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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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鎏芳主回頭望去,沒看到東城, 隻看見一隻大白狐狸——
    幾百丈高的、背對著她的、肥嘟嘟的、毛茸茸的大白狐狸。
    它有多肥呢?肥得像是一個巨碩無比的炸毛球!猛一眼看上去, 還以為是一座圓滾滾的雪山!那九條毛茸茸的尾巴, 就是那連綿不絕的雪山山脈,在陽光之下反射著銀白的光澤。
    嘶——有點刺眼!
    東城呢?
    鎏芳主還在疑惑,就見那大白狐狸身形遲鈍地慢慢悠悠轉了個身,每一次落腳都像是地震了般, 大地震顫著,灰塵滾滾, 近處山脈山體滑坡,無數樹木滾滾而下。
    大白狐狸轉過了身, 直麵著鎏芳主方向, 鎏芳主看到大白狐狸背後,隱隱露出東城一角, 在大白狐狸壯碩的身體的襯托下, 渺小得像是它的玩具。
    鎏芳主很快便猜測出大白狐狸的身份,“妖王本體?哼,即使是妖王,也別想破我蛇霧, 東城一萬三千隻豬羊今天死定了。”
    狠話剛放出,鎏芳主立馬被打臉了——
    隻見那大白狐狸狐口一張,東城像是刮起了一陣狂野的颶風, 一股龐大的力量撕扯著東城的蛇霧, 將它擰成一團紫黑色的圓錐形龍卷風, 錐底立足於東城,錐頂旋轉著奔向狐口。錐形龍卷自身旋轉所產生的強大吸力,不斷地拉扯著東城蛇霧匯入,讓它們順著龍卷源源不絕地灌入大白狐狸口中。
    肉眼可見的,東城的蛇霧飛快淡去。
    這蛇霧龍卷龐大如龍,即使遠在青岩石屋依舊看得一清二楚。
    “這……妖王他不怕毒?”鎏芳主目瞪口呆,怎麽可能?萬毒蛇毒是六界最厲害的毒藥,她還在此基礎上改良過,進化的蛇霧無人可解,包括她自己!妖王鳳簫吸了蛇霧,就不怕中毒身亡嗎?他難道忘了,十年前,他差點被萬毒蛇毒毒死嗎?
    “為了素不相幹的陌生人,竟然決定犧牲自己的性命,愚蠢。”
    “我就看著你怎麽腐爛成泥!”
    頂著萬劍陣千刀萬剮之刑,鎏芳主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東城方向,惡毒地詛咒著大白狐狸趕緊毒發身亡!
    在她怨毒的目光中,大白狐狸不緊不慢地吸著蛇霧,九條尾巴垂在身後,無聊地掃動著,每一次掃動像是沙塵暴來臨,卷起無數黃沙遮天蔽日。
    許久之後,長天劍宗弟子都累得無力再發動攻擊挫骨揚灰,露華仙子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筋骨,帶著幾分無聊道:“我們就這麽看著嗎?”
    “不死之身,攻擊無效,碎屍萬段亦能很快複活。再打下去也隻是白白浪費體力,不如暫且歇息,全力維持結界運轉,防止妖女逃竄。等到妖王吸幹東城蛇霧,抽出手來對付這妖女,到時便是她的死期!”一個長天劍宗弟子說道。
    被禁錮在結界中的鎏芳主聽聞此言,冷笑道:“無知狂徒,死期將近還在此大放厥詞!”
    那隻死狐狸精吸納如此之多的蛇霧,就算他是妖王也不可能活下來!這群豬羊無知,以為抓住了救命稻草,卻不知,這根稻草早已腐爛發黴,一抓就斷!
    鎏芳主話音未落,東城邊上大白狐狸身體一晃,如玉山傾頹,沉沉地朝地上倒去——
    “轟!”
