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恐怖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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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節】
    我們踏在神木林的落葉土道上,我看著前麵的男人,我能感覺到撒拉的藍色眸子在看著我,我應該捅這個男人,盧斯·波頓大人,他殺死了我的媽媽。
    不,是我殺死了我的媽媽。
    我感覺腸胃縮成了一團,淚水不由得流了下來,紅王林的波頓亡者默默看著我無聲地哭泣,我不敢發出半點響動,走在我前麵的那個人喜歡安靜。
    自神木林而歸以後,我回到了“萊雅拉的房間”。
    或許,我會一直住在這裏,就像是無數歲月之前的萊雅拉·史塔克,隻有在他需要我取悅他的朋友時,才能短暫地一見天日。
    他把我當做了可以任他擺布的玩偶,就因為我是他的野種,我隻能在他的手下活受罪。
    沒關係,我告訴自己,我可以忍耐,我可以順從,但我絕不遺忘,既然我是個不被承認的波頓,那麽終有一天,我會踐行那個男人享受的古道,我會剝掉他的皮。
    當然,我不會殺他,因為弑親者死無葬身之地,他活著會比死了更難受,就像我此刻一樣。
    我躺在床上,被褥已經被更換過了,依然陳舊,卻比家裏要好得多,我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最終依然陷入沉眠,在一雙藍寶石一樣的眸子的注視下。
    那雙眸子是如此得剔透美麗,如此得悲傷,如此得遺憾,就像是低吟的寒風,嗚咽聲聲,讓夢中的我淚水沾滿了毛氈。
    第二天一早,飯後我被嘟噥拎去了盧斯·波頓大人的書房,他本人並沒有在這裏,我見到的是烏瑟學士。
    一個頭頂無發的老頭兒,他的皮膚就像是神木林裏最古老的樹木,幹癟,褶皺密集,而眼簾隨時垂著,毫不動彈,我幾乎看到他的周身都布滿了蜘蛛網,如此陳舊老朽。
    “萊雅拉·雪諾,盧斯·波頓大人吩咐我教育你,”學士開口了,他說話斷斷續續,讓我懷疑他是不是隨時會斷氣兒,“文法,家係,紋章,酒類,食物——咳,咳咳!”一口氣說出那麽多詞匯讓他咳嗽了半天,“還有堡務、財務和軍務。”
    怎麽回事,學這些幹什麽,我是要去統治這塊大陸嗎?
    “我問過他,為什麽要讓一個一文不值的女孩學這些,”烏瑟學士倒是非常直率,“大人吩咐說——”
    他停了好長時間,讓我懷疑他或許已經斃命,差點去探他的呼吸。
    “說,他需要你變得值錢,我們開始吧。”他探出哆哆嗦嗦的手,我立刻好心地將杯子遞過去,看著他巍巍顫顫地飲用,灑出來了不少,這解釋了他身上那股朽味兒是怎麽回事。
    借助李曼前世的英文功底,我學習這塊大陸所用的通用語書寫時並不算慢,並且慢慢熟悉了我所處的這個世界。
    這裏自然不是地球,而是另外一個世界,是維斯特洛。
    我在這個世界裏的維斯特洛大陸,人類文明的最西邊。
    我念給烏瑟學士道:“我所在的位置是恐怖堡,位於北境的淚江沿岸,北境乃是維斯特洛大陸的北方之地,地廣人稀,民風淳樸,窮鄉僻壤,我們的大人是盧斯·波頓大人,他的統治秩序井然,子民生活安樂。”這是我上輩子加上這輩子寫過最假的東西了。
    “好了放下,你的,咳!文章,關於曆史那篇。”老朽不堪的烏瑟學士溫吞吞地說道。
    “好的,學士,”我翻找那一卷我寫的東西,字體可漂亮了,比我前世小學寫的英文要更工整好看,“您要檢查嗎?”
