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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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人異類, 妖邪之物。
    承朝長老會說出這種話其實不奇怪。
    淩霄門建立之初,便是以降妖除魔立足於世。在這近千年間,他們手中斬殺的妖邪數不勝數, 而在斬妖過程中犧牲的同門,自然也不在少數。
    淩霄門弟子, 對妖有著天然的敵意。
    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 這樣的觀點哪怕到了這個時代, 仍然尚未完全磨滅。
    甚至就連風辭, 最早知道閬風城城主竟是一隻蛇妖的時候,心中也曾有過偏見。
    不過後來得知這是自家小黑蛇, 那點偏見便就煙消雲散了。
    畢竟是自家孩子,哪有嫌棄的道理。
    當然,更沒有看著旁人嫌棄的道理。
    “承朝長老此言差矣。”
    風辭把手裏的瓜子往水裏一拋,引得池中錦鯉爭搶:“敵在暗我在明,仙盟查了這麽幾個月都沒查出一點線索, 無常門這事如果不召集六門共同見證, 要真出了岔子, 責任豈非全要落在我們城主頭上?”
    承朝長老剛才就注意到了這沒規沒矩的閬風城弟子, 不過他連裴千越都不放在眼裏, 更不會在意一名普通弟子。
    沒想到這小少年敢出言反駁他, 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麽回答。
    可風辭的話還沒說完:“還有那榕樹根下的秘境,但凡六門中有人能製造出比我們城主更厲害的秘境,何至於他出手。你能嗎?”
    承朝長老:“我……”
    “你不能, 我知道。”
    風辭又道:“至於你說依靠吸取他人靈力增長修為之法, 這的確是大多靈妖精怪的修行法門, 可這種修行方式必然影響道心, 致殺性大發。承朝長老出身淩霄門,難道連這都不懂?”
    “城主要真是這樣修煉,他現在能坐在這裏?”風辭冷笑,“以無須有的罪名妄論仙盟盟主,你有證據嗎?”
    承朝長老被他這一連串問蒙了:“你……我……”
    “你沒有,我知道。”
    風辭起身走到石桌旁,稍稍傾身:“妖是妖,邪是邪,相信承朝長老不會如此正邪不分。至於你說我們城主是非人異類,這倒是沒說錯——”
    “可你的修煉竟連非人異類都不如,”風辭朝他微微一笑,“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豎子猖狂!”
    承朝長老一拍桌子站起來,氣得連法術都忘了用,抓起拂塵就想過來揍風辭。
    他這把拂塵本是用削鐵如泥的細絲編織而成,哪怕不注入靈力,這樣挨上一下,也能活活剮下一層皮。
    承朝長老拂塵一掃,萬千銀絲寒芒乍現。
    可風辭隻是稍稍一側身,細絲緊貼著他側臉劃過。
    毫發無傷。
    承朝長老是氣得失了理智,一時都沒看出風辭躲這一步中蘊含了多深厚的修為,倒是一旁的溫懷玉看清了。
    他眸光一沉,先是看了眼裴千越。
    後者仍然端坐在原地,甚至還穩穩地給自己添了杯茶。
    ——不論是承朝長老的口不擇言,還是風辭的連串反駁,都沒讓他神情有片刻波動。
    旁邊,那一老一少還在打。
    ……應該是風辭還在被承朝長老追著打。
    承朝身為淩霄門長老,修為高深,仙風道骨,在整個修真界都備受敬仰。
    可如今,他在這一方涼亭內追著少年繞著圈打,幾個回合下來,把自己弄得氣喘籲籲,卻連少年的一片衣擺都沒碰到。
    反觀少年,始終氣定神閑,竟還有空勸他:“承朝長老,你別這麽生氣嘛,氣大傷身。”
    承朝長老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琤——”
    一道琴音自涼亭中蕩開。
    溫懷玉不知何時已解下身後古琴,那琴自動浮在他身前,指尖輕輕撥動,瀉出一段曲調。
    這曲調內蘊靈力,聽來叫人心緒平靜。
    就連承朝長老也冷靜下來。
    溫懷玉彈著琴,勸道:“承朝長老,何必與個孩子過不去?”
    “孩子?”承朝冷哼一聲,“孩子就能口無遮攔?”
    風辭躲在裴千越身後:“怎麽不能,有些人大把年紀還在口無遮攔呢。”
    “你——”
    “這位……”溫懷玉頓了頓,不知該怎麽稱呼他,歎道,“你就少說兩句罷!”
    風辭嘻嘻一笑,還想說什麽,裴千越放下茶杯:“陸景明,鬧夠了。”
    這還是裴千越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風辭“哦”了一聲,承朝長老皺眉:“你是陸景明?就是天玄宗那另一位遺孤?”
    風辭:“是啊,我師兄剛被霽雲長老帶回淩霄門呢,承朝長老見著了嗎?”
    孟長青前幾日才跟著霽雲長老回門派,承朝長老還真不一定見過。
    不過經此一役,他可能要對天玄宗遺孤留下心理陰影了。
    溫懷玉收了琴,有禮有節道:“原來是陸師侄。”
    陸景明這個名字,如今在六門中很有名。
    倒不是因為他天玄宗遺孤的身份,而是因為,他當初在仙盟選拔中拒絕萬法閣的邀請,執意要去閬風城當個外門弟子的行為,實在傷萬法閣閣主尉遲初太深。
    誰都知道,六門裏最缺弟子的就是萬法閣。這個時代人人都可修真,哪怕根骨再差,隻要出得起錢,也能靠各種仙藥靈丹堆出個築基修為。
    可偃甲機關術的天賦不是人人都有。
    尉遲初每日都為後繼無人憂愁,好不容易看上個弟子,卻被閬風城搶了先,他哪裏受得了。
    這些天,尉遲初逢人便念叨,哪怕不逢人,也要通過傳音鏡到處傾訴。
    煩得整個六門都知道了這個名字。
    隻有風辭對此一無所知。
    裴千越起身,淡淡道:“今日就到這裏吧。”
    “……六門之中出了奸細,諸位責無旁貸。限令一個月內查明真相,以祭死去同道。”
    .
