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番外篇 後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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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似曾相識?恭喜您抽中偽裝魔法!再補買一些章節即可解除。“道士殺鬼用的都是薑黃紙,或是用薑黃粉化水畫出鬼的模樣,殺鬼的時候,在桃木劍或者鬼畫符上噴點堿性水就可以。”
薑黃粉並不難找,方靖遠剛說完,就有人飛快地送了上來,為了加速溶解製成溶劑,他幹脆要了碗清酒,融化了薑黃粉之後,先浸泡了一張紙給張玉湖烘幹,另外則用毛筆蘸著薑黃水在紙上隨便塗了個火柴人,也跟著烘幹。
張玉湖看著他的動作,那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每個動作都格外幹脆有力,他下意識感覺到自己嘴唇發幹,心跳加速,腦中一直以來存在的疑雲,像是被這雙手撕開了一道縫,陽光從烏雲間照射下來時,一切鬼祟都將無處遁形。
“喏,看好了!”
方靖遠將烘幹的薑黃紙攤平放好,然後轉頭看看,沒有桃木劍,幹脆伸手在堿水裏沾了沾,一巴掌拍在了上麵,等他再抬起手掌時,紙麵上赫然出現了一個血跡淋漓的掌印。
圍觀的眾人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隱約覺得背心發涼,哪怕明知這不過是個人為的“實驗”,但看著這栩栩如生的血手印,還是忍不住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而另外那張黃裱紙上的火柴人,在水漬幹透後已經看不出來,而他灑了點水上去,紙上便緩緩出現了一個殷紅的血人模樣,愈發顯得恐怖。
“再看這個!”
方靖遠很是滿意自己的“作品”,玩心大起,又讓差人拿了碗白醋來,先用毛筆蘸著白醋在薑黃紙上隨便寫了幾個字,然後再噴上堿水。
那白醋寫的字跡起初不顯,等堿水一噴,整張薑黃紙上“血”跡淋漓,唯獨白醋所寫的幾個字凸顯出來,格外醒目。
“也有人說這是鬼寫字,鬼畫符……其實,都隻不過是裝神弄鬼的一點小把戲而已。說穿了,真是一文不值。”
說穿了,是一文不值,可糊弄起那些不懂的人來,真是能把人活活嚇死。
看到他演示的這一番“鬼神”之術,幾位大佬的臉色變幻不定,有恍然大悟,亦有……追悔莫及?
先前是張玉湖提起此事,他恍然大悟倒是正常,陸遊的臉色……他在後悔什麽?
大佬們都是見多識廣之人,昔日見過這些把戲,或許不明所以,現在被方靖遠這般從頭到尾演示得清清楚楚,自然明白了其中關鍵之處,各懷心事,也就沒了再讓方靖遠“演示”下去的心思,他才終於可以脫身回府,緩一口氣。
至於和方家那些事兒,有大理寺和府衙的人盯著,他也不怕拿不回父母的遺產。
陸遊送他和辛棄疾回去之時,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方靖遠有些牙疼,忍不住問他,他又不肯說,隻是叮囑他們莫忘了明日重陽登高,便匆匆告辭離開。
宋人重風雅,花中猶愛菊。
重陽登高賞菊,宴飲聚會,則是必不可少的一項節日活動,能與陸遊和辛棄疾兩位“誌同道合”的大佬把臂同遊,方靖遠更是期待不已。
這二位大佬都是滿腹才華之人,畢生佳作無數,無論是國事家事天下事,還是吃喝玩樂看風景,好詞好句信手拈來,讓一肚子都是數字方程式的方靖遠羨慕得眼都紅了,好在這時候的白酒度數不算高,否則光是一頓飯下來行酒令罰的酒,就可以放翻他無數次。
先聽陸遊一句“照江丹葉一林霜,折得黃花更斷腸”,在聽辛棄疾一句“隻愁風雨重陽,思君不見令人老”,方靖遠就連灌了自己兩杯酒。
“好詩!好詞!當浮一大白!”