    “念吧。”他緩緩說。
    那以後我的字可以寫潦草一些了,我真是個壞女孩。
    “在過去,波頓家族稱王的年代,維斯特洛有無數的國王,互相蠶食吞並,最終形成七個王國,例如恐怖堡伯爵盧斯·波頓的封君史塔克家族,過去就是七王中的北境之王。”
    “既然你說了維斯特洛,那麽你就是忘了塞外,絕境長城之外現在還有國王呢,塞外之王。”他遲鈍緩慢地說道,“算了,繼續吧。”
    “爾後,‘征服者’伊耿·坦格利安,與他的姐妹維桑尼亞和蕾妮絲騎龍跨海,以烈火與死亡讓諸位國王臣服下跪,用戰爭中繳獲的千萬把長劍鑄成鐵王座,建立了自己的一統王國。”
    “等一等,”學士吞吐道,“不止是姐妹,還是夫妻。”
    “好的。”我趴在桌上圈圈畫畫,然後繼續。
    “那一年被稱為伊耿曆元年,乃是當前維斯特洛所用曆史紀年法的開始。”
    “繼續,雪諾。”他說道。
    “我,萊雅拉·雪諾,出身在伊耿曆281年,那一年又被稱為錯誤的春天,冬末的氣候轉暖讓人們誤以為春天到來,然而,那不過是不穩定的氣候給人類開的一個玩笑。兩三個月之後冬天繼續,就連南方也下起了大雪,平民遭了大罪。”
    “不穩定的氣候?從有曆史以來,氣候永遠是不穩定的,這點不用特別提。”啊呀,被抓到了,我忘了,我下意識地和地球進行了比較,前世的鍋。
    “咳!”我盡快快速的念:“這個世界的氣候比天氣更加反複無常,冬夏可能持續數年,春秋兩季也有這個可能,在我出生的那年,反常的氣候和君王的愚蠢讓諸侯造了反。”
    “你是說簒奪者戰爭和氣候有關?”老頭子問道,“我可沒這麽教你,學城也沒這麽說。”
    “您看,這場戰爭的另外一個名字就叫錯誤的春天,不是嗎?咳,我繼續,當時北境守護兼封君艾德·史塔克公爵、東境守護兼穀地封君瓊恩·艾林公爵、河間地封君霍斯特·徒利公爵和風暴地封君勞勃·拜拉席恩公爵共舉反旗,為被瘋王濫殺而死的親人複仇。”
    “改一下格式,勞勃·拜拉席恩國王當時的全稱是風息堡公爵,其他的諸侯也一樣。”他砸吧著嘴夠杯子,我立馬雙手奉上,然後繼續。
    “最終,坦格利安家族的末代國王“瘋王”伊裏斯崩於鐵王座上,叛逆諸侯給勞勃·拜拉席恩戴上了王冠,開辟了拜拉席恩的時代。此役人稱“簒奪者戰爭”,如今當年的叛亂者尚在,並且盟約牢固,所以,在當下的伊耿曆288年,我7歲,夏日剛剛開始,維斯特洛太平無事,就是這些,學士。”我關上我的文卷。
    烏瑟搖了搖頭,“你會是個貴族,或者可能會是貴族,拿書櫃上第三排的第二本書。”
    我聽話地去夠那本學城的論文集,“第二百五十頁,讀第三段。”他說道。
    我自然照辦,乖乖地用小手抱下大部頭,翻開厚厚的羊皮紙書籍,“勞勃·拜拉席恩之所以稱王絕非隻是因為叛軍勝利的原因,更是因為勞勃·拜拉席恩本人本來就是王座的順位繼承人之一,在坦格利安家族之外距離王座最近的一個。”
    “對,就是這一段。”烏瑟學士應道。
    於是我繼續,“坦格利安血脈人丁凋零,似乎無人幸存,即便有,也遠在海外。而拜拉席恩家族血統源自征服者伊耿,勞勃的長輩更是伊耿五世的女兒雷蕾·坦格利安,所以,他稱了王。”
    “這就是道理,雪諾,光戰爭沒有用,戰爭隻會讓人恐懼。而律法,基於血脈的統治,才是讓人正當合法坐上王位的根基。”切,才怪咧,“征服者”伊耿啥血統,龍王?不,哪怕是瓦雷利亞人最早也不過是放羊的部落。
    到了中午時,早上的課程結束,對為什麽會受這樣的教育,我大抵有一些猜測。
    盧斯·波頓大人需要的是能深入到敵人或盟友當中的我,這種深入是各個層麵的,我必須能夠表現出閨秀的風範和學識,對美酒和餐點體現出不俗的品味,以讓貴人們對我垂涎不已。同時,我需要學會不被毒死,並給該被解決的人下毒。
    我還必須了解城堡防禦和人員安排,掌握財富與資產,統帥軍隊或建立軍隊。以便在必要的時候取我未來的情夫而代之,為波頓家族提供強有力的支持。
    畢竟,隻會勾引和搗亂成不了大事,毫無治理能力的棋子隻能給盧斯·波頓大人拖後腿,聽起來,我像是要給他當間諜。
    我很懷疑,盧斯·波頓大人真的當我已經忘了撒拉的事情,他當真以為我學了這麽多以後,不會報仇?
