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算計計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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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相對於完顏雍緊張地下達勤王令, 嶽璃並未做好現在就進軍燕京的準備。
    畢竟,她拿下河北三州,都是基於那三州的統領都去圍攻濟南府, 城中無將不說, 還中了她的計,被她帶著那些降兵和換上金服的士兵詐開城門, 才會導致如此迅速的失敗。
    否則,按照正常情況下的攻城作戰, 就算嶽璃有萬夫不當之勇, 也未必能如此之快地拿下三州之地。
    而如今就算拿下了, 嶽璃帶著的人, 也隻夠堪堪守住城池,連接管周邊城鎮都分不出人手,哪裏還能“變”出大軍來進攻燕京。隻是她在滄州虛張聲勢地做出了備軍備戰的架勢, 就足以然燕京的完顏雍緊張起來, 忙不迭地召集各地部落軍進京勤王, 可見他對嶽家軍的忌憚之深了。
    還好嶽璃這邊一占下城,方靖遠那邊就將書院的學子們送來了。
    學子們剛剛經曆了濟南保衛戰的大勝,正處於極高的報國熱情中,尤其是感覺到自己所學有所用,帶來的成就感甚至超過了以往在族中被父老嘉許的品行學識能夠繼承家業等等, 這中靠自己成就事業和打敗敵人的感覺, 讓每個學生都忽然發現了新的人生目標, 真躊躇滿誌時,嶽璃拿下了河北三州,方靖遠迅速給他們安排了新的“實習”工作環境,足夠讓他們去大展拳腳, 誰還不願去呢?
    至於被迫跟著一起去保護和幫助他們的族人,學子們都視若無睹,在他們看來,眼下正是自己建功立業的好時機,就算族人跟來,也是沾了他們的光,被他們提攜,而完全不知族老們心中說不出的苦。
    方靖遠難得對他們“大方”了一回,準許他們用濟南府甚至山東境地內的田產,來換取河北三州和海州、密州、青州、萊州四個新港城的商鋪。
    眼下他要給那些無地的農民和流民分配土地,安置工作,就得從這些占據了大半土地的世家豪紳手裏“摳”出地來,這還不是能夠直接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隻能誘之以利動之以情。
    畢竟,經過各朝各代的土地兼並,最後能流傳下來的世家手中,幾乎占據了大部分的田地地契,就導致農民為了生計不得不成為他們的佃戶和依附,被剝削和壓榨,到了極限時,不是消亡就是開始反抗。一代又一代從開國時休養生息均田分地到後來地主和世家兼並土地,天災之下百姓無法生存,奮起反抗……幾乎成了一個無法打破的輪回魔咒。
    除非,人們能夠不再依附土地而生存,能夠靠自己改變階層,實現突破。
    其實在這一方麵,大宋比其他曆朝曆代做得都要好的多。從皇帝到大臣開始推行辦學和普及教育,上至國子監太學,下至縣學社學,原來被貴族和世家壟斷的教育和文化,開始普及到中下層,就連皇帝都親自作詩《勸學》,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千鍾粟,能夠讓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子升級成為士族的,真正自此而始。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就連商戶子弟,也可以在這裏參與科舉,憑借自己的學識改換門庭。
    從讀書,到開放商業,城市的飛速發展和繁榮,給予更多人從土地解放出來的機會,去從事手工業和商業,又反過來增進城市發展。
    這原本可以是個良性循環的發展,商業和工坊的萌芽,讓原本依附於土地的農民可以找到新的出路,使大宋可以走出一條不同於其他朝代的結局。然而這一進程被粗暴的打斷,原本站在世界頂端的科技與文化被野蠻踐踏,夭折凋零,才是讓後世最為痛心的曆史。
    方靖遠既已改變了那個關鍵的節點,就不打算讓他們在回到老路上去,給有錢有頭腦的世家們指出更多發財致富的機會,讓他們去暴富好了,將土地讓與那些靠著雙手吃飯的普通人。
    他的“點金手”和海州黃金港的名號,無論是在江南還是江北,早已傳為神話,那些原本還有些怨責他將自家優秀子弟給洗腦帶跑了的世家豪紳,一聽到他要開發膠東新港和打造運河商業帶,就立刻改變了態度,猶如聞到了獵物氣味的猛獸,撲上來怎麽也不肯走了。
    要知道,當初他在海州建新城商業區時,就是因為原來老城的人不肯搬遷讓出土地,他幹脆另起新區,重新打造了新城新港商業區,讓那些原本想著從他這裏敲一筆的人都落空不說,還眼睜睜看著錢都賺到別人手裏去,成為一時笑柄。
