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輕言沒有理會年輕法師和中年法師對他投來的震驚視線, 兩人先後在中途下了電梯後，狹小的空間中便隻剩下了季輕言和龍崽，沒有了其他人的喋喋不休, 季輕言卻覺得更加焦急了起來。
    電梯內顯示著樓層數的光屏不停閃動著，季輕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它, 恨不得電梯上升的速度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肩上的龍崽敏感地察覺到了季輕言的情緒並不穩定，他低低地嗷嗚一聲, 湊過去蹭了一下季輕言的脖子，試圖讓他平靜下來。
    終於, 顯示屏上的數字停在了第八十八層。
    莊河會長剛剛從守衛那裏得知季輕言到達協會的消息，準備下去接人，卻正好在八十八樓的電梯口碰到了他。
    季輕言驚訝了一瞬，來不及多想：“小……太上長老現在情況怎麽樣？”
    莊河搖頭：“不太好，太上長老的生命力正在持續流失, 體內的多個器官也出現了衰竭的現象……”
    莊河一邊為季輕言引路，一邊語速極快地告訴他現在的情況。
    八十八層樓是法師協會的頂樓，也是會長以及各大長老的辦公室、會議室的所在地。
    並不是所有的長老都清楚並實時跟進太上長老的事情, 但這次太上長老的事太過嚴重和突然, 想要瞞住其他長老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隻能暫時將消息控製在長老層內部，沒有讓其他法師們知道, 以免引起慌亂。
    為了穩定住太上長老的治療環境, 雖然長老們都已經知道了當下情況, 莊河卻並不允許他們一股腦地全待在閣間。
    因此，在注意到一個年輕的生麵孔, 被莊河會長帶進會長辦公室, 並拉開了隱藏在書櫃後的那扇門時, 沒有人會認為，莊河會長這是打算請後輩去閣間談心。
    頂樓的長老們一下子就議論開了，但他們的聲音卻並沒有傳到閣間內。
    哪怕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看見床上之人的身影時，季輕言還是控製不住地心神一顫——
    枯白的長發，灰敗蒼老的臉龐，瘦得仿佛隻剩下骨架的身形，以及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微不可察的生命氣息。
    季輕言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床上之人的容顏，和他記憶之中的小太陽相去甚遠，但對方身上的氣息，確實和他的小太陽別無二致。
    ——這絕對就是他的小太陽。
    季輕言壓下心中湧起的悲意，不等莊河以及房間內的另外一位女性長老開口，他便徑直走到床邊，連著丟下一串法術。
    幾乎所有的法術所作出的反饋，都是令人心驚的深紅甚至黑紅之色。
    這代表著，被檢查之人的身體狀況相當之差，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正在遭受著嚴重的痛苦。
    床邊的露西婭閉上眼，不忍再看那片刺眼的紅色。
    一套檢查下來，季輕言隻覺得心髒揪揪地疼，疼得他眼眶都微微泛紅。
    他用力閉了閉眼，試圖平複自己的情緒，卻失敗了。
    鳳星陽沒有使用和小艾他們一樣的方式活到現在，而是使用了更加極端的一種。
    她把自己變成了亡靈法師，擁有了漫長生命的同時，卻也付出了常人難以忍受的代價。
    季輕言也是亡靈法師，所以他知道成為亡靈法師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哪怕他的痛苦被別人代替承受，那殘留的最後一絲痛苦，也依舊讓他很是困擾了一段時間。
    但看小太陽如今的模樣，她肯定是一個人默默將這個代價背負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是和季輕言一樣的器官衰竭，而是獻祭了自己將近一半的靈魂力。
    小艾小蘭小瓦他們也同樣獻祭出了靈魂力，但他們的靈魂力損傷是可逆的，是能夠輕鬆被治愈的。
    然而小太陽的情況不一樣。
    她將自己的靈魂獻祭給了亡靈，這是成為亡靈法師的代價，這樣的代價是不可逆的。
    換句話說，無法痊愈。
    季輕言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情況。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紅發法師，眼神又一瞬間的恍惚。
    ……小太陽以前，也有著一頭漂亮又耀眼的紅發，就像是天邊的太陽一樣，溫暖又充滿希望。
    而不是現在這樣，滿頭的白絲披散著，宛若垂暮的老者，隻餘下蒼白的、最後僅剩的那一絲微薄的生氣。
    說不心疼是假的。
    見季輕言給床上的太上長老做完檢查，整個人就像是愣在了原地一樣的模樣，一旁的露西婭和莊河心裏都是咯噔一下。
    露西婭嘴唇抖了抖：“季先生，老師她……”還有希望嗎？
    或許是季輕言的表情太過難看，露西婭竟是沒能將這句話完整地問出口，她怕自己會在季輕言的口中聽到能讓她崩潰的答案。
    季輕言回過神：“你知道她現在是亡靈法師嗎？”
    露西婭沉默兩秒：“知道。”
    一旁的莊河大驚失色。
    一眼就看出了太上長老如今的情況，這讓露西婭心中升起一絲希望：“您能治好老師嗎？”
    季輕言搖了搖頭：“亡靈法師的代價無法根治。”
    露西婭怔愣在原地。
    “但是可以緩解症狀。”季輕言又道，“保住性命是絕對沒問題的。”
    季輕言能做的，也隻有保住小太陽的性命，盡量讓成為亡靈法師的代價所帶來的傷痛，對小太陽的影響降至最低。