    巨大轟隆之聲響徹天際,仿佛地龍翻身,東城千裏範圍內山川大地紛紛受到震動波及,搖晃震蕩,山體滑坡,土岩滾落的轟隆之聲不斷,端是天崩地裂,聲勢驚人。
    露華仙子:“阿爹?!”
    楊柳仙子:“夫君?!”
    長天劍宗:“妖王陛下?!”
    鎏芳主狂笑:“哈哈,終於撐不住了嗎?”
    驚呼之聲此起彼伏,塵埃慢慢落定,大白狐狸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仿若一具死屍。
    “妖、妖王……死了嗎?”長天劍宗弟子不敢置信。
    “呸!我阿爹怎麽可能會死!”露華狠狠啐了一口,“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蛇霧龍卷還沒散呢!”
    那弟子也計較她的粗話,問:“那妖王為何倒下?”
    為什麽?
    沒為什麽,站累而已。
    大白狐狸翻了個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窩在九條尾巴盤成的溫暖巢穴之中,張大嘴巴,蛇霧形成的錐形龍卷扭曲著身體自發鑽入他的口中。
    不多時,大白狐狸吸幹蛇霧,東城濃霧散盡,重見天日。
    打了個哈欠,大白狐狸身形急速縮小,片刻之後,狐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著七彩羽衣的耀眼妖王。
    彩衣飄飄,周身靈光吞吐,籠著一身光芒,攜手清雅出塵的靈硯仙人踏塵而來。
    “不可能……你怎麽不怕蛇霧?!”盯著聯袂而來的一雙璧人,鎏芳主雙目赤紅,恨恨磨著後槽牙,又是他壞了自己的好事!
    鳳簫笑眯眯道:“因為我是妖王啊。妖類所有攻擊,隻要我願意,通通對我無效。”
    時見聞言,忽問道:“十年前你中毒是裝的?”
    鳳簫凝眸看著時見,隻見他壓低了眉峰,纖長濃睫垂落,遮掩了眸中情緒,知時見是生氣了,鳳簫笑道:“你著急的模樣,挺可愛的。”
    時見耳朵尖尖忽地通紅一片。
    “你害羞的模樣,也挺可愛的。”
    時見欲蓋彌彰地手握拳抵住唇峰輕輕咳了兩聲,努力將翹起的唇角壓下去。
    道遠宗主:“……”
    露華楊柳異口同聲,壓低聲音暗罵:“不要臉的狐狸精!竟然勾引我阿爹丈夫!”
    某些長天劍宗弟子悄悄以袖掩麵,哀怨:“眼要瞎了!我還隻是一個孩子,為什麽要讓我受這樣殘酷的折磨?”
    “下賤!狗男女!奸夫淫婦!”鎏芳主杏目圓瞪,柳眉斜豎,滿臉的嫉妒與怨恨。
    “看你這嫉妒成狂的樣子,還真對時見動情了?”鳳簫問道。
    求生欲極強的時見連忙說道:“不過幾麵之緣,未曾相識相知,何來動情之說?”
    “兩千年追逐,竟換來一句幾麵之緣?”鎏芳主淒切地看著時見,就像在看一個有了新歡忘舊愛的負心漢。
    “對!就是負心漢!阿爹你趕緊甩了這見一個愛一個的渣男!”露華仙子插嘴道。
    楊柳仙子連忙捂住露華仙子的嘴,“小孩子胡言亂語,大家別見怪!”用力將嗚嗚嗚掙紮不休的露華仙子拖到後邊,低聲道:“傻孩子,爭寵也要看時間地點的!”
    道遠宗主揚高眉峰怒道:“談情說愛一邊去!妖女——”
    鳳簫一挑眉打斷道遠的話,“喂喂喂,妖怎麽了?得罪你了嗎?”
    激昂的氣氛瞬間一滯。
    道遠宗主:“……”
    “孽畜——”
    “畜生得罪你了嗎?”
    氣氛再度一冷。
    道遠宗主:“……”你哪邊的?!
