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夫(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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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金碧輝煌的妖王宮不同, 靈硯宮古樸莊嚴, 懸於高天之上,與飛岩山為鄰, 依山勢而建, 重重宮宇井然有序,恢弘肅穆。
    鳳簫跟在時見身後,踩著青磚路向時見所居墨閣而去。
    這靈硯宮顯然是有些年頭了,單看這腳下的青磚路便可知一二——腳下鋪路的青磚邊角磨損嚴重, 有裂縫與青苔蔓延其上,頗有古老之感。
    鳳簫看了看地上的青苔, 說道:“嘖, 你們靈硯宮果然很窮哎呀——”
    話音未落,鳳簫腳下一滑, 整隻狐狸立刻向前摔去。
    時見反應也是極快, 回身一攬,便將摔上來的鳳簫抱入懷中,看了眼青磚石青苔上的滑痕,時見學著鳳簫方才的口吻打趣道:“你果然很倒黴。”
    之前隻是聽鳳簫說,現在總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鳳簫可是妖界最強戰力,雖現在走火入魔失了妖力, 但戰鬥的經驗意識尚在, 竟然會被一塊青苔滑倒?若是在與敵人交手之時出了這可笑的意外, 那……
    幕後黑手這手段不簡單啊!
    鳳簫一把推開時見, 有幾分惱怒道:“這隻是個意外!”平地摔什麽的, 真是太丟人了!尤其是丟人還丟到綠蔥精麵前!讓他知道是誰搞的鬼,看他不一把火燒死他!
    “第三個意外?”時見打趣道,從風波亭出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鳳簫已經遭遇了三個意外——
    第一個,是路旁青竹被風吹折,“正好”砸向鳳簫,若不是時見拉得及時,鳳簫怕是要頭破血流了。
    對於時見的搭救,鳳簫極為不滿,要時見不要再多管閑事,他自己可以;
    於是第二次意外發生時,時見便聽話地站在一旁,看著一個靈硯宮弟子在試驗新法術時,“不小心”將墨汁甩到了鳳簫身上,直接弄汙了鳳簫的一片衣擺。
    對於時見的袖手旁觀,鳳簫又不高興了。
    時見隻能裝出無辜臉,攤手表示自己很是苦惱,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小狐狸到底想要他怎樣?
    這一假得不能再假的表演,氣得鳳簫直跳腳,恨不得咬死這條裝模作樣的混蛋蔥!
    見鳳簫惱羞成怒,即將爆發,時見斂起笑意,轉身在鳳簫麵前蹲下。
    “你幹什麽?”鳳簫帶著火氣惡聲道。
    “背你走。”
    “不要!”多丟人!
    “綠蔥轎夫也不要?由此至墨閣尚有半個時辰的腳程。”時見了解鳳簫,最是好逸惡勞,能躺著絕不坐著,能坐著絕不站著。而且,能折騰自己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放過的。
    果然,背上一重,懶惰的狐狸已經乖乖跳上了他的背,“綠蔥馬,駕!”
    時見啞然失笑,雙手托起鳳簫的大腿,往上顛了顛,“抱好,坐穩了。”
    右手感覺有些潮濕,時見低頭一看,原是第二次意外沾上的墨汁,也沒在意,抬腳不緊不慢地朝前走去。
    存心看時見笑話的鳳簫咦了一聲,問道:“你不是有潔癖嗎?”我這麽髒你也能忍?
    “嗯,是有。”時見這般說著,托著鳳簫大腿的手卻一動也未動。
    像是有一顆小石子掉入了湖中,鳳簫心頭微微動了一動,哼了一聲,本來想勒時見脖子的手慢慢縮了回來——弄死綠蔥精,誰當我綠蔥馬呢?
    時見察覺到鳳簫探前又縮後的手,輕輕笑了一笑,說:“前方是靜心台,由一整塊寒玉冰髓雕成,奇寒無比。靈硯宮所有弟子,每日需得在此打坐冥想一個時辰,凝心靜神。”
    “你跟我說這麽幹什麽,我又不想知道。”
    “可我想你知道。”
    “嗯?”鳳簫微有不解。啥意思?摸清你們門派的具體情況後,方便我妖界攻打你靈硯宮嗎?你們靈硯宮是不是盛產哈士奇啊?一個兩個出賣門派機密出賣得挺歡快的?
