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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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界六道,沒有第三隻鳳凰鳥。”
    接到狐笙飛鳥傳書求救的鳳簫, 立馬放下仙界所有事情, 將追查鎏芳主蹤跡一事交給時見, 匆匆趕回妖界。
    得知狐笙夢境所見之後,鳳簫動用妖王信物探查三界六道,許久之後,睜開眼睛, 帶著耗損過度後的虛弱,說道:“上查三千年, 下查三千年,世間唯有你們兩隻鳳凰。”
    “不……不可能, 我明明聽到我的同族在向我求救……”狐笙神情迷惘, 那來自靈魂的牽引,來自血脈的求救, 真真切切是屬於同族的氣息!
    在這世間, 他一定還有一個同族,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你什麽時候聽到的?”鳳簫問道。
    “昨天子時。”
    “這個時間點……”鳳簫凝眉,剛好是係統遇害的時間點。這般湊巧,難道, 係統還是鳳凰一族的幸存者不成?
    不可能,若係統是妖界子民,他不可能認不出來。
    係統不是鳳凰, 狐笙卻口口聲聲說感知到自己同族遇害, 那麽……
    鳳簫似乎從未沒有懷疑過, 狐笙到底是不是一隻純血鳳凰。
    “傻鳥,讓我探查你的識海。”鳳簫說道,“或許,能從你的記憶中查出些蛛絲馬跡。”
    “你查吧。”
    “乖崽,你為我們護法。”
    “好。”
    青色的鳳凰鳥騰天而起,遮天蔽日的羽翼垂下,將銀花殿攏入其中,龐大的威壓瞬間籠罩整座妖王宮,如神祗降臨,威懾八方。
    妖王城的所有妖嚇得瑟瑟發抖,望著妖王宮那一隻巨大的青色鳳凰,心中駭然,這便是龍鳳結合而生的妖王弟子嗎?!何等妖孽!
    青翼之下,銀花殿中,鳳簫狐笙相對盤膝而坐,金色沙漏當中,瓶中寶石砂礫暈光,令人目眩神迷。
    “開放識海。”鳳簫說道。
    這識海乃是一個修行之人最為神秘重要之所在,乃是靈魂及記憶棲身之所,是最為脆弱之所在,脆弱到甚至隻需要一根針,便能破了識海,將人變成白癡!所以,識海是絕不容許其他人進入,哪怕是至親至愛之人也不行。
    但同時,識海也是一個人最為強大之所在,隻要掌握了相對應法門,在識海中,主人便是神明!除非入侵者的精神力遠超識海主人十倍,否則,識海主人要剿滅入侵者,隻需要一個念頭即可!一念起,萬象生,這可不是說說罷了!
    因此,進入別人識海,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對方來說,都是一件極為冒險的事情。
    但是,沒有絲毫猶豫的,狐笙完完全全地向鳳簫敞開了自己的識海,將自己所有的一切袒露在鳳簫麵前。
    鳳簫同樣沒有絲毫猶豫,金色沙漏驀地爆射璀璨華光,光芒之耀眼,猶如一顆七彩驕陽。
    烈烈陽光中,有一隻小狐狸倏地從鳳簫眉心鑽出,一躍跳入了狐笙的眉心之中。
    識海,乃是記憶之海。一個人這一生所經曆過的一切,都儲存在識海之中,大到一城一國,小到一花一木,你所見到的、聽到的、聞到的、碰到的、感知到的……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了,但是,識海卻將一切真實地保留了下來。
    鳳簫所要尋找的,便是狐笙所遺忘的,或者說,是他不願意記得的。
    狐笙識海如川,是一片溫暖如火的大河,金紅色的川水如銀河般流淌著晶瑩的光芒,掬起一捧,水中有小小鳳凰翱翔天際,自由自在——這是鳳王狐笙的記憶。
    識海如川,細碎的記憶如水滴匯入,推動著川河緩緩向著未知的遠方流去。
    小狐狸逆川而上,飛快地朝川河起源遊去。
    被薅光毛的青年鳳凰案牘勞形,怨氣滿滿——不是這個;
    羽毛豐滿的少年鳳凰腳踩狐狸,自信飛揚——不是這個;
    胎毛未退的雛鳥鳳凰師門學藝,牙牙學語——不是這個;
    小狐狸繼續朝著上流遊去,終於看到了——
    一顆鳳凰蛋。
    小狐狸猛地撞向鳳凰蛋——“砰”的一聲,腦門起了個大包。
    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籠罩住了鳳凰蛋,阻止小狐狸探究那段過往——
    是狐笙,自我封印了這段記憶。
    狐笙不願意想起這段記憶。
    “傻鳥,還想不想救人了?!”小狐狸衝著鳳凰蛋吼道。
    鳳凰蛋被吼得一顫抖,像是怕了小狐狸般,畏畏縮縮,委委屈屈,籠罩在鳳凰蛋上的力量飛快散去。
    小狐狸一頭紮進了鳳凰蛋中,借著鳳凰蛋的軀殼,經曆了當年狐笙刻意遺忘的記憶——
    一陣顛簸,粗重的喘息聲在極近的地方響起。
    鳳簫感覺到自己正被誰抱在懷中,他感受到了炙熱的體溫和劇烈的心跳。
    “啪嗒——”
    一滴液體滴落在鳳簫頭頂上,不知是汗,是淚,還是血?