    道遠宗主沉默片刻,喝道:“鎏芳主受死吧!”
    這下子鳳簫滿意了,不再插話。
    鎏芳主詭譎一笑,“死?你殺得了我嗎?”
    “爾等豬狗牛羊,能耐我何?”
    話語中鄙夷不屑赤裸裸的不加掩飾,令在場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唯獨鳳簫一隻狐狸渾不在意,還有心情對鎏芳主咧嘴露出勝利者的微笑,“我們殺不了你,但是他可以。”
    “他是誰?”鎏芳主本能問道。
    “你知道的。”
    鎏芳主臉色一變,世界上能殺死她的,唯有——
    係統!!!
    天河底下水洞之中
    瑩白碎片爆發耀眼光芒,將一洞照得如同白晝,那炙熱的溫度,幾乎能煮沸冰水,狐笙知道,自己是找對地方了。對著洞中央,狐笙朗聲說道:“出來,我知道你在這。”
    前方空無一人,狐笙卻仿佛麵前站著一個人般,說道:“係統,別躲著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
    一點幽幽亮光在狐笙麵前亮起,亮光中心傳出機械的聲音,“你怎麽知道我的存在?你何時知道我的存在?你如何找到這的?手中的碎片哪來的?”
    狐笙:你問我我問誰?我也不知道啊!
    心中不知,狐笙麵上卻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神秘莫測的模樣,淡然道:“秘密。”
    係統:……………
    係統:不知道為啥,我有一種打死這隻鳳凰的衝動?!!!
    “你來作甚?”
    “告訴你真相。”
    “什麽真相?”
    “七千年前鳳凰滅族的真相。”
    係統疑惑:“這與我何幹?”
    “真的無關嗎?阿透。”
    阿透
    ——這個名字滑落空氣,像一顆隕石墜落深海,霎時激起軒然大波!
    空氣中的幽光忽明忽暗,劇烈抖動著,“阿透是誰?”為什麽這名字這麽熟悉?他是誰!
    狐笙掌中瑩白碎片忽地升起,飛矢般直直撞入半空幽光之中——
    刹那間,無數記憶閃現——
    遍植繁花幽草的小山丘上,一個韶華少女穿著杏黃色羽衣,墨發嬌顏,明麗無雙,立於滿山繁花之間,仿似花中仙娥,美得極不真切。隻聽得她輕啟朱唇,聲音如鳥兒歌唱般婉轉動人:“我叫三千,你叫什麽名字?”
    係統聽得自己遲緩而疑惑地問道:“名……字?”
    “對啊,名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名字,那是父母給予孩子的第一份禮物。你叫什麽名字?”
    係統腦中白紙般的空白,“我……我忘了。”
    鳳女三千凝眸打量了他幾眼,微帶些許憐憫與惋惜,“聽說人死後,會忘記生前的一些事情,你也是如此嗎?連名字都忘了……真可憐。”
    死?
    他死了?
    係統順著鳳女三千的目光,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愕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是半透明的!像極了人死後的鬼魂!
    他……死了?
    “你沒有名字,我給你取一個吧,好不好?”
    他抬頭,就見鳳女三千正專注地看著自己,眸光澄澈似月落寒江,清晰地倒映出自己迷惘的身影。
    係統心中微微一動,像是有一隻蝴蝶輕輕落在了花瓣上,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微而迷茫——
    “……嗯。”
    “你是透明的……忘卻俗塵,心如赤子曰透;通達世事,道心澄澈曰透——你就叫透怎樣?”
    “透?”
    “對,透。抬手,看天空——”
    他依言抬手高舉過頭頂,抬頭,透過半透明的手掌,他看到了蔚藍如洗的天空,澄淨無比,雪團似的雲朵,綿軟可愛;還有雲朵之後,透出的幾縷陽光。
    正值午後,有白雲如紗,陽光一點也不刺眼,他隻覺得一片柔和的光明。
    “你看到了什麽?”