    “當我話癆吧。”時見也不多解釋,走過靜心台,繞過翠竹林,麵前的是一汪黑色小湖,圍湖建了數圈屋舍,井然有序。
    “這是弟子房,內門弟子及外門弟子居住之地,圍在中間的是洗筆池,乃是墨靈所化,弟子們寫字沒墨了,來此勺一瓢便夠了。”
    “不會用光嗎?”
    “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鳳簫輕笑一聲,“這倒是挺節儉的。”
    時見笑笑,道:“於我靈硯宮而言,洗筆池是最好的寶貝。”
    “改天我恢複了功力,一把火燒幹這洗筆池。”
    時見知鳳簫隻是嘴上說說,也不在意,背著鳳簫繼續往前慢慢走去。
    “砰!”
    一聲重物落地聲響起,一個白衣女子連忙跪在地上,將頭深深地貼在地上,身體如風中弱柳般顫抖著,在她麵前,是一大盆打翻的衣物。
    時見也沒理會她,徑直往前走去,走過那白衣女子的時候,那白衣女子身體很是明顯地顫抖了一下,顯然對他很是畏懼。
    時見走出了老遠,鳳簫回頭看看,那白衣女子還跪在原地不敢起來。
    “靈硯宮不是和尚廟嗎?哪來女鬼?”鳳簫問道。
    “本來是沒有女子的,但她是某某特意送過來的禮物,不收不行。”
    “禮物?小啞巴?”鳳簫驚訝,重珂?居然還在靈硯宮?
    ——重珂,原是重明府二小姐,重瑾的妹妹,後因心術不正,被壞心眼的鳳簫送到靈硯宮,當“暖床丫頭”惡心時見。
    “她那麽怕你,你對她做了什麽?”難不成還真暖床了,太過粗魯嚇到小啞巴了?
    “我與她第一次見麵。”
    “那她為什麽怕成那樣?”這話剛一出口,鳳簫就想明白了原因,又是庶女那不入流的手段——
    明明是第一次見麵,小啞巴卻表現得這般畏懼,稍微有好奇心的冤大頭都會感覺到奇怪,詢問探究一下原因,小啞巴再語焉不詳地透漏點什麽,冤大頭還不得對這個苦命的弱女子心生憐憫,想著順手幫她一把。
    這一幫,就甩不掉了。為報答救命之恩,今天送碗羹湯,明天送件衣服,後天幫忙收拾個屋子……
    一來二去,感情不就培養起來了嗎?
    如果再演兩出被人欺負的戲碼,冤大頭看她弱小可憐又無助,說不準便把她帶回家當嬌嬌客給保護起來。
    都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會發生什麽事情,還用多說嗎?
    “前麵都沒錯,後麵錯了。”時見說道。
    “哪裏錯了?”
    “從‘一來二去,感情便培養起來’錯了。她是給恩人送了羹湯、洗了衣服,收拾了屋子,但是……”
    但是靈硯宮為啥叫做和尚廟?
    ——因為裏麵的弟子都是不解風情的臭石頭啊!
    小仙女對他們拋媚眼,他們聚眾研究小仙女眼皮上黑乎乎的是哪種墨汁;
    小仙女搖著團扇掩唇而笑風情萬種,他們文人相輕鄙夷團扇上的題字歪歪扭扭毫無風骨;
    小仙女搖曳生姿走來哎呀一聲摔倒,他們一個比一個閃得快,還當著小仙女的麵十分自得地說道他們飽讀詩書見多識廣,想碰瓷他們,沒門!
    ——就靈硯宮這些臭石頭,你以為他們會懂得什麽“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浪漫嗎?
    不,他們不知道!
    他們隻知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外一切是狗屁”!
    他們這些和尚,連“客套”怎麽寫都不知道!
    重珂幫他們洗衣服,他們便很幹脆地收拾出了小山那麽高髒衣服臭襪子塞給重珂。
    看著被小山淹沒的重珂,其中一個小弟子有點不好意思,問道:“會不會太多了?”
    重珂擠出一個身殘誌堅??)的笑容,比劃道:【不多不多,我做慣了的,從前在家洗的衣服比這多多了,我喜歡洗衣服……】
    怎麽可能會有人喜歡洗衣服呢?
    重珂說這假的不能假的話,本意是想明示一下她悲慘的過往和倔強的精神,想要勾起弟子們對她的憐惜之情,沒想到……
    這些弟子們眼前一亮,迅速又翻出了兩座小山,摸著腦袋憨笑道:“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但你這麽說我們就放心了,這些衣服就交給你了,加油!”