    至於痊愈……
    如果能找到讓亡靈法師重新變為普通法師的辦法，也許還有一線可能。
    但就算是季輕言，也從未聽說過有這樣的逆轉方法。
    聞言，露西婭和莊河均鬆了一口氣，兩人似乎想要和季輕言說些什麽，然而季輕言卻已經開始為太上長老做治療，他們便暫時按捺住了念頭。
    歸根結底，小太陽現在的身體狀況，幾乎都是成為亡靈法師所付出的代價導致的，看起來非常嚴重，但想要緩解反而比灰灰他們的情況更容易。
    一個是治愈，一個是緩解症狀，熟難熟易一目了然。
    聽莊河所說，小太陽的情況之前明明已經穩定了下來，昨天夜裏卻突然反彈加重。
    不可能是無緣無故，肯定有原因。
    使用法術治療將鳳星陽的情況再次穩定下來後，季輕言開始了新一輪的仔細檢查，試圖找出鳳星陽病情陡然加重的原因。
    一番檢查過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鳳星陽的脖頸上。
    “這是什麽？”看到季輕言用手指輕輕扯出太上長老脖子上的綠繩，露西婭本想阻止，卻還是忍耐了下來。
    季輕言也在看繩子方墜著的東西。
    那是一片拇指大小的、綠葉形狀的吊墜，似乎因為一直貼身攜帶的原因，吊墜被磨得很光滑，色澤卻不知為何非常的暗淡。
    看到這個吊墜的那一刻，季輕言總算明白了小太陽情況惡化的原因。
    說是惡化其實並不準確，隻是這個吊墜一直在幫鳳星陽抑製靈魂力帶來的痛苦。而昨天夜裏，這個吊墜上的能量被消耗殆盡，鳳星陽的症狀才驟然爆發。
    季輕言將吊墜從紅繩上取了下來，在戒指裏翻找了一番後，拿出一塊形狀幾乎一模一樣的，同樣是樹葉形狀的吊墜，串在了紅繩上。
    隻不過比起鳳星陽脖子上的那塊吊墜來說，季輕言取出的那塊吊墜色澤飽滿，滿是翠綠的顏色鮮豔明亮，哪怕隻是看一眼，都能讓人感受到滿滿的生命力。
    露西婭忍不住又問了一遍：“季先生，這個是……”
    季輕言：“是精靈族生命樹的樹葉。”
    戴上樹葉後，鳳星陽的情況很快就穩定了下來，一旁的檢測儀器也發出讓人心安的、平穩的滴滴聲。
    露西婭看著季輕言將葉子吊墜收起來，又看向了季輕言，眼裏是遮掩不住的驚訝和好奇，仿佛在問季輕言為什麽會有生命樹的樹葉一樣。
    要知道，哪怕是血統純正的精靈族族人，也難以輕易見到精靈族生命樹，更別提得到一片生命樹樹葉了。
    太上長老擁有這樣一片樹葉，露西婭並不覺得奇怪，畢竟太上長老身份特殊，古年時期的好友之一，便是當時的精靈王狄蘭爾。
    但是季輕言，一位看起來如此年輕的人類，是如何得到這片樹葉的？
    但露西婭理智地沒有將這個問題問出口。
    不論季輕言是如何獲得的，對方現在毫不猶豫地專門前來救治太上長老，又將如此珍貴的樹葉贈予太上長老的行為，已經讓露西婭非常非常感激了。
    就算季輕言手裏的這片樹葉來曆不正，露西婭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她甚至已經開始思考，如果有精靈族的人來找季輕言的麻煩，她或許還能幫季輕言攔著點。
    法師協會長老的身份，還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季輕言借用了露西婭的靈藥室，在裏麵熬製了一下午的靈藥。
    雖說有生命樹樹葉的存在，很快就讓鳳星陽的身體狀況穩定了下來，但是之前身體上已經產生的損傷，還是需要進行額外的治療。
    靈魂力造成的身體損傷，讓露西婭以及其他法師協會的長老們都手足無措，季輕言卻駕輕就熟。
    露西婭依舊守在床邊，靜靜地凝視著床上的鳳星陽。
    床上之人的臉色已經好看了許多，原先嘴唇上泛起的青紫也已經消失不見，隻餘下些許蒼白之色。
    莊河站在她的身邊，臉上的凝重也已然退去。
    露西婭：“我總覺得……季先生的身份不簡單。”
    莊河沒有應聲，今日之前，他隻當季輕言是一位能力出眾的後輩，但季輕言今天所展現出的能力，卻讓他覺得，季輕言或許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
    有什麽念頭從露西婭的腦海中一閃而逝，她卻沒能及時抓住它。
    露西婭微微垂眸，笑道：“算了，什麽身份不重要，他把老師救回來了，這才是我們應該關心的事。”
    更何況，季輕言剛剛還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太上長老這幾日就能醒過來了。
    對於露西婭和莊河來說，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消息。
    畢竟太上長老……她已經昏迷了數個月之久了。
    沒多久，一旁靈藥室的門被人推開。
    露西婭連忙起身，將床邊的位置讓給了季輕言。
    季輕言熟練地將熬製好的靈藥喂給昏迷中的小太陽後，將靈藥的服用量告知給了露西婭。
    露西婭神色認真，將季輕言所說的全部記了下來。
    囑咐完後，季輕言又有些猶豫了起來。其實最好的辦法，還是把小太陽接到自己的身邊，由他來親自照顧她。
    但是……不知道他身份的露西婭他們，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季輕言思考之際，露西婭突然驚呼一聲：“老師！”
    季輕言下意識地回身看向身後，兩條細瘦的胳膊卻先一步圈住了他的腰身，緊接著，床上的人艱難地掙動兩下，將腦袋埋進了季輕言的懷裏，語氣沙啞哽咽：“老師……”
    季輕言肩上的龍崽眼尖地看見環住季輕言腰身的胳膊，臉色霎時就黑了下來。
    見人就抱是什麽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