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一百二十章 關河路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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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在北宋時代屬於?京東東路, 而在金國治下,和海州、密州、登州、青州等同屬於?山東東路治下。
當初辛棄疾隨耿京的天?平軍起義時,一度曾攻占整個山東東路和河北路, 可惜最終功虧一簣, 最終人逝雲散, 數十萬義軍被擊潰後,分散各地,其中最多的就在沂州一帶,魏勝當時無?法收容他們進海州,隻能讓他們先行在倉山結寨紮營, 後來辛棄疾和方靖遠定計圍攻徐州,打援沂州,一舉攻克兩州後, 辛棄疾就留守在沂州,升任沂州知府, 開始收攏昔日義軍,經營此地。
沂州東南到海州二百餘裏, 西南至徐州三百五十裏, 正?好是麵?對金兵來襲的前營陣地。
方靖遠從桃花島讓人開采出的火山石製出的第一批特製水泥, 就先供給沂州修城之用, 怕的就是冬日上凍後的敵軍突襲。
果然, 最終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一場大雪後,河水上凍,金兵也跟著來了。
辛棄疾身披鎧甲,腰挎寶劍,站在城樓之上, 遙望著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的金國大軍,眼中精光熠熠,按在劍柄的手一張一合之間,關節分明,青筋隱現。
他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敵人越來越近了,他手中的千裏眼,已經能看到最前排鎖子馬鐵甲下翕張的鼻孔,噴出的熱氣?和地上被踐踏飛起的雪沫相撞,化作滾滾煙塵,猶如?一條灰白色的巨蟒,翻滾著,咆哮著,向著沂州奔來。
“準備——開炮!——”
基礎工業不足導致方靖遠現在還造不出真正?的大炮,但改良現有的投石機作為投石炮的難度並不高,尤其是霹靂炮,這種?大號的摻料炮仗,殺傷力或許不算太高,但對付騎兵來說,正?好對付他們的坐騎。所謂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騎兵的馬一旦驚了亂了陣腳,原本的衝鋒陣型被破壞後,殺人不成,自傷在行。
於?是這一波低配“霹靂炮”落在金兵鐵甲重?騎兵身上時,他們起初還有些?意外,這些?圓球像是縮小版的蹴鞠,別說他們連人帶馬都批戴重?甲,就算沒頂盔摜甲,這東西也砸不死人啊!結果下一刻圓球就炸開來,裏麵?
夾帶著的無?數碎鐵屑叮叮咚咚地打在他們的鐵甲上,根本沒造成多大傷害。
傷害性不大,驚嚇程度倒是不小。
還不等這些?嚇了一跳的騎兵回過神,卻發現他們的坐騎沒跑出幾?步,就如?同發了瘋般亂跳了起來,非但原地起立,還跟其他的馬對撞,完全不受控製地轉圈亂撞,甚至還直接躺在地上打滾……
馬上的騎兵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掀翻了不少,還有人被壓在馬下,重?騎加盔甲的壓力,直接壓斷了腿,慘叫聲和馬嘶聲混雜在一起,愈發混亂。
石律津是這支攻打沂州的前鋒軍都統,本屬山東路招討使,此番率山東路鎮防軍前來時,便得了上麵?的警示,早早讓人都帶著盾牌,防備宋人的床弩強擊和投石炮,可沒想到這第一輪打擊來的不是□□也不是巨石,而是這些?古古怪怪看似殺傷力不大的“炸彈”,原本以為是宋人估算錯誤,才會導致這東西無?用,卻沒想到,他們算計的不是人,而是坐騎。
前鋒營重?甲騎兵一共兩千人,這次排頭陣的就占了一半,結果小覷了這玩意兒,現在一大半的戰馬都廢了,還有近百人受傷,都是被自己的馬給踩踏受傷,被這些?重?甲戰馬踩上一下,最輕都是傷筋動骨,被踩得嘔血丟了性命的都有好幾?個。
他們這才發現,這些?“炸彈”的碎屑雖然無?法重?傷人,卻能穿過鎧甲縫隙鑽入馬背上,稍一動作,刺入馬皮,又癢又疼的感覺,便會讓那些?戰馬發瘋,馬一瘋……騎兵變步兵,別說進攻了,先防備自己的戰馬反水不被踩死踢死才是真的。
“下馬!後撤!不聽話的馬——殺了!”石律津冷酷地揮刀,率先斬下了一匹正?發狂朝著他撞來的戰馬,馬上的騎兵滾落在地,立刻爬起來,也揮刀朝旁邊的瘋馬砍去,鮮血噴湧而出,一匹匹戰馬倒在血泊中,方才穩住了前方的陣腳。
“重?甲營後撤,盾兵上前。”
重?甲騎兵哪怕再心?疼自己的戰馬,眼下也不得不放棄,原本如?他們這樣列陣衝鋒,刀箭不入,直接衝到城下都無?人能擋,可如?今宋軍采用的遠程打擊太過詭異,這些?戰馬一旦受傷就很?