    還是說他以為,讓我從平民的苦難和掙紮之中脫離出來,有更好的衣服和食物,還有貴族的教育,會是我這輩子可遇不可求的恩惠,我一定感激涕零?不,我隻要我媽媽!
    再或者他根本就不在乎,不在乎我的憎恨,不在乎我的痛苦,對恐怖堡伯爵而言,我什麽都不是,他有這個自信讓我在他手裏永遠翻不了身。
    我無從得知他的想法,但是從我對他不多的認識來看,毫無疑問的一點是,他想要榨幹我的價值。
    媽媽的藍眼睛如此奪目,她在看著我,我絕不辜負。
    下午我被帶到了恐怖堡的庭院裏,羅加·馬爾錫爵士,一個十足傲慢的爵爺,他曾經帶隊把我和媽媽從家裏抓走,他是恐怖堡教頭,將教我馬術。
    “你要從騎乘小馬開始,雪諾。”他根本就沒看我,似乎他的學生是石牆下的雜草,而不是恐怖堡的女兒。
    “我會給你用婚生子他強調這個詞)多米利克·波頓小時候用過的特殊馬具,用完以後擦洗幹淨,夫人吩咐的,如果你的味道留在上麵,你就去吃鞭子吧。”羅加爵士這樣告訴我,就好像那副馬具有多麽稀奇,而我渾身都是臭大便一樣。
    “過段時間你將學習照料馬匹,以便你對馬這種生物更加熟悉,需要的時候,你要伺候恐怖堡的主人們,還有他們的馬。”
    然後是訓犬師骨頭本,一個老頭子,教我剝皮,他自然找不到活人給我練手,所以我們剝的是兔子,骨頭本告訴我,有時盧斯·波頓大人會心血來潮去打獵,據說當年盧斯·波頓大人就是在打獵時遇到了拉姆斯·雪諾的娘,然後給播了種。
    遇到恐怖堡伯爵他老人家親自出馬的時候,我將需要剝野豬、鹿、狐狸和狼,偶爾會有熊。
    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要學剝皮,對兔兔這種可愛的小生物我下不了手,希望,我隻是剝獵物,希望。
    【第二節】
    過了一陣子之後,盧斯·波頓大人從南方請了一位修女過來,我聽到嘟噥說那是一個穀地娘們。
    稍後,盧斯·波頓大人召見了我,我來到了他的專屬小房間,他躺在床上,胸膛和四肢爬滿水蛭,我聽說這種水蛭來自頸澤,每采集一桶新鮮的,都會死幾個人。
    “這是你的教育對象,萊雅拉·雪諾,”盧斯·波頓大人一如既往地輕聲說道,“凱拉修女,教她禮儀、舞蹈和著裝打扮。”
    “當然,”凱拉修女打量著我露出一絲微笑,她臉很寬,嘴唇厚,鼻子塌塌的,身穿灰色的袍子,除了臉和手之外,沒有露出半寸皮膚和毛發。
    我猜這樣的尊容一定讓盧斯·波頓大人的夫人非常放心。
    “看哪,好一個可愛的小姑娘,我保證,波頓大人,她將是一位可人的淑女,然後是賢惠的夫人,我會教你禮儀和舞蹈,還有衣飾,以及刺繡和信仰,萊雅拉,以七□□義,我保證。”
    她試圖和藹可親,可是她的雇主冰冷無情,“北境人是先民的後裔,這裏唯有心樹,沒有七神的容身之地,別試圖在這裏蓋聖堂。”
    我在烏瑟學士的課上了解到,在久遠的過去,先民曾遍布維斯特洛,直到安達爾人渡過海洋,帶來了他們的七神。
    到了今天,先民的後裔中隻有北境人和零星的南方人還信仰舊神,安達爾人通過戰爭或聯姻的方式掌控了北境之外地區,其後代大部分是七神的信徒,為了與舊神區分,七神也被稱為新神。