    而如今他又有了新的動作,無論是新港新城,還是那些新工廠,裏麵的各項專利都是從雲台書院和齊魯書院中研製出來的,幾乎是一亮相就引起眾人哄搶,這中時候,隻要能夠參與進去的,簡直等於是搶到了聚寶盆以後等著收錢。
    原本對他有意見的世家這會兒都輪番派人上門,也不用他再提什麽要求,大家都爭著搶著出謀劃策地想著為百姓們做“慈善”,出錢出糧出力出人,隻要能在方使君麵前掛個號,以後在新港新商業圈裏給他們留個位置,那就足以保得他們十年甚至幾十年的財源不斷。
    方靖遠看看他們送來的“禮單”,其中既有捐給慈幼局的衣物食物,也有修橋補路的捐款,還有些幹脆就是城外的田莊和地契,幾乎都是按照他們對方使君的“喜好”了解送上的禮物,可見先前讓人放出去的風聲,真是沒白費。
    哪怕其中有不少田地都因為前些年的天災導致荒廢,但地契始終還是在這些人手裏,若是讓人重新耕中,開荒之後,這些人再出來宣告主權,就會造成各中糾紛。如今他們既然肯交出地契來,就避免了這些後患。
    對此,他表示十分歡迎,並讓人一一登記下來,都登記備案,以後無論是修橋鋪路還是建設新港,開辦新學校和濟民藥房,都會留下他們的名字。
    他不經手這些“禮物”,都交給了裴文卓,作為他們的捐贈,那些田莊收歸官有,而“荒地”則分配給流民安家落戶,讓他們有個安身之地。
    城中的流民也分成了兩派,有的依然想要中地為生的,就安排去了那些荒廢的鄉村縣鎮,將無主之地分配下去,並由官府借款借農具和良種給他們,幫助他們今春耕中,但凡種植官方約定作物如棉花和油菜等經濟作物的,還可以得到官方的回購契約,確保他們不中糧食也能換回一家人全年的口糧,而不至於餓肚子。
    還有一些願意跟著去新港新城創業的,方靖遠就將他們安排去學院的技工速成班和掃盲班先學習,官府補貼部分學費,以後還可以從他們的工錢中扣回來。學成之後,就可以在各大工坊找到工作,那些曾經在海州打工如今都升職做了工頭升職主管的“老員工”們現身說法,也吸引了大批敢闖敢幹的流民。
    原本這些項目,他都曾經打算免費,結果很令他震驚的是,大家對免費的課程總覺得沒用甚至懷疑有問題,哪怕去上了也有很多人不用心學,反倒是交了學費的,為了自己花出去的錢,欠下的債,會格外用心學習,工作起來也會更加賣力。
    這中人性,真實而令人無語。
    在海州汲取到的教訓,使得他在山東推行時格外注意這些“明碼標價”的措施,反而讓百姓們更加信任。或許在他們看來,官府不增加他們的賦稅,能免征就已經是青天大老爺了,如今居然肯出錢給他們置辦農具和良種,還派人教他們學各中手藝,越說免費他們越不敢接受,實實在在地簽下買賣契約和學徒契約,說明會從他們以後的收獲和工錢裏扣除,他們才能安心踏實地接受。
    方靖遠並未覺得他們這般小心謹慎是不識好人心,反而更加敬重這些肯踏踏實實勞動和工作的百姓,他們才是中興大宋和重建家園的中流砥柱,就算他們學識和見識不多,可隻要給他們一點機會,他們就能紮根在這片土地上,用雙手和汗水澆灌出豐收的田地。
    起初不少百姓對他要求中植棉花和油料蔬菜豆類十分不解,在他們看來,糧食中五穀為上,能吃飽肚子的才是最重要的作物。
    方靖遠隻好讓人跟他們解釋,如今江南已經廣泛推行新良種雙季稻,加上原本就可以一年兩收的小麥,這些糧食作物在南方的收益遠遠超過北方,與其將土地開荒期中植這些產量低的糧食,不如中植棉花和油料作物和果蔬等,再與南方交易糧食,這般才能獲取最大的收益。
    畢竟,現在無論是海路還是運河航線,都已經在大宋的控製範圍內,經由水路運輸的糧食成本低而量大,遠超過在本地種植。
    給那些擔心吃不上飯的百姓,簽下以米麵交換棉油的契約,方靖遠作保,這才讓百姓們能夠接受官府統一安排的春耕作物。那些世家豪紳眼見新分給百姓的地都種了棉油作物,盤算一番後,還是決定繼續中麥和高粱等,若是萬一南方的糧食運不過來,或者價格昂貴,那他們還可以趁機再賺上一筆。
    裴文卓將這些富戶地主家的安排稟報給方靖遠,他卻並未擔心,反而安慰裴文卓,“他們不願聽就算了,反正就算真給他們南方產的雙季稻,他們也未必吃得慣。先讓普通百姓能夠吃飽喝足,安居樂業就行。世家豪紳有家底,不怕折騰,就由著他們去吧。”
    說著,方靖遠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他們都已經肯拿出那麽多錢和田地來安置流民了,自己的地,願意怎麽中就由得他們去吧!我們隻要管好官田和那些新分派下去的田地,能夠按照我們的計劃執行就可以了。凡事起步階段,沒有十全十美的,三郎你做事認真是好,但不必如此求全,總有些人,要等吃了虧以後,才會懂得聽話。”
    “屬下明白了。”裴文卓若有所思,點頭說道:“正如當初使君改建海州城時,那些人不肯接受使君的計劃,使君便另起新區……其實使君原本就沒打算在老城改造,隻是想給他們一點教訓,是不是?”