難恢複,反而成了負累,讓他們不得不親手了斷昔日情同夥伴的坐騎,心?痛之餘,對沂州守軍的恨意越發深重?。
而後排擁上前的,是五千步兵推著的上萬“盾兵”,這些?盾兵大多是山東河北的農戶和流民,在金兵南下時,一路擊敗俘虜的義軍和強擄的流民,都成了他們的奴隸,平日裏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到攻城時,又被推上前做人肉盾牌。
沂州城裏的守軍,有一大半原本都是山東義軍和流民,一看到這最熟悉不過的場景,都恨得目眥欲裂,咬牙切齒。
“辛府君,那是我們的人!”
“求府君設法救救他們啊!”
“胡說!休要擾亂軍心?,若是因為他們而丟了沂州,這十幾?萬人的生死,你們可擔當得起?”
辛棄疾無?視身邊人的爭論,他在千裏鏡中看得最清楚不過,那些?衣衫襤褸的奴隸,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女人,被鐵鏈鎖住雙手,讓身後的人推著前行,身上還壓著重?重?的沙袋,若是讓他們靠近,無?需雲梯,他們就會堆砌出血肉之路,讓那些?金兵踩著他們的屍骨衝上沂州城牆。
先前方靖遠派人運來水泥修築城牆時,他就曾說過金兵常用的戰略,哪怕你有再堅固的城牆,麵?對這種?情況時,又當如?何??
早在以前的戰鬥中,他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時,他就已經曆過這樣的考驗,可方靖遠還是未曾真正?上過沙場的文臣,他能頂得住這種?壓力和負罪感嗎?殺一人而救千百人,殺萬人而守一城,十幾?萬人的性命,就在他一念間。
哪怕說起來再容易,真正?親眼看到這些?人戰戰兢兢地被金兵驅趕著上前,一步步朝城牆走來時,他還是忍不住咬破了嘴唇,感受到滿口血腥味道,看著那些?人越來越近,近得幾?乎不用千裏眼,站在城牆上都能聽到他們的哭聲,看到他們的模樣。
辛棄疾尚在計算著他們靠近的距離,以及那些?人肉“盾兵”身後真正?敵軍的射程,卻忽然看到那些?“盾兵”中亂了起來。
其中的一個老者忽地轉身,用鎖著雙手的鐵鏈套在身後金兵的頭上,“城裏都是我們的鄉親,我就是死在這裏,也不能幫
你們去殺自己人……”
他撲上去用牙咬住金兵的耳朵,金兵先是嚇了一跳,立刻拔刀一刀捅進了他的肚子,將?他推倒在地,捂著血淋淋的耳朵又連砍了他好幾?刀,罵道:“死老頭你活膩了吧……”
老者早已斷氣?,可血肉模糊的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似乎死在金兵的刀下,就已完成了他的心?願。
正?如?他所說,哪怕死在金人的刀下,也不要去做他們的墊腳石,去害死自己人。
那金兵見他已死,罵罵咧咧了幾?句,正?要跨過他的屍體繼續前進,忽然旁邊的一個奴隸朝他撞了過來,將?他撲倒在地,而另一個奴隸也跟著一腳踩在他的手腕上,痛得他大叫一聲,就被撿起刀的人一刀刺進了胸口。
後麵?的金兵跟著衝上來朝著這幾?人揮刀亂砍,又有更多的奴隸參與?進來,一時間,隊形大亂,再無?寸進。
辛棄疾看得眼都紅了,終於?忍不住喊道:“引雷!開城門,去救他們回來!”
