然紅了“我好想你……”
    他的聲音非常輕,也很含混,聽上去像在呼喚某種思念已久的東西。
    “一直……一直都在想你……”
    “溫隨?”君翰如低下頭問了一句,可那個男人已經靠在他肩膀上,再次昏睡過去了。
    車上隻留著應急的藥品和備用文件資料,至於那些增加舒適度的東西,統統被剔除在外。 君翰如翻了翻溫隨的行李袋,裏麵大都是衣服,還有一對玻璃杯,一把水果刀,幾個蘋果。在風雪裏待了一夜,全都染上了潮氣,不能用了。
    他脫下大衣和毛衣給溫隨穿上,自己隻留了一件襯衫。襯衫沒有係領帶,紐扣也沒有扭全,從領口的縫隙裏,隱約還能看見胸膛上有一片青紫色的瘀血。
    之前砸到他胸膛上的,可能就是行李袋的玻璃杯和刀。水果刀不小,刀柄帶著其餘物品的重量砸在胸膛上,很有銳氣。也不知為何,這傷並沒有被處理,因此在隨後幾天便不可避免地惡化,看上去有些可怖。
    換上幹淨衣服之後,溫隨睡得安穩許多了。後座那麽大,他卻隻縮在一個小角落,深色的大衣裹在他身上,就像裹著某種安靜溫順的動物。
    這時外麵的雪又大了起來,窗外風雪響動,而車裏,除了溫隨的呼吸聲和君翰如身上的煙味,徒留一片清寂。
    回n市的時候,已經將近深夜。
    大年初一,隻有公立醫院還開門。醫院裏人滿為患,病房沒有一個空床,君翰如隻能在輸液室的角落裏找到一個剛剛騰出來的位置。
    公立醫院的一切仿佛都是被過度使用的。不大的空間裏擁擠地擺著輸液的躺椅以及零散的塑料凳,垃圾桶。椅子很舊了,坐墊和扶手上還有深色的汙垢,空氣裏揮發著嘔吐物與藥水混合的味道。
    溫隨蜷縮在椅子上,頭埋在大衣裏,睡得很安靜。君翰如並不適應這環境,一直站著。如果溫隨的手動掉了,他就輕輕扶正。
    中途出門領藥時,他路過病房的走廊。雖然是深夜,但還有很多人沒有歇息。房間裏傳來很多孩子的,以及成年人的哭聲。那些病人躺在床上,有的流淚,有的一句話不說看著天花板,他們旁邊的親人朋友就擁抱他們,鼓勵他們。
    君翰如忽得一怔。
    他從前既然漠視情感,也就更不會注意情感的需求。人如果生病,那就給他最優的醫療條件,最充足的金錢,無非如此。
    但病人的精神狀態是脆弱的,他們需要陪伴與安慰。把病人獨自扔在病房,實在是殘忍的行為。
    這是溫隨在他麵前第二次生病。記得上次是在去年的雨季,溫隨淋了雨,也是發燒了。
    把人抱到醫院的時候,溫隨的手還攥著他西裝,都攥皺了。那時候他是怎麽做的?
    好像是把那雙手掰開了。
    他以前還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對。
    如今回頭看去,當初自己覺得正確的事情,似乎樣樣都錯了。
    在回來的路上,君翰如給溫隨喂過一些藥。或許是這些藥物起了作用,溫隨一路上的體溫沒有失控地升高,在掛了一夜的水後,燒也漸漸退下來了。
    一到白天,醫院更是人滿為患,空氣混濁不堪。於是在清晨,君翰如把溫隨帶了回去。
    秋姨提著新年做的菜進門時,君翰如抱著溫隨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裏拿著手機,正在低聲說話。
    那通電話並不是他的,而是溫隨的。
    溫隨的房東打來說,這個月房租沒有按時交,如果再遲些,房子就必須得退了。
    房東的語氣也很困擾“溫先生啊,這七年來,你從沒出過這種情況,你知不知道,要租我的房子的人很多的,我看溫先生人很好才一直租給你的,現在這樣,那我不是很難辦嘛?”
    秋姨並不知道電話裏講了什麽,但察覺得出君翰如臉色並不好。後者結束通話後,沉默了一會,才朝她點頭“秋姨。”
    她躬了躬腰,答應了,才從玄關往裏走。隻這幾步的路,她已經認出君翰如懷裏的人。秋姨吃了一驚,不知道這是什麽情況“翰如先生……這……這位先生回來了。”
    君翰如並沒有否認“他在生病,剛剛退燒。”
    他還打算說些什麽,但溫隨似乎是被魘住了,半昏迷間居然虛弱地撐起四肢,就要往外爬。
    君翰如就隻能把人再抱回來。
    他的手觸及到對方的胸膛,肚腹,那裏體溫很淡薄,骨肉支離,仿佛用理智的刀刃輕輕一劃,就要破碎開來。
    可是溫隨,你不是說,你過得很好麽?
    日頭已經漸漸升上來,窗邊的椅子就浸泡在這淡金色的光芒裏。溫隨裹著毯子縮在君翰如懷裏,背上都是陽光。
    秋姨整理出溫隨行李包裏的東西,打算拿到陽台去洗好,晾幹。
    路過的時候,她斟酌了一下,說道“新年的時候,翰如先生沒回去,君老師有些不開心。”
    君翰如的手還貼在溫隨的頭發上,他並沒有抬頭“過幾天我會回去一次。”
    秋姨答應了,收好東西,不再打擾他們。
    冬天的陽光除了好看,似乎沒有多大用處。溫隨的頭靠在君翰如肩膀上,呼吸輕緩,他額上虛汗出得不少,君翰如新換的襯衫很快就被弄濕了。而屋裏雖然打著暖氣,他的手腳還是冰涼極了。
    君翰如近三四天沒有休息,眼裏有些難得的倦意。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溫隨緊閉的眼睛
    “你走之後……我變得有些奇怪……”
    隨後又沉默半晌,他才遲疑著再次開口
    “能不能……回到我身邊。”
    溫隨睡得很沉,這些輕聲絮語,一點也沒有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