    “新神喜歡讓人發下各種誓言,喜歡讓人為了信仰獻出一切,所以新神有教會,有修女和修士,舊神可沒有這些。”這是烏瑟學士解釋給我的話。
    回到我當下麵對的事情。
    “以及,”波頓大人平靜地吐露道,“不要用南方那一套,我不需要淑女,你要教的是禮儀、舞蹈和著裝打扮。”
    凱拉修女的雙唇張了張,最終不敢抗議。大概她是聽過恐怖堡的恐怖吧。
    事後,凱拉修女在庭院中教我走路的姿態,她似乎討厭呆在陰暗的恐怖堡裏頭,“從南方到北方,萊雅拉,每一座城堡都死過無數的人,但是隻有這一座讓我毛骨悚然。”
    凱拉修女抱怨道,然後繼續對我露出溫和的笑容,“我會讓你變成一位能夠嫁給雷德溫家、海塔爾家或者羅宛家的好姑娘,哪怕是最挑剔的老人也找不到你的半點問題。”
    這三個家族都是河灣地的大貴族,而河灣地擁有維斯特洛最多的人口和財富,同時也擁有最古板的騎士精神和榮譽守則。
    “雷德溫?”烏瑟學士搓了搓他滿是褶皺的下巴,“書架上第四排,河灣地世係的第三卷,第一百五十頁,你自己看吧,給我歸納一下,簡單一點,咳!”
    “雷德溫家族擁有強大的海軍,可以和國王的艦隊匹敵,而他們的封地青亭島則出產世界上最名貴的葡萄酒。”我乖乖地念道,“海塔爾家坐擁維斯特洛的第二大城市舊鎮,借助貿易富可敵國,舊鎮更是學城所在,這個家族或許掌握著不為人知的秘辛;羅宛家族的封地包括整個河灣地的北部,其下物產豐饒,臣子無數。”
    相比於他們來說,河灣地的封君提利爾家族其實並不出彩,且論出身,不過是過去河灣王室園丁家族的管事。因此,提利爾家族雖然名義上坐擁整個河灣,卻總是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和時間來整合自己的轄地。
    在後來相處的過程中,我了解到凱拉修女雖然是穀地人,但是曾經在河灣地舊鎮的聖母院學習,她試圖給我灌輸七神的信仰,還試探我的身份,而我守口如瓶。
    我警告過她,她不聽我的,我得保護我自己。最後,我害怕盧斯·波頓大人,我害怕其他人向他打小報告,波頓的眼睛無處不在,所以我在其他人之前把凱拉修女的事告訴了盧斯·波頓大人。
    凱拉修女被割掉了舌頭和眼珠子,她被趕出了恐怖堡,或許她以後隻能當靜默姐妹了,那群靜默修女專門負責收無名屍,這倒是和凱拉修女的灰色袍子很相稱。
    為了那雙藍寶石一般的眸子,我必須拿走凱拉的眸子。
    盧斯·波頓大人又請了一位米婭修女,這一位長著馬臉的老師話就少多了。
    【第三節】
    在三個月之後,盧斯·波頓大人召見我。
    侍從靜悄悄地退了出去,我接過水桶,小心穩當地將水蛭放在盧斯·波頓大人的胸膛和四肢上,我的手指更靈活纖巧,所以笨手笨腳的侍從爽快的把這活兒交給了我。
    “你學了很久,都說書是死人的腦子,你現在肯定已經吃了不少腦子了,”他輕悠悠地說道,“先從腳下開始,說說波頓家族。”
