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盡在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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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盡在掌控
    許相樓曾認為,自己這一生,都會對柏雲孤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卻忽略了一件事——這個世界上,最易改變的正是人心。
    他本不姓許,更不叫許相樓。五年前,他不過是一個軍火走私組織裏的馬仔,為上頭的人出生入死,拿命賺錢。
    他的父親就是馬仔,祖父也是馬仔,卑賤的血脈注定了他不可能成為人上人,隻有為別人鞍前馬後的份。
    但他天資聰慧,讀過幾年書,受到少東家跟前紅人的青睞,從底層一步一步往上爬。本來眼看著就要混出頭,少東家一脈卻栽在了如日中天的遲曼甄手上。他那不走運的父親被當場擊斃,家裏堂兄表弟,姨夫大舅,凡是給少東家做過事的人,全部被遲家的雇傭兵斬首。
    他運氣不錯,成了家族中唯一活下來的人。
    而後在最絕望的時候遇到了柏雲孤。
    那時“孤鷹”雇傭兵團的聲名已經打響。柏雲孤年紀雖輕,卻心狠手辣,手中血案樁樁,拿捏著無數人的性命,勢力盤根錯節,無人敢小覷。
    這樣的柏雲孤,居然在見過他幾次後,說要幫他。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年之後,他過去的一切被抹去,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搖身一變,從一個籍籍無名的馬仔,成了手握大量資源與門路的顯赫軍火商。
    那時,他對柏雲孤五體投地,甚至將其看做再生父母——即便柏雲孤還不及他年長。
    從小,他就有個遠大的目標:要成為富甲一方的軍火商。
    為此,他既勤勤懇懇,又虛心學習,采人所長。然而混到最後,也不過是個命如浮萍的馬仔。
    為什麽?
    他總是如此問自己。
    原因太過明了,他是馬仔,隻是因為他的父輩都是馬仔,他沒有一個足以給予他光明未來的出生。而他的少東家為人跋扈,愚不可及,一朝身死,還連累了所有為其賣命的兄弟。
    我缺少的隻有一個出身、一個身份!
    柏雲孤給了他想要的,而他用極為出色的能力回報了柏雲孤。
    這些年,他心甘情願在柏雲孤麵前伏低做小,半是因為敬畏柏雲孤,半是因為感恩。
    甚至,多於感恩。
    柏雲孤這樣的男人,強勢而冷淡,輕易地掌控著一切,動動手指,就給了他嶄新的人生。
    他很難不向往、不傾慕。
    並且他知道,柏雲孤喜歡男人。
    他曾經不明白柏雲孤為什麽會幫助自己。畢竟當年他深陷絕望中,無權無勢,看上去沒有任何利用價值。
    無數人渴望得到柏雲孤的垂青,唯有他成了幸運兒。
    唯一的解釋是,柏雲孤對他存有些許好感。
    抱著這份“幻象”,一年前,他身著正裝跪在柏雲孤麵前,目光熾烈,主動求歡。
    柏雲孤卻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哭著問:“柏先生,您有那麽多情人,我就不行嗎?”
    柏雲孤給他的解釋是——我對合作夥伴、手下沒有興趣。你在外與我合作,在內算得上我的下屬,不該打的算盤不要打,不應動的心思不要動,安心做事。
    他狼狽逃離,因愛生恨。
    對手下沒有興趣?
    那秦軒文是怎麽回事?
    “孤鷹”睡了自己的頭號武器,這叫對手下沒有興趣?
    自己是哪裏不如秦軒文?
    秦軒文會的不過是打打殺殺,自己卻能創造取之不竭的財富!