“是!”城牆上的旗令兵豎起一根旗杆,上麵?掛著兩麵?三角旗,埋伏在城外地道隱蔽處的斥候見了,立刻點燃了□□引線,向後滾去,捂住自己的耳朵,整個頭都埋進手臂裏。
“轟!轟!轟!——”
隨著幾?聲巨響,一陣地動天?搖,所有人都驚呆了,哪怕見識過宋軍投石機和火炮的,也不曾聽過或見過如?此猛烈的爆炸聲,那漫天?飛揚的塵土和血肉,猶如?人間地獄,就連石律津也費了好大勁才勒住被震得險些?將?他掀下馬的坐騎。
“怎麽回事?!宋人何?時有如?此厲害的火器?快探!前方戰事如?何??”
待塵土濃煙散去,所有人才看清,在那些?“肉盾兵”身後不足百尺之地,裂開了一條深深的壕溝,寬逾一丈有餘,長達數裏,竟是將?他們與?後麵?的金兵生生隔離開來,而先前那些?在身後逼迫著他們的金兵,不是被炸飛就是落入壕溝中,隻有一小半跟他們一起被隔在一邊,還是靠近沂州城門的這一邊。
而那座灰色的城池,正?緩緩放下吊橋,打開了城門。
城牆上的人正?拚命地揮舞著大旗,朝他們大喊:“快進城!快
跑!跑啊!——”
“跑啊!——”不知誰喊了一聲,他們扔掉了身上背著的沙袋,哪怕掙不開手上的鎖銬,也踉蹌著朝城門跑去。
跟著他們被隔在一邊的金兵又驚又怒,揮刀朝還沒跑掉的人砍去,卻聽嗖的一聲,從城門處射來的箭,將?他釘倒在地。
辛棄疾一馬當先,先射死了幾?個金兵,便拍馬揮刀帶著親兵衝上前去,那些?“流民”紛紛避讓,從他們身邊繞過,朝著城門跑去。
也有人停下腳步,朝著他們道謝,隻是他們根本來不及理會,就跟著辛棄疾朝前衝去,他們慢一步,都會有一個人死在那些?金兵的刀下,這瞬息之間,雙方爭搶著的,都是人命。
人命,時如?草芥,時如?泰山。
有一人忽地朝辛棄疾的馬前撲去,旁邊剛有人想拉住他,卻見他翻手露出一把尖刀朝辛棄疾刺去,哪怕刺不中人,這時候傷了他的馬,一樣有機會讓其他人要了他的性命。
不料還不等他靠到近前,辛棄疾已眼明手快地揮刀將?他的手臂斬斷,冷笑道:“昔日我曾疏於?防備自己人,才累得耿大哥枉死,你以為,我還會上這種?當嗎?”
幾?個跟那人一起來偷襲他的人見勢不妙,還想逃走,卻被身邊的人揭穿他們的偽裝,那些?手上戴著假鐐銬的刺客,幾?乎在被揭穿的同時,就已被同伴按倒,被辛棄疾的親衛當場斬殺。
“其他人先進城!我們殺了那些?個金狗就回來!——”
辛棄疾讓過那些?流民和“盾兵”朝著留在壕溝這邊的金兵殺了過去,親衛們也緊緊跟上,護持在他兩側。
那些?正?瘋狂砍殺“逃兵”的金兵猝不及防,被他一刀一個砍倒,而在壕溝另一側的金兵見狀,立刻大叫著開始放箭,還有人悍勇地跳進壕溝,衝過來幫忙。
“放箭!——殺!——”石律津拍馬上前,揮刀下令,“那些?出城來的宋人,一個都不能放走了!”
