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我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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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我的榮耀
翟憲得到消息時已經晚了。
三架武裝直升機盤旋在遊輪上,機槍子彈如傾盆大雨般降下,橫掃在夾板與船體上,玻璃爆碎,火光迸裂,準備不及的“hero”雇傭兵頃刻間被打成了篩子,鮮血四濺,殘肢亂飛。在宴會大廳裏目睹這一切的人們震驚不已,有人甚至以為這是許相樓準備好的一場真人表演秀,直到衣衫早被撕爛的女人爆發出撕心裂肺的驚叫,所有人才醒豁過來——
出事了!
全副武裝的雇傭兵攀著滑降索,在火力的壓製與保護下從天而降,據槍飛速突入大廳內。同一時刻,身著潛水衣的“蛙人”悄無聲息爬上遊輪。
翟憲哪裏能想到有此變數,顧不上許相樓,更顧不上遲煊,倉皇在手下的保護下逃離。
“砰砰砰——”
然而,三聲近乎於無的槍響後,他的手下抽搐著倒地,血從胸口、頸動脈、後腦汩汩湧出。
“啊,啊!”他風度全失,身體像生鏽一般緩慢扭轉,驚駭萬分地低下頭,見自動步槍的槍口正頂著自己的胸膛。
“翟先生,您這是想到哪裏去?”明久邪氣地勾著唇角,“需要我送您一程嗎?”
“孤……孤鷹!”翟憲見過這位“孤鷹”一隊的精英,頭皮一炸,明白一切都完了。
這些年來,“hero”始終矮“孤鷹”一頭,他的父親對柏雲孤處處忍讓,遇到相爭處,就將利益拱手相讓。他吞不下這口惡氣,如今一接過“hero”,立即大肆求賢,網羅了一批強者,更與許相樓勾搭上,處心積慮為柏雲孤設了個“鴻門宴”。
本以為此番必能要了柏雲孤的命,沒想到柏雲孤看似帶著一幫廢材保鏢前來度假,卻早已對他們的計劃一清二楚。
“敢給柏先生作局,您也是厲害。這麽厲害,為什麽還要逃命呢?”明久說完麵色一沉,食指下壓,子彈從消音消焰器中飛出,打進了翟憲的心髒。
不遠處的“hero”雇傭兵看到這一幕,頓時四散奔逃。
可茫茫公海之上,逃,又能逃到哪裏去。
情勢很快被控製,在最初的槍戰後,莫名被拖進暗殺行動的各路人馬全都放下了槍,畢竟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意和“孤鷹”起正麵衝突。
不久前還熱鬧非凡的宴會大廳如今已如人間煉獄,“hero”雇傭兵們千瘡百孔的屍體隨處可見,幾乎沒有一個活口。
唯一撿回一條命的竟然是被吊在鐵籠裏的路易。
楚臻帶人衝向樓上的貴賓包廂。那裏,柏雲孤正將許相樓踩在腳下。
與柏雲孤相比,秦軒文顯然緊張許多,心情尚未平複,身體裏像有一把粗糲的刷子,正一刻不停地在經絡骨骼五髒六腑上刮磨。
他額上臉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握著突擊步槍的手輕微發抖,淡青色的筋與蒼白的骨節異常明顯。
待尖銳的情緒逐漸褪去,疼痛又像蘇醒了一般。
剛才的槍戰裏,一枚子彈從他大腿外側擦過,當時根本沒感覺到痛,此時才覺得傷處火辣,而老傷仿佛共鳴起來,無一處不叫囂。
他一咬牙,堪堪忍住。
“你的同伴已經死了。”柏雲孤麵帶微笑,摘下金絲邊眼鏡放在一旁,“‘hero’也基本沒有活口。怎麽樣,對這次‘遊輪獵殺計劃’還滿意嗎?”
許相樓煞白著一張臉,眼中仍是難以置信的神色,“你,你是故意的!你早就計劃好了!”
“怎麽?允許你計劃,不允許我將計就計?”柏雲孤說:“你搞小動作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以為我不知道?”
許相樓睚眥欲裂,“你早就想除掉我?你找到了新的‘絕望者’?”
柏雲孤笑著搖頭,“你和翟憲如果安分一點,我倒是可以讓你繼續擁有現在的地位。但你呢?許相樓,你太貪心了,不僅想成為富甲一方的軍火商,還想成為‘孤鷹’的主宰。你有這個能力嗎?”
許相樓又恐懼又憤怒,眼裏燃著一片火,嘴硬道:“我隻是缺了一絲運氣……”
柏雲孤把玩著手槍,“看來運氣站在我這一邊。我倒是要感謝你,為我精心謀劃了這個局。如果你野心沒這麽膨脹,繼續搞那些不痛不癢的小動作,我都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收拾你。或許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你一馬算了。”
許相樓瞳孔驟縮。
“你不僅與翟憲聯手,還拉攏了遲煊。”柏雲孤慢條斯理地說:“你告訴他,遊輪上會上演一場複仇表演,邀請他來觀賞。”
秦軒文聽到“遲煊”二字時,倏地睜大了雙眼。
而許相樓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
“得知將要被暗殺的是我,遲煊欣然接受你的邀請。你還向他承諾,一旦‘孤鷹’隕落,就扶持他成為遲家新一任家主。”柏雲孤笑了笑,“遲家果然沒落了,除了遲曼甄,全是廢物。遲煊信了你的邪,上船赴宴,卻不知道他隻是你的棋子、擋箭牌。”
許相樓不停發抖,“你……你連這都知道?”