    唯一的劣勢,是秦軒文比他年輕,還不到二十,而他已經快三十歲。
    原來“孤鷹”也那麽膚淺,看中的不過是年輕的身軀。
    恨一旦催生,就如燎原的野火,若想撲滅,那便非死即傷。
    他拆下了傾慕的濾鏡,再觀察柏雲孤其人,再審視自己與柏雲孤的關係,終於恍然——
    柏雲孤幫他,其實隻是利用他而已。
    柏先生從柏家連續兩輩的浩劫中浴血而出,早就是個無心之人,救他,隻是看中了他的能力與天賦,還有他的絕望。
    絕望是驅使一個人的最佳武器。
    而他並沒有讓柏先生失望,迅速崛起,成為軍火圈子裏最有活力的存在。
    人們開始叫他“許先生”。
    但不管是過去還是將來,他的前路上永遠有“孤鷹”投下的巨大陰影。無論他如何強大,如何被人敬重,他都隻是“孤鷹”的走狗。
    他的脖頸上始終掛著項圈,“孤鷹”指向哪裏,他就必須衝向哪裏,即便看上去身份顯赫,卻和那些雇傭兵沒有區別。
    不,也許還不如那些雇傭兵。
    畢竟他連爬上柏先生的床的資格都沒有!
    他渴望取而代之。殺掉柏雲孤,柏雲孤如今擁有的一切都將是他的。
    這艘遊輪,就是他為柏雲孤準備的墓地。
    這場派對,是給柏雲孤送行的狂歡。
    他唯一沒有想到的是,陪柏雲孤一同前來的竟然是秦軒文。
    據他掌握的情報,秦軒文明明身負重傷,在落雀山莊休養。柏雲孤不可能帶一個重傷未愈的人來赴宴。
    秦軒文受傷,是他的重要籌碼。
    當他看到柏雲孤帶著那些普通保鏢前來時,本已感到勝券在握,然而秦軒文卻最後一個從直升機上跳下來。
    但機不可失,如果這次不動手,今後不僅是沒有機會再殺柏雲孤,恐怕連他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柏雲孤生性多疑,喜怒無常,他根本不知道柏雲孤在想什麽。
    走到這一步,唯有破釜沉舟。
    好在他有幫手,“hero”的精英盡在遊輪上,而遊輪等同孤島,他和翟憲加起來,沒有理由對付不了柏雲孤和秦軒文兩人。
    不過事出突然,他不得不沒有調整計劃。
    下午的擂台就是其一,他倒是要看看秦軒文到底是什麽狀態,是傷已經痊愈,還是裝作沒事人。
    事實令他有些吃驚,秦軒文廢了路易在內的數人,看上去狀態極佳,但柏雲孤卻中途叫停。這隻有一種可能,秦軒文並沒有好利索,而柏雲孤在擔心。
    這是個好消息。
    動手宜速不宜遲,柏雲孤的存在就像個炸彈,他與翟憲緊急商議,準備將刺殺時間提前到晚宴。
    計劃已經滴水不漏,幾乎算隻身前來的柏雲孤絕無可能從這艘遊輪上逃出生天。
    可當他看見柏雲孤身著荒漠迷彩出現時,仍是心驚肉跳。
    這個男人,即便隻是換了身衣服,都足以給所有人帶來難以估量的壓力。
    不過柏雲孤在他的勸說下支走了秦軒文,他又覺得有了把握。
    柏雲孤看似強悍,卻仍是一介凡人。就算外麵將“孤鷹”吹成了神,他也有把握屠神。
    這一晚,就當做是神祗隕落好了。
    說到底,柏雲孤也沒什麽了不起,不過是生在軍閥世家,生來就擁有不同尋常的資源。
    像自己這樣從淤泥裏掙紮起來的人,每一步都靠著超乎尋常的毅力,才值得被稱為神。
    ?