一時間,萬箭齊發,鋪天?蓋地黑壓壓的一片箭雨,朝著辛棄疾等人飛了過去。
“小心?——”
“快跳下去!”辛棄疾早已跳下馬背,眼看箭雨襲來,揮刀砍死兩個金兵後,就帶人跳下壕溝中,那是他們
先前就已挖好的地道,裏麵?埋了□□,就是為了防備金兵用漢人做盾牆和肉梯的伎倆。
而如?今在箭雨襲來時,同樣可以做他們的藏身之處。
他帶出來的百餘個親兵都是久經沙場,訓練有素的精兵,令行禁止,哪怕前一刻還在跟金兵廝殺,聽到指令後也毫不猶豫地朝壕溝裏跳了下去。
幾?乎在跳下去的同時,最先下去的人已張開了從馬背上解下的盾牌,這也是方靖遠親自設計給他們騎兵專用的箭網盾,論厚度是擋不住正?麵?廝殺,可折疊後方便攜帶,張開後能撐在頭上形成一大片網麵?,簡直是巨型遮陽傘的變形,擠一點的話可以遮住數十人,隻是用得是摻入鐵絲的魚線編織成網狀,遮不住雨,可若是飛箭來襲,就算箭頭穿過網眼也會被勾住,反而比單純的盾牌更扛打擊,正?是應對這種?大麵?積遠程箭雨打擊的最佳盾牌。
而那些?落在他們身後的金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迎麵?撞上那密密麻麻的箭雨,瞬間被自己人射來的箭紮成了刺蝟一般。
大多數的“肉盾”已跑出了這片箭雨的射程範圍,城門下亦有人接應他們進城,其他人則焦慮地等著辛棄疾等人回來。可眼看著金兵已經在箭雨的掩護下,開始朝著壕溝這邊衝了過來,哪怕這條壕溝能擋住重?甲騎兵,也擋不住數萬金兵,就算先前扔下的沙袋和那些?戰死的人屍體丟下去,一人一下,就能瞬間填滿了那條他們辛辛苦苦挖出來的戰壕。
“金兵殺過來了!快關城門!快!——”
“辛府君還沒回來,不能關!——”
“再不關金兵就殺過來了,到時候沂州失守,所有人都得死!”
“辛府君怎麽辦?他是為了救人才出去的啊——”
“關城門!辛府君有令,一旦救回人來,立刻關閉城門,無?需顧忌其他!”
眾人朝著說話的人怒目而視,卻發現那人竟是辛棄疾的親兵辛安,手裏還拿著他的令牌,哪怕再有不甘不願,也隻得命人拉起吊橋,關閉城門。
石律津沒想到那些?出城的宋軍竟然自斷生路,立刻帶人朝著那壕溝衝了過去,定要將?那些?人生擒活捉,帶到城門下活剝了,以威
嚇那些?守城之人。
然而等他們衝到壕溝前,卻被眼前所見鎮住,一時間不知所措。
隻見那足有一丈多款,十多尺深的壕溝,被一層銀白□□盾遮擋了一大片,上麵?掛著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支箭,下麵?也不知藏了多少人,而在這片網盾之外,倒在箭雨下的人,竟十有都是他們自己沒跑掉的同伴。
石律津氣?得嘔血,指著那一張張網盾,怒吼道:“把他們都挖出來!不論死活都給我拉上來,我要將?他們碎屍萬段!一個都不放過!——”
金兵一擁而上,搶著去拽那些?古怪的大網,隻是上麵?掛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分量也不輕,人少了還不行,隻得招呼著同伴一起來拉。
“轟!轟!——”
一陣氣?浪衝天?而起,不光炸翻了那些?正?在拉網的金兵,連他們身後的石律津也被衝擊得連退了十幾?步方才穩住身形,可定金一看,方才被他派去拉網的人和那幾?張大網,都已經被炸得稀爛,而網下除了十幾?具已被炸壞的金兵屍體,哪裏看得到一個宋軍的影子?
顯然是他們玩了個金蟬脫殼之計,留下這些?已經被箭雨射得快要滿載破損的箭網,還掛上了十幾?個“□□”,被金兵已拽,正?好引爆,又收割了一遍人頭。
而原本藏身在下麵?的辛棄疾一行人,早就沿著壕溝跑到了另一頭,披上了“隱身”的迷彩衣,趁著金兵的注意力都被那些?“箭網”吸引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從繞到了城牆的另一側,借著牆垛的掩護,跟上麵?的人發出信號,城牆上的親兵早有準備,連忙垂下幾?架繩梯,拉著他們上來。
連辛棄疾在內一百餘人,至此安然無?恙地回到城牆上時,石律津還在壕溝外氣?得跳腳,命人就地紮營,將?整個沂州城包圍起來,就不信這麽一座孤城,他們守得住一日,還能守得了一個月甚至半年?