    抱著鳳凰蛋的是誰?
    鳳簫將神識探出了蛋殼,悄悄地往外看去——
    他看到了一張血汗交錯的狼狽的臉,還有那張臉之後的,黃色的劍光!
    危險!
    劍光挾著縱橫無匹的威勢,自天邊狠狠劈下,瞬間砍斷了女子的雙腿。
    女子慘呼一聲,重重摔落地上。
    摔倒的瞬間,女子本能地側身,以身體為肉墊護住了懷中的鳳凰蛋。
    這人是誰?狐笙的母親嗎?——鳳簫猜測著。
    “何必逃跑?乖乖受死,也不用受這麽多苦。”一道冷漠的聲音響起。
    鳳簫循聲望去,金衣追殺者緩步走到了女子麵前,鋒利的長劍指著女子的脖頸。
    “他已經當著你們的麵自爆了,你們為什麽還不肯放過我們!”女子抬頭憤怒地吼道。
    “逆天一族變化萬千,狡猾莫測,為防萬一,鳳族一個都不能留。要怪,就怪你鳳族識人不明,收留了逆天餘孽。”
    鋒利的金劍毫不猶豫地劈下,匹練的劍光瞬間將頭顱絞成了碎末!
    滿腔熱血自斷裂脖頸飆射而出,宛若下了一場血雨。
    “砰!”
    如嬰兒般蜷縮成一團的女子屍體重重摔在地上。
    【躲好,別出來——】
    鳳簫聽到了女子亡魂虛弱的聲音,透過了蛋殼,溫柔地傳入了鳳簫的耳中。
    鳳簫感覺到溫熱的血肉緊緊地包裹著自己,像是重回了母親的胞宮之中,那般的溫暖。
    “鳳女三千,魂飛魄散。”金衣男子取出一本小冊子,從女子脖頸上沾了一點血,劃去了小冊子上“三千”的名字。
    翻看著小冊子上的名錄,金衣男子說道:“鳳族五千一百二十七口,已亡五千一百一十八口……一十九口……”說話間,小冊子上的名字迅速消失——那是他的同伴,在獵殺鳳族餘孽。
    金衣男子撩起衣擺坐在了女子的屍體上,盯著手中的小冊子不停地數著——
    “……二十三口。”
    “……二十五口。”
    “二十六口。”
    “就剩下最後一隻了。”
    等了好久,沒見到最後一隻鳳凰鳥名字消失,金衣男子皺起了眉頭,“這鳳簫是誰?這麽會躲?”
    躲在鳳凰蛋中的鳳簫心中一悸。
    “咻!”“咻!”