    八支步槍黑漆漆的槍口對準柏雲孤,美人們嚇得花容失色,柏雲孤卻猶自安坐,臉上是處變不驚的神情,好似隻要他一聲令下,這些槍口便會調轉方向。
    看起來,倒是許相樓更加緊張。
    他麵色煞白,眼中刺出仇恨卻膽怯的光,凶狠地看著柏雲孤,試圖從柏雲孤眼中搜索到一絲畏懼。
    可他失敗了。
    柏雲孤戴著與荒漠迷彩格格不入的金絲邊眼鏡,鏡片後的雙眼甚至是帶著笑意的。
    他心中俱震,不明白到了此時此刻,柏雲孤為什麽還是一副“一切盡在掌控”的態度。
    “孤鷹”再強大又怎麽樣,這間包廂裏全是他的人,外麵還有翟憲派來的雇傭兵層層把守,柏雲孤今晚明明必死無疑,眼角眉梢卻沒有半絲懼意。
    他不由得膽寒,懷疑是哪裏出了錯。
    柏雲孤在鏡片下撩起眼皮,“這個機會,你等多久了?”
    許相樓心髒緊縮,裏衣被冷汗浸透。
    麵前這個即將斃命的男人優雅從容,語氣和平日沒有任何差別,像是與他閑話家常。
    “你……”他自詡見慣了大場麵,生死一線的境地也已經經曆過,此時被柏雲孤打量著,卻難以自控地心驚,竟是忽地想起五年前柏雲孤說的一句話——跟著我,為我做事,我讓你重活一次。
    “嗯?”柏雲孤姿態慵懶,“想在這裏解決我,你花了多長時間謀劃?和誰一起謀劃?我來猜猜,是翟憲吧?”
    許相樓喝道:“閉嘴!你死到臨頭了,何必花心思想這些?”
    “誰說我死到臨頭了?”柏雲孤笑著攤開手,眯眼,“你就這麽確定,能夠將我抹去,然後取而代之?”
    許相樓頭皮發麻,恐懼拔地而起,卻又立即想到,自己與翟憲已經做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
    “好吧,就算我死到臨頭了。”柏雲孤雲淡風輕道:“那我應該花心思想什麽?想你為什麽恩將仇報?”
    “我恩將仇報?”許相樓雙目圓睜,眼白頓時爆出紅血絲。
    柏雲孤剛才的話,正好踩到了他的痛腳。
    “你忘了你現在的地位是誰給你的了?”柏雲孤說得慢條斯理,“連‘許相樓’這個名字,都是我幫你取的。你翅膀硬了,胃口看來也撐大了。”
    “柏先生,我再叫你一聲柏先生。”許相樓壓抑著怒火與屈辱,“當年你幫我,隻是將我當做你養的一條狗!你給過我尊嚴嗎?你每一次‘施舍’,都是利用我為你賣命!”
    “哦?”柏雲孤歎氣,“那你這個命賣得真值。有多少給人賣命的,能賣到你現在的位置?”
    “你說這些沒有意義。”許相樓獰笑,“你所謂的施恩,說到底不過是利用。”
    “你有什麽可供我利用?”
    “我的絕望!”
    柏雲孤挑了挑眉。
    “被我說中了?”許相樓眼中的屈辱更重,咬牙切齒道:“絕望的人,能夠奮不顧身地為你所驅使!”
    柏雲孤低笑,“我沒有看錯你,你果然聰明。”
    “如果我是你,我會跪下來,求死得好看一些、輕鬆一些。”許相樓說。
    “跪下來?”柏雲孤意有所指道:“就像你一樣嗎?”
    許相樓突然拔出手槍,怒火中燒,“你別不識好歹!”
    柏雲孤聳肩,目光像一柄散著寒意的劍,將許相樓釘在原地,“想要取代我,勇氣可嘉,不過你似乎忘了我說過的話。”
    正在這時,包廂外突然傳來異動——
    ?
    站在遲煊消失的地方,秦軒文眼皮直跳,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在身體裏遊走。
    柏先生為什麽要帶自己來這裏?為什麽突然改換風格,穿上荒漠迷彩?
    遲煊是怎麽上到這艘遊輪,目的是什麽?