他很?清楚,沂州城裏的十幾?萬人,根本沒有足夠的過冬糧食,隻要圍住此城,無?論海州還是徐州來援救,都得先經過他這一關,而後軍中的攻城炮和投石車也即將?運到,宋人有的東西,他們一樣有,就看最後誰能耗得過誰。
整
片河北和山東道的存糧都已經被運往此地,完顏雍拚著打光山東東路的人馬,也要先拔掉方靖遠插在這裏的釘子。這半年他按照方靖遠留下的“良策”實施的過程中,廢除了燕京和他名下的奴隸製,的確收攏了不少民心?和兵權,打壓了一部分部族勢力,可正?因為如?此,讓他愈發忌憚此人的存在。
才不過半年時間,方靖遠就從海州奪下了徐州和沂州,再讓他們發展下去,吸收了山東東路的那些?義軍後,就會越來越難以對付,所以哪怕這次犧牲山東東路的人馬,他也要一舉奪回沂州和徐州。
中原和西北的金兵一直跟四川的宋軍來回拉鋸戰,若是徐州不能奪回,以後宋軍連成一氣?,進可攻退可守,就愈發難以收拾了。
這一戰對於?金兵而言,亦是隻許勝,不許敗。
石律津讓人將?沂州城外的樹木砍伐一空,運到城前搭建攻城車,這次果然遇到了城上的遠程箭弩打擊,在沒有“肉盾”防護的情況下,城上的宋軍放起床、弩來毫無?顧忌,手臂粗細的巨型弩箭一箭射出去,就能將?幾?個人射穿成一串,就連蒙了厚牛皮的雲車都抵擋不住。
石律津暴跳如?雷,也讓人射箭攻擊。可他們是在下麵?,要往城牆上射箭隻能仰射,非得靠近一些?不可,然而靠近之後,宋人從城牆上射來的箭更加密集而犀利,你來我往之下,他們沒有城牆的遮擋,損傷的人員比宋軍多出數倍有餘。
哪怕他硬扛著損失,讓人用投石車攻擊城牆,這才發現,沂州的城牆與?他以往遇到過的城池截然不同,不知何?時在外麵?刷了一層類似石料的東西,光滑如?鏡,灰蒙蒙的顏色看著一點兒也不起眼,可任憑他用最強力的投石車,砸上去數百斤的巨石,那城牆依舊巍然不動,連牆麵?一點損傷都無?,硬得簡直比石頭還扛砸。
“這——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石律津又驚又怒,不明白為何?沂州才落入宋人之手半年,就從原來那個千瘡百孔的破爛城池,變成了這樣一座堅不可摧的“金石之城”。
“聽探子說,是從海州那邊運來的一種?叫水泥的東西。沂州守軍將?整座城都用水
泥刷了幾?遍,結成這種?成片的石牆,尋常箭矢和投石機砸上去根本無?法破防。都統,我們要不用火攻?”