    “是,我的大人,”我應承道,“恐怖堡的波頓家族,紋章是粉底紅色剝皮人,族語是吾刃鋒利,其封君是北境守護及封君,臨冬城的艾德·史塔克公爵,當下的恐怖堡伯爵是盧斯·波頓大人,其妻是蓓珊妮·萊斯威爾夫人,他們唯一的婚生子是多米利克·波頓。”
    以及一大堆死去的私生子,拉姆斯做的好事。
    “史塔克家族。”
    “臨冬城的史塔克家族,紋章是雪原奔狼,族語是凜冬將至,其封君是安達爾人、洛伊拿人和先民的國王,七大王國的統治者暨全境守護者勞勃·拜拉席恩。”
    這一串頭銜好長,所以我停下喘了一口氣。
    “當下的臨冬城公爵是艾德·史塔克大人,其妻為凱特琳·徒利夫人,他們有一兒一女,分別是羅柏·史塔克和珊莎史塔克,據說凱特琳·徒利夫人目前有孕在身。”
    凱特琳·徒利夫人目前懷的大概是艾莉婭·史塔克,至於原著和電視劇裏提到的布蘭登·史塔克簡稱布蘭)以及瑞肯·史塔克,則根本還沒出生呢。
    盧斯·波頓問了我好一些問題,大概是想看我腦子好不好使,學得如何。
    “南方人常說,男人靠手上的劍和腿間的劍征服,女人靠頭上的嘴和腿間的嘴成就,一張小甜嘴,能讓你發揮最大的作用,去取悅你遇到的所有人,讓每個人都喜歡你。”
    這實在過分極了,他自己是這個世界最讓人心悸的家夥,而他讓我做個最討人喜歡的?
    “晚飯過後,蓓珊妮要見你,她曾經勸我把你嫁給她的表兄瑞卡德·萊斯威爾,瑞卡德·萊斯威爾和他的堂親打架,和馬睡覺,他還患過灰鱗病,已經毀容了,更別提他又老又瘸,你最好可以讓蓓珊妮別來煩我,用這種事情煩我,你作用很大,野種,不該耗在一個無用的廢物身上。”
    蓓珊妮·萊斯威爾是他的夫人,我猜是頭一個需要我去取悅的人,作為妻子她恐怕不大喜歡私生女,所以這麽久以來我都沒見過她。
    晚飯自然不會和盧斯·波頓大人及其夫人一起吃,他們會在餐堂享用肉汁、白麵包和新鮮的水果蔬菜。
    而我則隻能在“萊雅拉的房間”裏,我的黑麵包堅硬無比,必須泡著吃,裏麵還有麥麩、木屑和石頭子兒,我的燉菜裏不知道都放了什麽,有一次我撈上來一個老鼠腦袋,上麵毛都沒褪。
    我懷疑他故意針對我,不,不用懷疑,他就是故意針對我,而我必須忍耐,為了撒拉。
    在麵覲蓓珊妮·萊斯威爾夫人時,我穿著簡單的灰襯衣和褐色皮馬甲,裙子是亞麻質地的,淺綠色。雖然吃的不行,但是因為盧斯·波頓大人喜歡整潔,所以我穿的衣服和我的房間都很幹淨。
    “蓓珊妮夫人,我是萊雅拉·雪諾,承您的照顧和庇護,並問您安康。”我軟軟糯糯地說道,至少看起來,我有一切七歲小姑娘該有的天真和單純。
    “當然,謝謝,小野種萊雅拉,”蓓珊妮·萊斯威爾夫人年過四旬,麵顯病容,她有一張方臉和有些嚴肅的表情,“剛才這方話你以後對王後或者國王去說吧,我聽了起雞皮疙瘩,你本來該叫阿莉·雪諾來著。”
    她招了招手,接過酒杯,我嗅到了芳香醇厚的氣味兒,杯子裏的酒液一定遠勝衛兵們喝的酸臭玩意兒。
    “下人告訴我時,我氣壞了,我對我夫君說不行,聽聽這名字,這是漁村裏賣肉的丫頭才會取的,哪怕她流的是髒血,也是你的髒血,他說好吧,於是給了你這個來自山裏的名字,喜歡嗎?”