陸遊卻苦笑一聲,搶過酒盅,給自己滿上不說,連喝了三杯,忽地落下淚來,“滴水變色,佛語天意,原來如此……隻恨……隻恨我早不知……婉兒……”
他忽然失聲痛哭,辛棄疾急忙摒退左右,隻留下他們三人在房中,連帶小廝都攆去門外守著,免得被人看到他如此失態的模樣。
方靖遠更是目瞪口呆,雖然昨日見他看到自己噴水顯字時神色大變,猜出他曾見過這種“神鬼之跡”,卻也想不出是什麽情形,這會兒見他如此忘形之狀,也不知該如何勸慰才好。
“婉兒……”
陸遊哭喊著的,分明是個女子的名字,辛棄疾和方靖遠雖都是性情疏朗不拘小節之人,但見他如此傷心之狀,也顧不得避諱,索性讓他一訴衷情,發泄下積鬱在心的情緒,也好過抑鬱在心,不得紓解。
於是方靖遠就聽了一個惡婆婆棒打苦情鴛鴦的家庭倫理故事,其中關鍵性的一件道具,就是來自一座尼姑庵的“佛偈”批語,正是與他先前演示的噴水顯字一模一樣的手法,當時以為真是天意,現在方知事在人為。
陸遊早年娶妻唐婉,亦是個才華橫溢的女子,隻可惜他們二人雖是伉儷情深,唐婉卻始終不得陸母喜愛,婚後三年無子,陸遊又正逢仕途遇阻,被秦檜貶斥。唐婉是家中獨女,父母早亡,已無人可依,更無家世可為陸遊助力,陸母便認定她八字不利,妨礙陸遊上進不說,還不利陸家子嗣傳承,一再逼他休妻另娶。
世人以孝為先,陸遊被逼無奈,加上陸母又拿出了佛偈批語,說唐婉命中無子,乃是克夫之相,三年夫妻,終於以和離告終,各自嫁娶。
陸母為陸遊另娶了王氏為妻,生兒育女,而唐婉亦另嫁趙士程,生有一子。
兩人數載不見,本以為再無牽掛,可偏偏幾年前陸遊偶遇唐婉夫妻出遊,思及舊情,一時情動,便在遊園處提筆在牆上寫了一首《釵頭鳳·紅酥手》,訴盡心頭幽怨,滿懷惆悵。
可誰能想到,唐婉竟因此觸動心緒,和了一首《釵頭鳳》回應之後,沒過多久,竟然抑鬱而終,香消玉殞了!
陸遊本就有愧於心,這幾年都因此傷懷不已,如今因為方靖遠的一個“試驗”,方才得知,當年那些佛偈批語,十之是陸母故意讓人設計的把戲,就是為了拆散他們夫妻二人。
枉他一世聰明,滿腹才華,卻連所愛之人都留不住,保不住,如今看到滿目霜林黃花,思及故人,怎能不斷腸?
方靖遠聽得目瞪口呆,卻對他沒有半點同情之心。
“陸兄,不是我說你,此事若有錯,不在令堂,全在於你自己。”
辛棄疾一驚,扯了下他的衣袖,從未聽聞人勸人變成罵人的,可方靖遠哪裏管他那麽多,隻覺得胸口憋了口氣,不吐不快,毫不猶豫地拂袖甩開他的手,一口氣接著往下說。
“當初你既然娶了唐家娘子為妻,就當愛護妻子,就算要恪行孝道,也當擇善從之,而不是盲從愚孝,為自己之孝,棄夫妻之情而不顧!你當初可曾想過,你奉母命以佛偈為由,與唐家娘子和離之時,置她於何等境地?!”
別說在這個封建禮教的年代,就算到了後世,一個被人以無子、克夫為由離棄的女子,會有什麽樣的名聲,難道陸遊在寫下和離書時會不清楚不知道?
“後來唐家娘子既然已另嫁良婿,還生有一子,可見她本身並無任何過錯,我倒是敬佩她後來的那位夫婿,至少他在你們重逢之時,並無加以阻攔和斥責,而你呢?”
“你見不得人家過得好,念及舊情,想什麽紅酥手、黃藤酒,什麽山盟雖在,錦書難托……你這分明是在逼她去死!”
方靖遠越說越氣,忍不住拍案而起,“陸兄,小弟敬佩你的文思才華,可你這番作為……著實讓人不齒!你提筆寫詞倒是痛快了,可曾想過唐家娘子身為他人婦,卻被你說成舊情難忘,如此名聲,讓她如何麵對夫婿和孩子?”