    兩道遁光自天邊而來,落在金衣男子身前不遠處,化為兩個男子,一老一少,生得極為相似。
    鳳簫認出了他們的身份:老的那個,他是龍嘯,龍族上任族長——當年正是他,帶領龍族聯軍圍剿千鳥州;年輕的那個,是龍庭,龍族現任族長——如今已有近九千歲,可謂十分長壽!很奇怪的一件事情,當年圍剿千鳥州的龍,沒有一個命長,唯獨龍庭一個,長壽安康,孤孤單單地活著。
    “父親、大哥。”金衣男子站起來行禮道。
    “你還在等什麽?”龍嘯皺著眉頭,一張國字臉顯得極為冷漠不耐。
    “父親,您在說什麽?”金衣男子不解道。
    “最後一隻鳳凰,殺了他。”
    順著龍嘯的目光,金衣男子往下看去,發現父親看的正是自己腳下的屍體。思忖片刻,金衣男子蹲下身,想要掰開女子蜷縮成一團的屍體。但是屍體已經冰冷僵硬,金衣男子眉頭一皺,幹脆直接卸了女子的手腳,終於,打開了女子的屍體——
    沒有。
    女子懷中空空蕩蕩,沒有鳳凰鳥的蹤跡。
    金衣男子定定看了女子腹部一會,忽然長劍一挑,剖開了女子的腹部——
    一顆鳳凰蛋靜靜地躺在女子胞宮之中。
    ——在女子臨死前,她用最快的速度,割開肚子將鳳凰蛋藏入胞宮,希望能讓鳳凰蛋逃過一劫。
    但可惜,她低估了龍族剿滅逆天餘孽的決心。
    “這……還隻是一顆蛋……不如就放過它吧?”被金衣男子稱為“大哥”的藍衣男子龍庭遲疑著。
    “除惡務盡!”龍嘯冷冷說道。“動手!”
    金色長劍狠狠劈下,“哢嚓”一聲,揚起濃重的灰塵。
    金衣男子皺起了眉頭,手感不對,劈空了?
    龍嘯轉頭,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戰場上的陌生來客,問道:“你是誰?”
    鳳簫神識一探,師父?
    來者,竟是上任妖王,元夕!
    “元夕。”
    “妖王元夕?”龍嘯眉頭皺得更緊了,“妖王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給我一個麵子,就此停手如何?”
    龍嘯目光掃過被元夕捧在掌心的鳳凰蛋,又掃過元夕的頭頂,質問:“你想救他?救逆天一族的餘孽?”
    “他不是逆天一族,他是鳳凰。”
    “逆天一族變化萬千,誰能保證,他不會藏在這鳳凰蛋中?若讓餘孽逃脫,六界遭劫,誰能負責?”
    “要分辨他是不是逆天一族很簡單。”說著,元夕妖王掏出了金色沙漏。
    龍嘯立刻戒備起來,“你想動手?”
    “妖王信物曾是剿滅逆天一族的主力,與那一族勢不兩立,不死不休。”元夕右手捧著鳳凰蛋,左手拿著金色沙漏,雙手高舉過頭頂,仰頭直麵天穹,“鳳簫——”
    “當為妖王!”
    隨著話音落下,四周的環境驟然起了奇妙的變化——
    顏色,在飛速褪去——
    樹葉失了蒼翠,血液失了鮮紅,金劍失了光澤,便是龍嘯父子三龍,都失去了自己的顏色!
    世界忽然變成了黑白灰三色,隻有那一個黃金沙漏,帶著七彩的炫光,搖曳生輝!
    “鳳簫——當為妖王!”
    元夕的聲音,在黑白的戰場上不斷回響,如暮鼓晨鍾般振聾發聵,響在戰場,響在人心,響在靈魂之中!
    一根七彩的因果線自金色沙漏中生出,如蛛絲般清淺柔弱,但又無比堅韌地飄蕩著,落在了右手的鳳凰蛋之上——
    “鳳簫——當為妖王。”
    轟轟隆隆,仿若雷鳴,那是上蒼的聲音!
    “元夕你!!”
    因果已成,不容更改。
    收起金色沙漏,世界慢慢恢複色彩。
    元夕低頭看著龍嘯,平靜說道:“妖王信物,不會認逆天一族為主,現在龍王可放心了?”
    “龍王,此前你圍剿千鳥州,還可說是為了大義,如今餘孽已除,也該罷手了。”
    “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金衣男子殺意凜冽道。
    元夕眉頭一挑,“嗯?你想借機滅了鳳族?”