    “謝謝您,夫人,我喜歡這個名字,山地氏族的名字。”
    “生你的表子一開始不願意,我好說歹說,先用的鞭子,然後灌她酒,她哭著說她的事兒,我告訴她下一次就是我夫君去了,然後她的慘事兒可以再多一件。”
    她勉強扯起一個笑容,“你看,人總是要等刀劍快加身時才知道害怕,我本來以為你性子會野,因為你這個來自山裏的名字,不過你還不錯。”
    “是的,夫人,托您的福,我會很乖。”我擺出羞怯的笑容,讓因為她的羞辱而起的怒火不顯於臉上。
    “很好,守規矩就好,保持你的安靜,我夫君一向喜歡和睦的氛圍,安靜的人民。”
    她大概足夠滿意了,品著她的佳釀,下巴微微翹起,她囑咐道:
    “大概在下周,我兒子多米利克·波頓就會回歸,我會撥給你一個侍女,別人管叫紅簡妮的那個,紅發的簡妮,廚師的囡兒。
    對,還有一件天鵝絨裙子,上次你洗澡時有聰明的丫頭給量過你了,不過會寬鬆一些,你還在長。”
    我乖巧地道謝,並一再承諾我一定守規矩,我竭力用大腦決定自己做什麽,而不是感情,這讓我能戰戰兢兢,揣摩夫人的心思,不出半點差錯,而不是把她那個酒杯塞進她鼻孔裏。
    她依然覺得不夠,我能看出她眼眸中的催促,好貪心。
    於是我跪了下來,感激涕零,雙手卻握成了拳頭,指甲掐進肉裏,在她眼裏,我就配跪著。
    【第四節】
    到多米利克·波頓回來時,時間已經快到下一年了,明年會是伊耿曆289年,我會是8歲,我命名日在一月,但是撒拉說不準具體是哪天,於是,在過去幾年裏,整個一月我和媽媽會任意決定命名日的時間,用心情好的一天來過我的命名日。
    我站在迎接隊伍裏,穿著紅色天鵝絨的小裙子,我們是如此安靜,讓我以為我們不是迎接,而是送葬,這樣的話我該穿黑裙和黑紗才對。
    如果是送葬的話,這裏最像死人的就是盧斯·波頓大人夫婦了。
    “你知道多米利克在達斯丁家族做什麽嗎,野種?”波頓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他伺候達斯丁家族的遺孀,大人,也就是芭芭蕾·萊斯威爾夫人,而這位夫人和蓓珊妮夫人來自同一個家族,換句話說,萊斯威爾家的兩個女人分別嫁給了波頓和達斯丁。這樣的聯姻,讓荒塚屯的達斯丁家族、溪流地的萊斯威爾家族和恐怖堡的波頓家族隱隱成為盟友。”
    “聯姻,你真是這麽想的?讓我解釋給你聽。”盧斯·波頓大人輕描淡寫地說道。
    “芭芭蕾·萊斯威爾夫人和丈夫威廉·達斯丁伯爵結婚不到半年,威廉伯爵就響應艾德·史塔克公爵的征召,隨之南下參戰,結果,他戰死在了多恩的極樂塔下,而其封君艾德·史塔克回到北境時兩手空空,你覺得這裏有問題嗎,野種?”
    “明明是新婚燕爾,她卻乍聞死訊,他的丈夫死在遙遠的南方,沒了後嗣不提,她連根可供悼念的骨頭都沒有。”我回答道,“這是個問題,大人。”
    “不止,野種,這位封君艾德·史塔克公爵呢,從南方抱著一個名為瓊恩·雪諾的私生子回來了,他自己倒是跑去尋歡作樂生野種,卻把為他而戰的忠勇之士忘了,沒錯,他為了一個野種拋棄了自己將士的屍骨和遺孀。”
    我感受到了盧斯·波頓大人說這話時的冰冷視線,我知道了他的意思,是要警告我,別想因為別家野種的待遇心裏不平衡,還因此做出什麽事,盧斯·波頓大人絕對不會手下留情,必要時,犧牲我他不會難過。
    “艾德·史塔克為了父兄複仇而興兵,艾德·史塔克把泣血忠臣拋在腦後,艾德·史塔克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榮譽,芭芭蕾·萊斯威爾夫人因此對史塔克家族懷有刺骨的憎恨,我們三個家族的相互靠近與其說是因為聯姻,不如說是出於對史塔克家族的厭惡。”
    這話太可怕了,我感覺我嘴唇在抖,他為什麽敢這麽直白?