自從得知完顏廷從汴京工匠那得到了猛火油櫃,哪怕上一次進攻海州時因情報泄露被方靖遠刻意針對而導致失敗,完顏雍依然讓西北金兵大量開采了那種?叫“石油”的燃料,讓燕京的工匠研究出十多種?用法,同樣配備給了這次的南征軍。
隻是石律津的手下還用得不算熟練,但眼看如?今幾?日攻城都屢戰屢敗,隻得另想辦法。
那些?石油被他安排人用布球浸泡了一夜後,再用布包裹起來,裏麵?學著宋軍的“霹靂炸彈”摻了不少廢料進去,在點燃後用投石車彈射上城牆,那些?石油極易引燃,水撲不滅,幾?乎落到哪裏,都會引起一片火災。若是粘在人身上,那更是立刻就著火,難以撲滅。
好在辛棄疾先前聽方靖遠提起過石油火情的滅火辦法,也猜到這次金兵或許會帶著猛火油櫃這種?大殺器來攻城,所以早早地將?護城河擴寬挖深,吊橋拉起,封的嚴嚴實實的,在城牆上也準備了無?數沙袋隨時滅火。更是嚴令若有人身上著火立刻脫衣滾地,不可潑水,隻能以沙土滅火。
饒是如?此,那些?被投石車投進來的“火彈”也引起了城內不少地方失火,造成上百人傷亡,是這十多日來傷亡最為慘重?的一次。
尤其是城內不少民居著火,原本就好容易進城有安身之所的流民們也顧不上是誰家的房子,都趕來幫忙,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無?需辛棄疾派人指揮,他們自己就安排的妥妥當當。
連著十餘日攻城不下,石律津一天?比一天?惱火,一天?比一天?著急,他是負責山東東路,第一關的沂州就打了小半個月毫無?進展,自己的人反倒折損近三萬餘人,而中原和西北軍進攻徐州,若是被他們先拔了頭籌,就算他拿下沂州,也無?法奪得頭功。
而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沂州城內尚有房屋可以禦寒,城外的金兵隻能住在營帳之中,哪怕他們生長在北方苦寒之地,也有不少人被凍傷,這樣下去,等到冬日再下幾?場雪,不用宋軍反攻
,他們自己就要凍死一批人了。
他原本以為,這麽一座小城,守軍都是一些?連正?經兵器都沒有的流民義軍,不過幾?日便可拿下,卻沒想到,隻不過半年時間,這些?泥腿子不但重?修了城牆,還弄出了那麽多奇奇怪怪的兵器和防具,硬是將?這裏守得水火不侵,滴水難入。
可他卻不知道,他難受,辛棄疾在城裏也不好受。
“箭矢還剩下多少?”
“回府君,箭矢已不足三萬支,若是金兵仍如?前日那般攻城,我們的箭就不夠用了。”
辛棄疾咬咬牙,讓人給他清理了手臂上的傷口,重?新包紮好後穿上了外裳,這是他前日在城牆上被一支流箭誤傷,隻是金人如?今也學得十分狠毒,箭矢都用馬糞和尿液泡過,哪怕是擦傷,也容易引起傷口感染,若非方靖遠安排醫學生們提前運送了大批的烈酒過來,專門用於?清洗傷口,他們這次早不知有多少人會死於?這些?“毒箭”之下,就連他都難以幸免。
“那就讓人都收拾了金人射進來的箭,再給他們射回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還有——收集了城內的‘金水’,讓人都準備好,明日燒開了,就等他們開攻城,給他們當頭澆一點,讓他們也嚐嚐咱們的……味道!”
“遵命!”
石律津也一直在等著這一天?,宋軍的箭矢軍械要靠海州和楚州製造運送,沂州被圍困之後,那些?物?資根本無?法運送進來,隻能用一些?少一些?,而他帶來的十萬大軍,物?資多得數不勝數,就等著宋軍的箭矢消耗殆盡,他再行攻城。
而攻城的方案,幾?乎都是從當年的宋軍那邊“學習”而來,雲梯搭在護城河上,直接鉤在城牆上,士兵們頂著盾牌踩著雲梯朝城牆上攀爬而去,一旦被推倒或引燃雲梯,整條雲梯上的人都會被葬送在城牆之下。
而城牆上的守軍,亦要扛著從天?而降的箭雨和投石機砸來的石塊,去防備攀爬城牆的金兵。
哪怕守城的宋軍一方尚占據優勢,未曾讓金兵攻上城牆,可幾?個時辰下去,城牆上的人也傷亡了不少,辛棄疾始終站在城牆上,砍壞了一把刀就再換一把刀,知道金兵終
於?退去,一日的攻防下來,城下的屍體堆積如?山,城牆上也幾?乎被鮮血染紅了大片。
“辛安,再給我拿把刀來!”辛棄疾強撐著站在城頭,手中的刀已斷去了半截,隨著剛才被斬斷的雲梯落在了城牆外。可他連喊了幾?聲,都不見辛安遞過刀來,跟先前他連喊都不用喊,頭都不必回就會有人遞給他一把又一把刀的情形截然不同。
他心?下一沉,“辛安?”