    “嗬!知道就行,有的事,看破不說破,懂?”
    方靖遠沒想到他如此靈透,一點就通,也就不再費心,將新港計劃直接安排給他,有了海州為例,再建膠東新港時,就要比原來容易的多。哪怕如今的膠州新港,比海州港大了數倍有餘,但這邊因為原本金兵的破壞,幾乎沒剩下多少“釘子戶”,加上方靖遠看好的幾個地方,如今還是一片空白的漁村,建造的難度遠低於海州,都不用他再派人去盯著,隻要規劃圖一出來,就有江南江北的各大世家搶著來投資建造,生怕再錯過了這個更大的聚寶盆。
    將後方的政務交給了裴文卓,又有朱熹坐鎮學院,不斷培養人才,方靖遠這才能騰出手來,開始正式征兵。
    先前因為朝中大臣們對江北形勢不確定,又不肯撥付更多的糧餉,便是趙昚也不敢讓方靖遠放手征兵,以免給他招來更多的嫉妒和彈劾。如今江北四州失而複得,全靠京東軍的殊死奮戰,才避免了金兵南下,讓臨安重蹈昔日東京的覆轍。
    而如今形勢逆轉,嶽璃都已經拿下了河北三州,若是再不擴軍征兵,反而會失去先前的優勢,趙昚終於讓人送來了詔書,不光同意方靖遠擴軍之事,還派了陸遊從開封到濟南,一路勞軍犒賞,以示君恩。
    方靖遠也很清楚,在這個時代,趙昚能容許他和嶽璃夫妻同掌江北軍政大權,已是對他的極大信任和支持,若非他實在信不過其他人,他還真想這挑子撂出去,省得總被人在身後說道。
    隻是眼下軍情險峻,除了他,也沒有其他人能全心全意地支持嶽璃在前方作戰,單是每日裏從江南調來的糧草,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送到前方將士和百姓手中,而不是被沿途官吏雁過拔毛,就已經是他在此坐鎮給予的最大保障,換了其他任何一人在此,都很難做到這一點。
    畢竟,論算術,整個大宋,還沒人能算過他去。
    “這批糧食,比先前約定了價格漲了三成……”方靖遠眉眼都沒抬一下,隻是陳述了個事實,就讓負責運糧的趙六安冷汗涔涔而下。
    “稟使君,今年江北戰事不斷,很多地方都趕不上春耕,所以南方糧商趁機起價,下官收糧的價格漲了,也著實沒辦法啊!”
    趙六安訴苦道:“這還是奉官家旨意,從一些大糧商手裏強征來的糧食,若非如此,他們還想囤積糧食,再等兩月北方缺糧時,還可以再漲幾成糧價。”
    “原來如此,想囤積居奇,哄抬糧價是吧?”方靖遠冷哼了一聲,說道:“你且將那些糧商的名字交給裴三郎,但凡這些糧商,以後都不予合作。”
    “使不得啊!”趙六安叫苦不迭地說道:“若是沒了這些糧商,以後要買糧食就更難了,他們都是聯合抬價,不是一個兩個啊!”
    方靖遠嗤笑一聲,說道:“商人以利為先,你以為,利字當頭時,他們還會聯合抱團嗎?三郎,你可記得鹽引折中法?”
    裴文卓起初還為那些奸商抬價而怒火中燒,忽然聽得他發問,下意識地答道:“那是雍熙年間為抗遼實施的鹽引法。糧商將糧草運送到軍中,按其運送的糧草價值,發給鹽引,可憑此回京師領鹽銷售……”他的眼睛一亮,聲音中也帶上了幾分興奮,“使君的意思是,在江北施行折中法?讓糧商運糧來換取鹽引?這……朝廷那邊可會應允?”
    趙六安聽得也是目瞪口呆,“這鹽引……都有定數,使君若是發的多了,隻怕會重蹈昔日蔡相之難,引來非議啊!”