“你說她是抑鬱而終,我看她分明是被你氣死的!”
“我……”陸遊被他罵的狗血淋頭,目瞪口呆,坐在那兒久久回不了神,“是我害死了婉兒……是我……我該死!”
他喉頭一甜,竟哇地吐出一口暗黑色的汙血來,整個人向前一撲,昏死過去。
“務觀兄!”辛棄疾嚇了一跳,急忙衝上前將他扶住,“來人!快——快去請大夫來!”
方靖遠哼了一聲,說道:“幼安不必擔心,陸兄因情生怨,加上唐家娘子之死,一直鬱結於胸,若是長此以往,隻怕步其後塵,難以為繼。今日這淤血吐出,能一解了心結,並非壞事。”
辛棄疾恍然大悟,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想不到元澤學識廣博,竟然還懂得岐黃之術。方才我見你說得那般義憤,還以為……”
“我可沒說假話,字字出自肺腑之言!”方靖遠狠狠地瞪了昏死過去的陸遊一眼,說道:“若非看在他還有幾分悔過之心,我才懶得管他是死是活!”
“嗬嗬,堂堂探花郎還找人代筆,你丟不丟人?”霍千鈞毫不客氣地說道:“人我是能給你找來,人家肯不肯給你幹活我可坐不了主。城裏但凡有名的角兒,都有人挺著,脾氣可不小呢。”
“有脾氣,還能大過你去?”方靖遠瞥了他一眼,笑吟吟地說道:“霍九郎你這瓦肆小霸王的名頭,莫不是吹出來的吧!”
“你——”霍千鈞指著他的鼻尖點了點手指,哼了一聲,大步走在前麵,“那你就跟著來瞧瞧,小爺我在這的排麵,可比你這個探花郎大多了……”
“行吧,本來就是‘求’你帶我來見識見識,若非如此,我又何必‘求’你?”方靖遠似乎壓根不在乎臉麵排麵,跟著他一路走進蓮花舍。
在門外還瞧不出什麽,剛一走過外麵的紮得花團錦簇的彩樓,正門外的小廝打著躬掀開門簾子,喧鬧的人聲和著茶香脂粉味有若實質般撲麵而來,衝得方靖遠一個趔趄,差點沒敢往裏麵走。
“四娘,今兒章玉郎幾時開講,我帶了個朋友來聽他說渾話……”霍千鈞熟絡地跟迎麵走來的婦人打著招呼,剛說了沒兩句,就見四娘兩眼放光地望向身後的人,一甩帕子驚呼了一聲。
“哎呦,霍爺竟然把小方探花給請來了,趕緊跟蘭姐兒說一聲去,上次她那荷包沒扔中,念叨了好幾天呢!”
霍千鈞腳步一頓,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轉身就準備拉著方靖遠離開,“我看著地方太吵,夠不上入你眼的品級,咱們不如換個地方……”
“哎哎哎別走啊!”黃四娘剛才一聲喊,那些樓上樓下唱小曲的說話的倒茶的姑娘們都聞聲望過來,離得門口近的幾個機靈的丫頭甚至已經堵住了他們的退路,伸著手攔在兩人身前,笑嘻嘻地上上下下打量著方靖遠,那眼神簡直像是看什麽稀世珍寶一般。
霍千鈞頓時就酸了,“去去去,都閃一邊去,爺平日裏來也不見你們這麽熱乎!”
黃四娘捂著嘴就笑了起來,“九郎你天天見,若是那般客氣不就見外了嗎?當初小方探花打馬遊街時,我們姐妹去擲花的可不少,可惜沒一個入了探花郎的眼。平日裏也不見他出來耍,今日難得一見,可不就得熱乎點嗎?”
“不必了,我們就是來瞧個熱鬧,你們要想把我們當熱鬧瞧,那我們可就走了!”霍千鈞哼了一聲,看到方靖遠並未回應那些熱情的丫頭,而是老老實實緊跟在自己身邊,這才找回點麵子,“不信你們自己問他!”