回過頭去,卻見辛安靠在他身後的城牆上,胸口不知何?時中了一箭,幾?乎將?他整個人釘在了後麵?的牆壁上,也正?因為如?此,他還依然站著,一雙眼依舊朝他所在的方向看著,隻是早已失去了神采。
辛安的手中,還緊緊地握著把刀,隨時等著遞給他。
“辛安!”辛棄疾的喉頭一梗,忍不住熱淚盈眶,伸手從他手中抽出那把刀來,轉身衝著城下的金兵怒吼一聲,“你們來啊!老子就在這裏,你們殺不死我,我終有一天?會讓你們全都死在這裏!一個都別想走!”
石律津望著城牆上的人,咬著牙,彎弓搭箭,射出一箭去。
這是他距離辛棄疾最近的時刻,若是能一箭除了這個宋軍的領袖,沂州或許不攻自破……
“府君小心?!”
冷箭來得突兀,而辛棄疾狂怒之下也未及反應,眼看著箭已到眼前,堪堪擦著他的鬢邊射進了旁邊的牆柱上,他的額角擦除一道血痕,跟著斷落一綹頭發,可他卻仰天?大笑起來,從身邊的士兵手中奪過一把弓箭,也朝著那支箭來的方向回射了過去。
“來而不往非禮也,兀那金狗,你也給我看箭!——”
石律津沒想到自己這一箭居然會失手,平白浪費了他神射手的精力,可這張三石弓就算是他拉滿也不過能射三次而已,一箭不中,再想射中就更難了,正?準備退走之際,卻見辛棄疾一箭射來,他拍馬剛剛躲開這一箭,忽地聽到風聲疾響,還不等他回頭,就覺得肋下一痛,一支箭竟從斜後方射進了他的腰部,整個人身子已顫,便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在他落地之時,隱約看到東南方的天?邊,滾滾煙塵襲來,一騎飛馬疾馳而來,馬上是名紅衣女將?,手
裏依稀拿著張弓,正?對著他的方向。
劇痛襲來,他已經無?法再去想以後的事,之時在黑暗吞沒意識時,已經知道,這一次,自己是徹徹底底地失敗了。
海州的援軍已至,他竟然提前一點兒消息都未曾探聽到,那些?個斥候探馬,簡直都是一群廢物?。是這些?廢物?誤他,誤國……
嶽璃一馬當先,衝在最前方,先是看到竟然有人暗箭射向辛棄疾,當即還了那人一箭,好在辛棄疾的箭在先,石律津隻注意到了城牆上的來箭,而未曾發覺身側後方突襲來的人馬,冷不丁被一箭射落馬下,金兵頓時大亂。
石律津的親衛搶先將?他抱上馬背,轉身就逃,其他人沒了指揮,更是陣腳大亂。
待嶽璃將?弓箭放回馬鞍一側的掛鉤上,抽出身後的一對金錘,策馬衝入敵軍陣中時,真如?猛虎入羊群一般,金錘所過之處,碰著就傷,錘著就死,比砍瓜切菜還來得利落,以至於?那些?金兵一看到她?就望風而逃,哪裏還顧得上還擊。
“嶽家軍來了!——”
有眼尖的金兵看到她?身後親兵打著的大旗,一麵?寫著鬥大的宋字,另一麵?則是嶽字旗,但凡聽說過嶽家軍的金兵,無?人不知厲害,那是幾?十年來金兵的噩夢,“撼山易,撼嶽家軍難。”就連後來的民間說書人口中,最喜說的也是《嶽家將?》,金國這邊雖然屢屢禁止,甚至為此殺過不少說書藝人,禁了不少茶館和瓦舍,可民間的傳說,是永遠堵不住的。
而在金國,士兵也是父子相傳,上一輩人在記憶中刻下對嶽家軍的恐懼,至今仍留下他們的記憶中。金兵都知道,打敗嶽家軍的不是他們,是宋人自己的皇帝,而對上嶽家軍時,就連金國最精銳的拐子馬鐵甲重?騎也一樣損兵折將?。
甚至連上半年完顏廷率五百精騎追殺宋國使臣,結果被嶽家後人斬殺,屍骨無?存的消息,也在層層打壓下,依舊傳遍了金營。
原本對沂州久攻不下,傷亡近半的金兵,就已經瀕臨崩潰邊緣,如?今眼看著主?將?被射落下馬,被人帶走逃之夭夭,而宋軍來的又是嶽家軍,頓時就沒了鬥誌,眼見嶽璃帶人衝殺過來,都顧
不上抵擋,就死命地往回奔逃,瞬間炸營,再無?抵抗之力。
所謂兵敗如?山倒,便是此刻的情形。