    這些弟子們勾肩搭背鬧哄哄離去,重珂還聽到他們在說——
    “怎麽會有人喜歡洗衣服呢?”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
    “她喜歡洗衣服就讓她洗唄,正好我不喜歡洗衣服。”
    “我也不喜歡。”
    “同上!”
    重珂差點沒被氣得吐血,好不容易洗完那三座小山,重珂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抱著衣服搖搖晃晃站起身,眼前一黑,登時便累暈了過去——太好了,不用洗衣服了!
    醒來之後,重珂就見弟子們正圍在她床前關切地看著她:“醒了醒了,終於醒了!”
    重珂以為他們是良心發現,剛想假惺惺地比劃些“我很好,大家不用擔心”,哪想到他們歡呼一聲,道:“衣服有人洗了!”
    “那個誰,你別擔心,髒衣服都在那裏,沒人跟你搶!”
    重珂轉頭看到那滿滿一屋子的髒衣服,眼睛一翻,又暈過去了。
    神智消失前,她還聽到弟子們疑惑的對話——
    “她怎麽了?”
    “聽到有衣服洗高興暈了吧?”
    “沒想到她對洗衣服居然有這麽真摯熱情的愛,兄弟們,以後都不許自己洗衣服!把髒衣服都留給那個誰!”
    “沒問題!”
    “好!”
    好個屁啊!
    重珂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這下是真暈過去了。
    “從那以後,靈硯宮所有的衣服,都是交給她洗的。”時見說。
    鳳簫靜默一瞬,問:“靈硯宮有多少人?”
    “不多不少,剛好三千。”
    人才啊!這樣居然還沒死?!
    不對!
    鳳簫眉目一凝,“你怎麽知道這麽清楚?”不是說第一次見麵嗎?
    “靈硯宮沒有秘密。”男人八卦起來,沒有女人什麽事。
    鳳簫嗤了一聲,“上梁不正下梁歪。”
    又走了好一會,墨閣總算到了。
    雖是仙尊,但是時見住的地方跟尋常弟子房沒多少區別,一樣青岩砌就,一樣古樸老舊,也就墨閣建得稍微高一點,空間稍微大了一點。
    看了眼墨閣青灰色的建築外觀,鳳簫鼓起雙頰,像隻氣呼呼的小鬆鼠。他還沒住過這麽簡陋的地方!
    “這是靈硯宮最奢華的房間,你會喜歡的。”時見說。
    “怎麽可能。”
    他喜歡的是五顏六色,是閃閃亮亮,跟灰撲撲的青岩屋子沒有一點相似。
    罷了,委屈一下吧。
    時見看到鳳簫臉上的勉為其難,卻沒有多解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鳳簫會喜歡的。
    推開青銅門,裏麵布置普普通通的,一床一桌二椅,窗邊放著案幾,牆邊靠著書架,過去是兩個木箱,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簡陋得令人發指。
    鳳簫幽幽地看著時見——
    “這就是你說的我會喜歡?”
    時見也不答話,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鳳簫冷哼一聲,抬步走了進去。
    踏入門檻的一瞬間,空間立刻扭曲起來。
    鳳簫下意識地閉上雙眼,等到再睜開的時候,映入眼簾的,竟是自己的銀花殿!
    金庭玉柱、玉宇瓊樓,五光十色,絢爛非凡。
    “傳送陣?”綠蔥精將他傳送回了妖王宮?不對,六界有空間壁壘,任何傳送陣都無法穿過。
    再仔細一看,鳳簫立刻發現了不同之處——
    眼前的銀花殿——太新了,新得像是剛建好的。
    綠蔥精在靈硯宮修建銀花殿……是算準了他一定會來?
    被看穿的感覺真不爽。
    “喜歡嗎?”時見問道。
    “也就那樣吧。”
    鳳簫低頭看看,腳下有一個淡青色的傳送法陣,空間扭曲的那一瞬間,鳳簫曾看到房中也閃起了法陣的青光。
    “你將房間的傳送法陣隱形了?”
    “嗯,你妖力若還在,一眼便能看到法陣。”
    “任何踏進房間的人,都會被傳送到這裏?”
    “隻有沾染了紅蓮業火氣息的人,才能進來。”
    而這個世界上,沾染了紅蓮業火的,隻有他和鳳簫。
    這裏,隻屬於他們兩個。
    “不,是屬於我。”鳳簫雙手叉腰,十分霸道:“走走走,你還想跟我睡一起不成。”
    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