    風辭跟隨裴千越離開清淨宗。
    正值午後,瑤山在深秋的陽光中一派靜謐,空氣裏飄散著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琴聲,悠遠綿長。清淨宗外是一片楓林,鮮紅的楓葉洋洋灑灑落下,在地麵鋪了厚厚一層。
    兩人行走在楓林中,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裴千越是安靜慣了,可風辭耐不住這沉默,偷偷去瞄裴千越的臉色。
    很奇怪,這人往常總是一副凶巴巴的樣子,誰敢招惹他必然要被狠狠教訓。可今天,都被人那樣當著麵罵了,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完全看不出這人心裏在想什麽。
    風辭發愁。
    還是小時候的小黑蛇可愛,明明隻是一條蛇,卻把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就連跟著風辭上街玩,被人說了句這蛇瘦瘦小小長得真醜,都要把腦袋埋在風辭袖子裏難受好長時間。
    現在修成了人,反倒什麽情緒也瞧不出來了。
    風辭可做不到裴千越那樣把話都憋心裏,直接問他:“那承朝長老那麽罵你,你怎麽都不生氣的?”
    裴千越:“誰說我不生氣?”
    風辭:“……”
    因為你這完全就看不出在生氣的樣子。
    上次生氣,裴千越還差點把他胳膊給擰斷呢。
    怎麽隻會窩裏橫呢小黑?
    “那你呢?”裴千越忽然問他,“你又是為何生氣?”
    “……”風辭別開視線,“誰說我生氣了,我那隻是……隻是隨便逗逗他罷了。”
    “隨便逗逗他。”
    裴千越好像聽到了什麽極為好笑的事,輕嘲般開口:“淩霄門有三尊,除門主玄陽子外,還有你那日見過的霽雲,然後便是師兄弟中排行第三的承朝。”
    “身為淩霄門三尊之一,在修真界地位何其崇高,你是第一個敢‘逗’他的人。”
    “……你問他是個什麽東西,你又是個什麽?”
    風辭:“……”
    他就知道,繞來繞去,繞到最後還是要試探他的身份。
    風辭又開始選擇性裝聾作啞,皺眉問:“他身為三尊之一,怎麽如此口不擇言,真給淩霄門和霽雲長老丟臉。”
    那位霽雲長老光風霽月,君子端方,怎麽師出同門的師弟脾氣卻這麽暴躁。
    沒想到裴千越答得一本正經:“因為我主人。”
    風辭:“啊?”
    “聽聞承朝長老極其崇拜千秋祖師,甚至在房中放了千秋祖師的雕像,日夜瞻仰。他看不慣我,很正常。”
    風辭:“……”
    那承朝長老知道他剛才還把他敬愛的千秋祖師本人追著打嗎?
    還有小黑你這驕傲的語氣又是怎麽回事?
    聽這語氣,風辭完全可以想出,那位承朝長老平日裏過的都是何等水深火熱的日子。
    他沒直接找裴千越打一架都是輕的。
    這楓林不大,說完這些,二人已經穿過楓林,到了瑤山腳下。
    從這裏開始,他們便能禦劍離開。
    然後回到閬風城,他做他的外門弟子,裴千越做回他的閬風城主,下一次這樣心平氣和的閑聊,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風辭不知怎麽竟生出點悵然的意味。
    他大概真是寂寞了太多年,這些年走過了許多地方,卻始終難以融入其中。像今天這樣,去秘境曆險,到仙宗做客,說說話鬥鬥嘴,互相氣一氣對方,真是許久沒有過的體驗。
    裴千越也沒有急著凝出他的仙劍。
    他迎風而立,靜靜站在這片紅楓林前,秋風吹起他係在腦後的綢帶,在空氣中翻飛著。
    不知在想什麽。
    風辭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分明還不信任風辭,卻帶風辭來清淨宗,讓他旁聽仙盟機密,甚至任他在修真界前輩麵前胡鬧。
    隻是因為在榕樹根秘境中,他救了他一次嗎?
    還是……他已經察覺了些什麽。
    風辭問他:“你就沒有什麽問題想問我嗎?”
    “有。”
    裴千越開口,聲音輕而低沉:“你的神魂,當真來自這個世界麽?”
    風辭怔然。
    他怎麽也沒想過裴千越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怎麽會知道……“世界”?
    須彌世界的存在,一直是個秘密。
    這很好理解,人的本性就是探索未知,如果人人都知道自己身處不過萬千空間之一,想要繼續探索的人自然不在少數。這樣的人越多,越有可能導致空間秩序錯亂,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就連風辭,都是成為天道之子後,偶然窺探天機才得知的。
    裴千越為什麽會知道?
    是他以前提起過嗎?
    風辭不記得了。
    他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樣:“城主這話是什麽意思?什麽叫做‘這個世界’,難道還有什麽別的世界?弟子聽不明白。”
    裴千越:“你聽不懂?”
    風辭:“不懂。”
    裴千越不說話了。
    他的神情始終是淡淡的,風辭瞧不出什麽異樣,更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風辭還想再試探一下,卻聽裴千越冷冷道:“那便當你聽不懂吧。”
    說完,抬手凝出一柄仙劍,身形化作一道劍影消失在原地。
    風辭:“……”
    風辭:“???”
    為什麽忽然生氣了?
    剛才不還聊得好好的嗎,怎麽說走就走?
    都是三千歲的人了,做事能不能稍微成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