方靖遠無奈地笑笑,說道:“四娘和各位姑娘的好意,方某心領了,今日來隻是想聽人說個話,還望諸位見諒。”
他雖然態度客客氣氣,言辭委婉溫柔,可不容置疑的拒絕之意,已表達的明明白白,黃四娘老於江湖,都是人精兒,自然懂得看眼色,離開揮揮手讓那些小丫頭們讓開,親自給他和霍千鈞帶路。
“探花郎客氣了,是我等冒犯了。姑娘們也是因為先前探花郎禦街一行時,沒能湊到近前欣賞探花郎的風姿,想不到探花郎今日大駕光臨,當真讓寒舍蓬蓽生輝。”黃四娘一邊說一邊引著他們朝樓上走去,“二位這邊請,二位請在雅間稍坐片刻,我這就去喚玉郎過來……”
霍千鈞原本還想帶著方靖遠坐樓下的茶座,離著台子最近,看說話兒也最真最方便,可眼下看到方靖遠引起的“騷動”,自覺沒本事都攔下來,倒不如進了雅間圖個清靜,隻是臉色就沒了先前的得意,灰突突的頗有幾分氣急敗壞的模樣。
等兩人落座之後,隔著窗子聽樓下的清唱聲繞梁不覺,看客們也都去關注那邊,無人在意方才門口的小事故,方靖遠這才鬆了口氣,苦笑不已。
“早知如此,就麻煩你另尋時間,請人到我府上說話才是。”
霍千鈞不屑地說道:“就你那屁大點的宅子,轉個身都難的地兒,還請人去說話,不怕擾得四鄰八舍的找你麻煩啊?好端端的大園子給你留著不住,非去那犄角旮旯的地蹲著,活該!”
他說的是當初方靖遠雙親去世後,霍家欲接他去住,卻被他婉言謝絕,哪怕當時他還不滿十五,依然決定自立於此。
無論前生後世,這不招人待見不願麻煩別人的脾氣倒是一如既往。
“我知道老祖宗是好意,隻是元澤為父母守孝三年,本當結廬而居,豈能貪圖一時安逸而叨擾他人?”方靖遠倒是很理解“自己”當時的想法,“倒是你為此記恨我好幾年不理人,若是還生氣,我便再給你賠個不是……”
說著他便拱手深深一揖,腰還沒彎下去就被霍千鈞急急忙忙地攔住,“誰要你賠不是了……你當我稀罕……”
“呦,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啊,兩位權當我沒來,繼續繼續!”門口忽地傳來個嘎脆利落的男子聲音,帶著幾分調侃,依然好聽得讓人過耳不忘。
方靖遠循聲望去,隻看一眼,就明白為何他諢號“玉郎”。
在大宋時代,一個人的諢號比名號還響,也更能體現此人的性格和身份地位,正如《水滸傳》裏的一百零八將,當初沒個名號的,連投名狀都送不出。
單說宋江無人曉,可提起“及時雨”來,則是江湖人人皆知,連晁蓋晁天王這等落草大寇都單憑他的名氣,就肯送上二把手的交椅,可見這“人的名,樹的影”,說的可不是本名,而是這行走江湖的諢號大名。
章玉郎身量不高,長得也精瘦纖細,若不是凸出的喉結和平坦的胸膛,單憑那白玉盤的麵孔,修眉朱唇的模樣,說是女扮男裝也沒人懷疑。
尤其是一雙丹鳳眼,似笑非笑,微挑著眉,抿著唇看著兩人,促狹的表情,活脫脫像是從畫裏走出的人物。
霍千鈞被他說得差點跳起腳來,脖子都氣得漲紅起來,“章玉郎你渾說什麽,元澤可不是你平時見的那些人……”
“我平時見的,不就是九郎你嗎?”章玉郎撇了撇嘴,徑直走了進來,眼珠一轉,便盯上了方靖遠,“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方探花麽?聽聞八月臨安府鄉試臨考策論方探花出了道題,難倒滿院學子,想不到今日得見,真是玉郎的福氣啊!”
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已經“大名鼎鼎”的方靖遠不由愕然,尷尬而不失禮貌地拱手說道:“見笑了,久聞玉郎以詼諧聞名於世,談古論今,語出不凡,冒昧來訪,正有一事相求。”
“探花郎有事盡管吩咐,玉郎不過一介藝人,當不起探花郎一個‘求’字。”章玉郎口中說著當不起,神色卻是淡淡地並無幾分尊敬,倒是看向方靖遠的眼神愈發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