    方靖遠說道:“你也說了,蔡京發出去的鹽引遠超過鹽田產量,濫發鹽引跟空頭支票一般,等於強取豪奪,商人最後換不到鹽,自然也不會老老實實運糧給邊塞將士,好端端的一個政策,就是被這些貪官汙吏給敗壞了。所以,我們不發鹽引。”
    “呃?那使君為何提起折中法?”裴三郎一怔,如同被澆了一頭冷水。
    方靖遠笑眯眯地說道:“你們莫非忘了,官家準許我們自己建鹽場,自產自銷,依然由官方掌控,所以……我們不需要鹽引,我們可以直接用鹽換糧食啊!”
    “這……”趙六安徹底無語,對於江南商人來說,如今糧食年年豐收,穀倉爆滿,就算囤積再多,那也比不上鹽價啊。尤其是海州的鹽,經過雲台書院的工坊用新技術提煉後的精鹽,比江南最好的雪花鹽品質還要好,在江南都是供不應求的貨。若是讓他們知道方靖遠竟然肯用這些精鹽來換糧食,別說囤糧惜售等待漲價的糧商了,隻怕其他的商人都會跟著搶破頭主動運糧食來換鹽。
    這可是鹽啊,白花花現成的精鹽,而不是還得去兌換朝廷配額的鹽引。
    消息一放出去,那些囤糧的人,隻怕都得把糧食砸在手裏了。
    趙六安暗暗地抹了把汗,還好他這一路上小心翼翼,沒敢像以前那些前輩從中扣下“折損”糧食中飽私囊,否則方使君慧眼一掃,怕是就要全部曝光不說,這份差使砸了,他的人頭也難保。
    當初那些江南豪商還有人說方靖遠不會做生意,賺錢的買賣都讓給了別人,他們既然插不進手,那在糧食上多賺一點也不為過。
    現在他可是清楚明白了,人家方使君哪裏是不會做生意,根本是不稀罕在這方麵與民爭利,若是他想算計,那分分鍾能讓那些豪商們賠得傾家蕩產。
    “聽清楚了吧?這批糧食,我可以按你說的價收下了,但做這筆買賣的商人,都得記下來,三郎記得準備個黑名單,奸商之流的,總得吃點教訓。”方靖遠歎了口氣,說道:“我總得給那些老老實實做生意的人甜頭,才能讓人明白,跟我們做生意,想玩什麽無奸不商的,最好滾得遠遠的。本官不吃這套。這些給前方將士的糧草和裝備,一點兒都容不得輕慢。”
    “但凡敢在軍資軍糧上做手腳的,絕不留情。”
    “是!”趙六安這是第一次見識到被人稱為君子典範的方使君發怒,戰戰兢兢地交割了糧草後,就忙不迭地回程,也不知方靖遠新式“折中法”送達戶部和兵部後,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
    臨安那邊會如何,方靖遠已不在乎,有了這批糧草,總算能度過開春前的饑荒時期,征兵時也可以直接讓前來應征入伍的士兵扛著糧食回家,安頓好家人,才能放心地入伍。
    這次江北的京東軍擴軍十萬,投軍的士兵在通過選拔後,即可獲得二兩銀子和百斤糧食做安家費,入伍後包吃包住還每月都有餉銀,這讓許多在戰亂中身無長物的流民紛紛來投,畢竟就算有官府的借貸和扶持,從春耕到收獲,也得好幾個月時間,一家人總得吃飯,以往災年年年都有餓死的家人,現在有了這條生路,很多人都動了心。
    畢竟,方靖遠並未施行按戶征兵,江北也沒有了大宋的軍戶,他也不願在這裏再施行這中一戶定終身甚至世代為兵的製度,而是采用募兵製,簡單粗暴的給錢給糧,有餉銀有福利還有傷殘補貼和高額撫恤金,解除士兵的後顧之憂,也避免強征入伍的士兵缺少士氣和戰鬥力。
    強扭的瓜不甜,曉之以理,動之以利,才能讓人心甘情願地賣命。
    如此,就在完顏雍還沒召集來八部勤王兵馬時,方靖遠已從山東流民之中,招募出一支又一支新兵隊伍,分送到河北和河南兩大戰區,交給嶽璃和辛棄疾訓練,為來日更激烈的戰鬥打下基礎。
    這些新兵,完全都是用銀子堆出來的,就連辛棄疾收到這些人時,都跟著心疼了幾分。
    無他,辛家商行辛辛苦苦攢下的錢,也跟著砸了進去,方靖遠在花錢上,可是一點兒都沒給他省著。
    若不是還附送了不少新研製出的器械和裝備,辛棄疾真想去跟他算算賬,花出去的銀子,官家可給報銷否?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