    “我的手,藍色的天,白色的雲,還有……光……好溫暖……”
    “對,透明的光。”
    “透明的……光?”我的光?
    “沒錯,跟你一樣,透明的光。”
    跟我一樣?我是光?溫暖而柔和的光?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頭忽覺一陣酸澀——
    仿佛他曾被困在黑暗中許久許久,他曾掙紮,曾呐喊,曾向無數人求救。
    但是,喚來的隻有鄙夷和仇視,刀劍和鮮血。
    沒有人願意救他。
    他就像是在黑暗中腐爛的屍體,被人類遺忘,被光明遺忘,被世界遺忘。
    最後,連他自己都遺忘了自己。
    他遺忘了自己,遺忘了光明,以為世界就是如此——黑暗、冰冷、腐朽、孤單……
    溫暖是什麽?光明是什麽?幸福是什麽?他不懂,因為他的世界從來沒有過。
    忽然有一天,他的世界破了一個洞,一縷陽光照了進來,他的世界瞬間亮了起來——
    白白的,透透的,亮亮的……
    原來,這就是光啊。
    他試探地伸出了手,陽光跳躍在他的指尖——有點暖,久違的溫暖。
    他試探地踏出一步,像是探出腦袋的蝸牛,一點雨珠落下都能把他嚇回狹小的殼中。
    ——沒有危險。
    他大著膽子,離開自己的小殼,陽光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滲透在骨子裏的陰冷潮濕,一點一點地被陽光曬幹了。
    原來,光是這樣的啊!
    蝸牛離開了黑暗的小殼,離開的潮濕的囚籠,見到了藍天白雲,聞到了芬芳花香,聽到了蟲鳴鳥叫,觸摸到了溫暖的陽光,便再也舍不得回去了。
    這個世界這麽美好,多我一個,成不?
    我要的不多,我隻想站在陽光下,自由地呼吸。
    成嗎?
    別趕我回去,我不想回答陰冷腐臭的黑暗之中。
    ——他聽到了自己的內心在如此卑微而誠懇地呐喊著。
    他貪婪地看著天上的太陽,舍不得移開哪怕一瞬間。哪怕微風吹散了白雲,太陽如火球般炙熱,毫不吝嗇地揮灑著光和熱,灼得他雙眼火辣辣的疼痛,他也舍不得移開目光。
    一隻雪白纖長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擋住他看太陽的眼。
    “別看,當心傷了眼。”
    “光……透的光……”我的光,不要走!
    鳳女三千仿佛聽懂了他簡短的語句中蘊藏的意思,笑著說道:“是是是,透的光,你的光。它不會逃跑,你不用著急。灼傷了眼,以後就沒得看了。”
    鳳女三千這麽一說,他才發現,自己的眼睛原來是被太陽灼傷了。
    太陽也會傷人的嗎?
    可即使受傷,他也舍不得離開。
    “真是個傻子,來,跟我走吧,我帶你上藥去。”鳳女三千對他伸出了手。
    他遲疑著,她是誰,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
    鳳女三千見狀,直接上前拉住他的手,拉著他朝前走去,“阿透,我們回家吧。”
    家?
    她要給他一個家嗎?
    她願意包容自己這具腐爛肮臭的屍體嗎?
    這個世界願意接納他了嗎?
    他離開了黑暗嗎?
    看著鳳女三千纖細的背影,他傻愣愣的,仍由她擺布。
    許久沒聽到他的聲音,鳳女三千疑惑地回頭,觸及他呆呆愣愣的目光,鳳女三千忽地一笑,“傻阿透!”
    笑容如光,不帶半點陰霾。
    刹那間,滿山繁花成了背景,藍天白雲成了背景,連天上的太陽,也成了背景——
    那一瞬間,鳳女三千比陽光更加光明,更加溫暖,更加柔和。
    鳳女三千是光。
    阿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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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結倒計時~
    ps:大白狐狸不是胖,是虛胖!毛毛撐起來的虛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