嶽璃帶著海州軍衝殺入金兵陣中,幾?乎一合之敵,便如?一支利箭般,直接打穿了金軍陣型,來回幾?個穿插後,金兵業已大亂,互相之間奔逃踩踏死傷不計其數,餘者被追上的海州軍更是切瓜切菜般斬殺一氣?,從沂州城外,一直殺出數十裏地,染紅了整片黃土地,連已經結冰的沂水和黃河上,都鋪上了一層血色的薄冰。
辛棄疾看著城下一潰千裏的金兵,終於?長出了口氣?。
“開城門,迎接海州軍入城。有願追殺金兵的,可隨我……咳咳……”他也忍不住吐出口血來,以刀拄地,苦笑道:“看來,我今日無?法帶著你們再去追擊敵軍,拿下他們的人頭回來祭奠……犧牲的弟兄們了。”
“府君無?需難過,我們……也殺不動了!”眾人眼見圍城之難已解,都長出了口氣?,別說出城去追殺金兵,現在一個個鬆口氣?後,都癱倒在城牆上,連站都站不起來了,這幾?日幾?夜裏,金兵輪番攻城,就算沒攻到近前也會投石扔火油彈,折騰的人人都無?法休息,疲累之極,幾?乎也都到了強弩之末。
城裏的房子磚瓦梁木房柱也都被拆得七七八八,用作滾石檑木,一次次擊退金兵,幾?乎所有人的都投入其中,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這次來進攻的金兵,根本沒打算給他們留任何?活路。
一旦城破,就是所有人與?城共亡的結果。
所以他們就算死,也要死在城牆上,哪怕沒有力氣?了,抱著敵人的雲梯一起從城牆上跳下去,也絕不會後退一步。
身後的沂州,是他們的家,城裏的人,也都是他們的親人,流浪漂泊了這麽久,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掙紮著死去,好不容易有了這麽一個安身之地,誰都不願再放棄,寧可守著這座城到最後一刻。
方靖遠跟著海州軍到沂州城下時,看到整座城的城牆,都從原本的灰色變成了黑紅色。那是無?數血與?火淬煉而成的顏色,有敵人的鮮血和烈火,也有沂州守軍的血汗在其中,方才染成如?此悲壯的顏色。
他翻身
下馬,也名所有人下馬,摘去冠帽,先在城門外,對著這座城,以及所有守衛這座城而犧牲的人,深深地行了一禮。
“命所有人下馬步行,不得擾民,聽從沂州軍安排駐營之地,若有滋擾百姓者,軍法論處!”
他從接到沂州的求援信開始,就籌集物?資北上支援,可金兵本就存著圍點打援的心?,沂州和海州之間的官路被封,水路不通,他急了幾?日,總算才點齊兵馬,由魏勝留守海州,而他則親自隨嶽璃前來沂州救援。
所幸,一切還來得及,沂州城裏城外都浸泡在血色中,卻依然保住了。
方靖遠著實沒想到,金兵如?此悍勇,攻城手段亦是不乏各種?重?器,昔日降金的人和如?今金國科舉取仕籠絡的人才,已經讓他們脫離了原本草原純騎兵的作戰方式,尤其是跟大宋多年來的較量中,同樣也學到了不少手段。
過於?自信和輕視對手,就會帶來如?此慘痛的教訓。對他而言,這次的勝利,哪怕是擊潰了金國十萬大軍,最終僅有不到萬餘人逃回河北一帶,可沂州城的守軍亦損失過半,城中的守備軍械和物?資消耗得所剩無?幾?,他們若是再晚到一日,或許整個戰局的結果都不同了。
他不禁望向西南方,那邊,是徐州。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本想將這一戰寫的更殘酷一點,最後沒下去狠手……怕你們拍死我┭┮﹏┭┮
時局艱難,但勝利終究屬於我們!我本周的日萬也勝利了!感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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