    許相樓是不是謀劃著什麽事?翟憲為何莫名其妙找到自己?
    不久前,柏先生為什麽支開自己?
    單是因為許相樓送了幾個美人?
    不,這說不通!
    這趟出發之前,柏先生就說過,他是貼身保鏢,是護衛!
    哪有主人落單,貼身保鏢自己四處遊蕩的道理?
    頃刻間,他眼神鋒利起來,好似燃起了一團火焰。
    後腰的武裝帶上,那個貼近“孤鷹”紋身的地方,插著柏先生親手組裝的手槍。
    他猛然明白過來,柏先生這一係列舉動的含義。
    槍給他,是讓他見機行事。
    支開他,是讓他成為後路。
    許相樓果然心懷不軌,而柏先生早就識破了所有陰謀。
    他在心中狠狠罵了一聲,悄無聲息藏入人群,取來步槍與盡可能多的子彈後,形如鬼魅般避開了所有監控與巡邏雇傭兵,出現在離柏先生所在包廂最近的轉角。
    包廂外,竟然有十七名全副武裝的雇傭兵!
    他的心跳飆到了峰值,既慶幸自己理解到了柏先生的意圖,又害怕已經來晚一步。
    如今在這艘遊輪上,他沒有後援,此時衝上去,就算能夠解決這十七名雇傭兵,也難以護著柏先生全身而退。
    怎麽辦?
    他緊握著突擊步槍,腦中突然一凜,想起上次在遲幸事件後,柏先生捏著他的下巴,對他說的話——身處任何絕境,都要相信我。
    他咽下唾沫,近乎盲目地有了底。
    既然柏先生早已知道許相樓的陰謀,那一定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而自己的任務,就是竭盡所能,配合柏先生!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以轉角為掩體,扣下了扳機。
    “砰砰砰——”
    子彈像長了眼睛一般射向雇傭兵們的脖頸。
    短短一瞬間,十七人中就有八人抽搐著倒下。
    他利落地換彈匣,呼吸急促,心緒卻反倒平靜了下來。
    他是為了柏先生才接受改造,成為“殺人機器”,他最大的作用正是殺戮,握起槍,他就是旁人生死的主宰,他有什麽可畏懼,可退縮?
    子彈傾瀉,那些被打亂陣腳,一邊報信一邊反擊的雇傭兵又倒下一波。他從轉角中閃出,倒地一滾,避開梭子般的子彈後,“砰砰”點射,幹掉了包廂外的最後兩人。
    而這時,門外的騷動已經被門裏的人獲知。
    ?
    就在第一聲槍聲傳來時,柏雲孤突然從沙發上躍起,速度之快,竟是躲過了八支步槍同時射丨出的子彈。
    許相樓始料未及,接連扣動扳機,子彈要麽落空,要麽打入美人們的身體。
    柏雲孤閃身飛躍,手中的偵察兵匕首利落而無情地劃開一名雇傭兵的咽喉,鮮血爆開之時,自動步槍已經到了他的手上。
    “開槍!開槍!”許相樓一邊顫聲指揮,一邊向翟憲求援,一時間,包廂內子彈亂飛,火星四濺。
    柏雲孤一手握著奪來的自動步槍,另一隻手的食指與中指夾著偵察兵匕首,手腕一轉,匕首淩空飛出,不偏不倚插丨入一名雇傭兵的頸動脈。
    下一秒,催淚瓦斯在包廂中炸裂,灼燒般的氣息中,柏雲孤從容開槍,子彈一枚接一枚打入雇傭兵們的眉心。
    同一時刻,包廂的門破開,秦軒文披著十七條人命,羅刹一般出現在門口,突擊步槍的槍口正對許相樓的後腦。
    這一變故——從秦軒文射丨出第一枚子彈,到柏雲孤射殺最後一名雇傭兵——耗時僅二十七秒。
    電光火石,刹那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