    金衣男子猶如被鴻蒙巨獸盯上了般,瞬間嚇出了一身冷汗。
    龍嘯橫跨一步,擋在金衣男子身前,開口道:“小兒一時失言,妖王莫怪。吾等是為剿滅逆天餘孽而來,既然鳳簫出身清白,吾等自然不會對妖界兄弟下手。”
    “父親!”
    “住口!”冷冷嗬斥住了金衣男子,龍嘯抬頭對著元夕說道:“隻是,妖王傳承事關重大,還請妖王三思。”
    “我以妖王信物洞悉未來,鳳簫,當為妖王。”元夕說著,意有所指地看著龍嘯:“此乃天命,人力所不得更改。妄圖逆天改命,隻會自取滅亡。”
    龍嘯扯出一個沒有感情的笑容,抱拳道:“龍族還有後事處理,先行告辭。”
    帶著兩個兒子走出了妖王元夕的感知範圍,金衣男子再也忍不住,開口說道:“父親,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我們滅了鳳族,那鳳簫以後當上妖王,我龍族危矣!”
    “弟弟,我們龍族圍剿千鳥州,為的是剿殺逆天餘孽,不是為了私仇!此前追殺鳳族是逼不得已,鳳簫就算當真繼任了妖王,也會理解我們的!”龍庭說道。
    金衣男子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天真,血海深仇豈會這麽輕易就放下?!父親,我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元夕也殺了吧!我們有龍族聯軍在手,何必怕元夕一人!”
    “別小瞧了妖王信物。”龍嘯臉色陰沉,“有妖王信物在手,沒有一隻妖能殺害妖王!何況,你真以為元夕是單槍匹馬來的?你沒看到,蠃丞相就站在他的頭頂上嗎?”
    “妖王一脈實力不如小覷,真要鬥起來,隻會兩敗俱傷!”
    “父親,弟弟,我們就此罷手吧,別再想什麽斬草除根了。此事我們原本就不占理,滅殺妖界創始一族的罪過太重,這樣的障業怕會累及整個龍族!”龍庭勸道。
    “此事為父自有定論,你們不必多言。”
    避過了長子的目光,看向了幼子,龍嘯眼眸中滿載殺意——
    【趁妖王鬆懈,殺了鳳簫!】
    【是,父親!】
    殺意淩然的話語落地,彌漫在千鳥州的怨氣瞬時沸騰,匯聚一處衝天而起——
    【恨……我恨!!】
    【說什麽大義,都是為了私仇!!】
    【龍族……龍族!!】
    【你龍族不肯放我們一條生路,我鳳族亦與你們同歸於盡!】
    【吾等以靈魂詛咒——】
    【青天渺渺,赤海茫茫!龍之一族,血脈永絕!】
    烏雲之巔,元夕捧著鳳凰蛋,看著衝天而且血怨之氣,又低頭看著腳下千鳥州——
    擎天梧桐被連根拔起,橫七豎八散落一地;精致華美的樹屋摔落褐土,傾塌不成形狀;斷了一邊的藤蔓吊橋在山澗間搖搖欲墜,無法再承受一點重量;無數鳥族橫屍遍地,烈烈紅血流淌,染紅清溪流水;黑色的煙霧直衝天際,曾經如洗碧空,如今陰霾黑沉,滾滾烏雲似要壓垮天空……
    濃鬱的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之中,濃重得幾乎要化成實質流淌般,令人作嘔。
    元夕歎息:“一念起,災劫生。龍族啊——”
    蠃丞相從元夕茂密的頭發中探出腦袋:“一——飲——一——啄——皆——是——定——數——”
    “龍——族——不——冤——”
    鳳凰蛋中的鳳簫,至此方徹底明白鳳凰一族怨恨由來。
    但是,他此行並不是探究龍鳳過往,他想知道的是,係統跟狐笙的過往。
    脫鳳凰蛋而出,小狐狸落入識海之中,繼續朝前遊去。
    遊了沒多久,小狐狸終於來到了一切開始的地方——
    鳳簫看到了一場熟悉的煙花,還有一點星光,飄飄蕩蕩地落在鳳凰蛋上——
    如雪花般融了進去。
    【三千,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