    “史塔克家族答應過,會盡全力照顧每一位子民,守護每一個封臣,可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艾德·史塔克沒有做到,這讓被無視的臣子心懷怨恨,所以,要違約違誓時,最好遮遮掩掩,否則背棄在先,就別怪自己的臣子。當然,”盧斯·波頓敷衍地說道,“我們很忠誠,會履行一切該履行的義務。”比如什麽?我想到後來會發生的事兒,在原著裏,他可是親自幹掉了封君羅柏·史塔克,難道他就是用羅柏先違背婚約作為借口安慰自己的?
    地平線上出現了三個家族的旗幟,波頓家族的在後麵,多米利克·波頓雖然貴為唯一的婚生子和繼承人,然而現在不過是一個侍童,他的身份還有待提高。
    隊伍漸近,我看到達斯丁家族的雙斧王冠旗最多,其次是達斯丁家族的封臣金芒堡的史陶家族的金褐豹紋旗幟,他們在靠近,然後貴人們下車下馬,我們迎了上去。
    盧斯·波頓大人為來客獻上麵包與鹽,並感謝他們對多米利克·波頓的教導,由舊神見證,賓客和主人將卸下武器高掛牆壁之上,共享盛宴,這是神聖的賓客權利,無人違背。
    我尷尬,我非常的不知所措。我不是波頓的女兒,也和貴族沒有任何關係,結果我穿著禮裙而非仆人的裙子,還站在隊伍裏迎接客人,我該用什麽身份去開口?我能看到有來人在打量我,難道我就這樣一語不發?
    無論如何,我擺出恰到好處的微笑,有些像是魚梁木上刻著的某張僵硬的臉,我跟在夫人的身後,帶著紅簡妮,這個名為我侍女,卻仗著比我高比我大,揉我臉抱著我睡覺的死丫頭,一起陪同賓客中的女士。
    “她是誰,蓓珊妮?”
    “萊雅拉·雪諾,芭芭蕾,一個野種。”蓓珊妮笑著答話,這讓我臉上有些發熱,我覺得她就是想看我笑話,不,她也是在針對芭芭蕾,芭芭蕾一個孩子都沒有,她是不是想讓芭芭蕾看看自己這裏除了兒子之外還有個野種?
    “是盧斯的?”芭芭蕾緊接著問道。
    “不,不是,她是個野種,沒人要的。”
    芭芭蕾夫人頷首示意明了,“那也挺好,我倒希望我的丈夫留給我幾個野種,而不是讓我伴著一堆墳墓慢慢變老。”
    達斯丁家族有悠久的曆史,在遙遠的過去,他們自稱荒塚王,在更遙遠的年代裏,他們更是先民古王的守陵者。
    如今身為史塔克家的封臣,達斯丁家族一直忠勇奉君,直到之前的“簒奪者戰爭”,仇恨滋生。
    注視著我的眼神瞬間全都轉開,蓓珊妮夫人的話讓我有些沮喪,這會兒,我感覺我就像是一個穿著漂亮禮服的野人,不知道手往哪裏擺,先邁哪隻腳。
    我曾經在一瞬間以為自己是她們中的一員,我以為我可以笑得婉約,與貴婦少女一同鶯語淺唱,我錯了。
    我是個天殺的野種。
    等等,有人依然看著我,我能感受到灼熱的目光,我低著頭,沒什麽好看的,我裝作不知道,緊跟在女士們身後,我感覺有人拉住了我的手臂,那隻手很年輕,是個男性,有薄薄的繭。
    有些驚奇的是,通常來說,別的人體溫都會比我高一些,例如撒拉,她非常溫暖。
    可是這隻手的溫度和我一樣。
    我回頭看,看到了一雙和我一樣淡的眸子,還有黑色的頭發,以及嘴角的笑意。
    是多米利克·波頓,我看著這張和我極為相似的臉蛋,立刻就認出來了,那個婚生子,那個盧斯·波頓的繼承人。
    他在笑什麽?
    “妹妹。”他含笑啟唇,他說破了他父親嚴令之下,無人敢於說破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