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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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隨感覺自己泡在一池熱水裏,身上被溫柔包裹,暖和極了。這溫柔使他幾乎流淚。
    他伸手想去觸摸那些溫柔的水流,可指尖剛剛觸及,它們卻在一瞬間就蒸發了。
    人在剛睡醒時,往往是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的。溫隨睜開眼睛的時候,隻覺得四周很暗,隻有床頭有盞燈在亮著。光線很柔和,暖黃色。
    有些眼熟。
    他的視線隨著燈光慢慢移動,發現床邊站著一個人,正在往床頭櫃上擺飯菜。
    那人感受到他的視線,衝他微微一笑“溫先生,你醒了。”
    是秋姨。
    人既然醒了,屋裏再保持黑暗自然也不再妥當。她怕陽光刺眼,走到窗前,隻將簾子拉開了一層,微微漏進些鮮紅的陽光——原來已經傍晚。
    係好簾子後,秋姨隨即走回來,替溫隨把背後枕頭墊高,扶著他坐起來,然後拿起桌上的粥,輕輕攪拌著“不知道溫先生有沒有胃口?家裏人很少生病,我怕照顧得不周到。”
    溫隨從沒有這樣被細致地對待過,惶恐極了。他和秋姨見過幾次麵,後者也向他行過禮,但兩人從沒有什麽交流。
    他大病初愈,身子還沒有恢複,手上都沒有力氣,隻結結巴巴問道“他……他……”
    秋姨自然知道溫隨說的是誰,她斟酌了一下,說道“翰如先生在……”
    外麵突然輕輕響起了兩記敲門聲。
    然後門被推開了三分之一,君翰如站在一片陰影裏,正朝裏看來。
    秋姨立即放下碗,朝他微微鞠了鞠躬,就退了出去。經過他身旁時,輕聲說“剛剛醒。”
    “我知道了。”
    床上的溫隨看見君翰如朝他走來,呆了一瞬,隨即開始害怕起來,整個人都埋到被子裏,根本不敢把頭探出去。
    君翰如走近後,在床邊坐下來,扯了扯被子,沒有扯動。
    “溫隨,你怎麽了。”
    溫隨在小鎮上燒得太厲害,記憶並不是很清晰,隻隱約記得是君翰如送自己去了醫院,然後又帶他回了家。這之間其實還有很多沒有琢磨透的細節,但他人在病中,本就極易受驚,根本無暇去細想。
    人如果被某樣東西傷害了太久,那麽畏懼自然就成為了一種習慣,一種抹不掉的回憶。而因此,保護自己也成為了一種習慣。
    為什麽君翰如要對自己這麽好?
    溫隨根本沒有膽量往好的方向去想。
    他腦中很快地劃過一些破碎的畫麵。自己是如何躲在角落裏窺視著君翰如和女性在雨中閑談,漫步,而自己的身體又是如何在女人的味道之中被盡情使用,自己的所有眼淚與懇求是如何被漠視,踐踏。
    君翰如肯定是知道的。知道溫隨就是條狗,隻要主人對他招招手,摸摸他的頭,他就會一次又一次地湊上去,搖尾乞憐。
    所以現在,好像施舍般地,君翰如又來摸自己的頭了。
    “我……我要走。”溫隨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悶悶的,還在顫抖。“你放我走……”
    君翰如沒有料到溫隨會說這樣的話,不由一怔“為什麽?”
    “之前……我說不會再來,君先生也答應了。”溫隨平複了一下呼吸,把身子探出來一點,但沒有敢回頭去看身後的男人。“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為什麽不能走?”
    “可是,你說你想我。”君翰如俯身抓住他的胳膊。
    溫隨當然不會記得自己在病中說過什麽胡話,聞言不由嚇了一跳,冷汗漸漸爬上背脊。
    “我記不清楚,或許是認錯人了……”他使勁掙了掙胳膊,居然沒有掙開對方的鉗製。“君先生未免太……太自作多情了。”
    而後是長久的寂靜。
    “我自作多情?”君翰如低聲重複了一遍。
    君翰如對於感情的辨別並不擅長,麵對溫隨的話語和神色,他很難分辨其中的隱瞞和欺騙,隻以為所見所為即是真的。
    此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床邊燈光照在溫隨身上,顯得臉頰更加瘦削,眼中悲哀之色濃重,其中並無半點情意。
    看上去真像是討厭極了他。
    君翰如沉默半晌,放開了手“你的房子,我已經替你退了。”
    他沒有等溫隨回答,繼續說了下去“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我想你如今在經濟上應該有困難。”
    相比在溫隨昏睡時說的那些低語,他這次完全換了種說法“按你現在的處境,就算走了,又能去哪裏?我能給你提供幫助。而你接受,是最好的選擇。”
    “至於其他的,等你住到你有能力搬出去,再說。”
    君翰如從來都很清醒自己在做什麽。可這數月以來,卻是處處錯到極處,無可挽回。
    他隻能用半強製的方式,也是他所最為擅長的方式,來留下溫隨。
    就算留得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這些話句句擊在溫隨的軟肋上,幾乎將他打入死地。相比之下,他的拒絕實在顯得脆弱不堪,沒有半分底氣。
    爬出深淵的機會隻有一次,心旌搖動,能靜止住的也不過一瞬而已。若是這最後的機會都沒有成功,他又如何再能逃脫情愛的羅網呢。
    溫隨還未自知,隻在床上縮成一團,沒有回答君翰如——但這已經是默認與妥協。
    君翰如看了他一會,低聲道“你睡這裏,我不進來。”
    說完,他就起身離開了。
    從那以後,溫隨很少看見君翰如。
    日子一天天過去,陽光在緩慢地變暖,回鄉的人也漸漸回城 。君翰如白天時常不在家,晚上則一直在書房。溫隨又處處躲著他,兩人見麵的機會很少。
    秋姨以往來的時間是固定的,但最近受了囑托,來的比較頻繁,留的時間也長。
    她本就識大體,知禮節,年紀增長後,更是十分和藹,自然也能搏得溫隨親近。
    這天傍晚,秋姨收好了衣服,坐在沙發上,埋頭理著新曬好的絨線,溫隨就幫著她一起。
    “這幾天溫先生睡得還好嗎?”秋姨伸手把老花眼鏡扶正,一邊問道。
    不知為何,溫隨的臉突然紅了。半晌,輕聲說
    “他……很忙嗎?”
    秋姨點頭“快要開年了,翰如先生這幾天公司裏的事情比較多。”她並不清楚溫隨和君翰如之間的具體糾葛,於是微微笑了笑
    “溫先生不要擔心,翰如先生是很懂節製的人,我從小看他長大的。溫先生想知道的話,可以自己去問他。”
    許是她的神態太包容,又帶有長輩對於小輩的愛憐,溫隨搖了搖頭,忍不住低聲說道“我很怕他……”
    “我實在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就這樣做……他以前……他以前……”
    話說到一半,想是他回憶起了什麽不好的東西,便住口不說了。
    那時候,君翰如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溫隨背後,手裏拿著一個空的玻璃杯,肩膀靠在牆上,臉上沒有表情。秋姨其實是看見了的,但對方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說話。
    他轉過身,徑直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