“你的計劃的確不錯。”柏雲孤又道:“邀我赴宴,和翟憲一起要了我的命,然後將罪名推給遲煊——這艘遊輪上的所有人都會成為你的證人,相信是遲煊殺了我,目的是為遲曼甄、遲幸報仇。你得到輿論支持,再打著為我報仇的旗號,接管‘孤鷹’,一舉滅掉遲家。這樣,‘孤鷹’和苟延殘喘的遲家,都是你和翟憲的囊中物。”
許相樓已經說不出話來。
“可惜,運氣不幫你。”柏雲孤半眯著眼,狹長的眼尾上挑,“知道為什麽嗎?”
許相樓駭然,驚恐地看著逼近的槍口。
“我當年說過——為我做事,我讓你重活一次。”柏雲孤低笑,“許相樓,我柏雲孤可以讓你活,自然也能讓你死。”
“不,不!”許相樓顫抖求饒,“柏先生,我錯了,我錯了……求您放過我一回!我,我再也不敢了!”
柏雲孤起身,將手槍扔給秦軒文,唇角的笑容盡消,“解決掉。”
許相樓畏懼到極點,瘋狂搖頭,“柏先生,柏先生,柏……”
話音未落,槍聲響起,秦軒文握著手槍,槍口所指之處,血孔出現在許相樓眉間。
滿地血汙與屍體,柏雲孤踢開一條手臂,向包廂外走去。
秦軒文抿著唇,忽感暈眩,腳步略一踉蹌。
“軒文!”楚臻立即上前,一把將他架住,皮膚相觸,才發現他周身燙得厲害,“你怎麽回事?發燒了?”
緊繃的弦鬆了下來,渾身的力似乎都卸了去,他嘴唇發抖,冷汗一股接著一股往外湧,“我沒,沒事。”
柏雲孤轉身,目光停駐在他身上。他卻視野模糊,隻知道柏先生在看自己,卻辨不清柏先生的神情。
“帶他去休息。”柏雲孤說。
“柏先生……”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眼前的虛影。
虛影漸漸靠近,片刻,滿是冷汗的額頭突然被手掌覆蓋。
蜂擁的難受仿佛在這一刻平息,他近乎囈語道:“柏先生。”
“去休息。”柏雲孤溫熱的氣息近在耳邊,“今天做得很好,傻小孩兒也有聰明的時候。”
他渾身都麻了起來。
柏雲孤笑道,“回頭給你獎勵。”
他簡直像受了蠱惑,情不自禁地牽住柏雲孤的衣袖,明明已經站不住了,還想從楚臻懷裏掙開。
“軒文!”楚臻道:“別胡鬧!”
他聞似未聞,水霧迷蒙的眼死死盯著柏雲孤,手也不肯放開。
突然,腰上多了一道力,他往前一跌,撞在柏雲孤的胸膛。
“我來吧。”柏雲孤說完將他打橫抱起,吩咐道:“遲煊不要殺,別的賓客也不要動,返航,將他們平安送回港口。”
“是!”
楚臻領命離開。秦軒文反應慢了半拍,小心地嘟囔:“柏先生,您抱我?”
柏雲孤以逗弄的口吻道:“你扯著我的衣袖不撒手,我有什麽辦法?”
秦軒文又難堪又高興,之前的緊張化作柔和的細流,絲絲縷縷在心髒上流淌。
柏雲孤抱著他,從擠滿了人,卻鴉雀無聲的宴會大廳中穿過,來到疾風陣陣的甲板上。
一架武裝直升機側門打開,旋翼正在慢速轉動。
星辰潑墨,海麵上的光芒反射激蕩,如雪水一般洗刷著遊輪上的鮮血與罪孽。
秦軒文動作很輕地縮了縮,臉在柏雲孤肩頭蹭了兩下。
登上直升機時,似乎有人想將他從柏雲孤懷裏接過,他不願意,在柏雲孤胸膛上貼得更緊。
上方傳來輕笑,從他的頭頂沁入他的心肺。
是柏先生的聲音。
柏雲孤沒將他交給別人,親自將他放在艙內的座位上。
直升機起飛,離開這艘醞釀著陰謀又最終死於陰謀的遊輪,駛向天邊安靜等待著的另一艘遊輪。
降落時,秦軒文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單先生。
他已經知道,單先生的全名叫做“單於蜚”。
夜風輕緩地吹拂,像一首催眠曲,他終於連眼皮也無法撐開,墜入了漆黑的夢中。
?
驚天變故就像一場聲勢浩大的煙花表演,有心者勞神費力地籌劃,煙花在夜空中綻開,絢麗多彩,卻頃刻間凋零,隻剩下零零碎碎的煙塵。
許、翟、遲三家聯合起來設計的陰謀一夜間被化解,“hero”雇傭兵團不複存在,許相樓和遲家的生意、勢力盡數歸於柏雲孤。遊輪將軍火商、雇傭兵們帶回港口,他們則帶回耳聞目睹的“事實”。
——許相樓恩將仇報設局,“孤鷹”孤注一擲反殺。
直到被押到柏雲孤麵前,遲煊都想不通許相樓怎麽就死了。
和遲家其他人一樣,他對柏雲孤既畏又恨。許相樓找到他時,他正與親兄弟爭奪遲家所剩無幾的地盤,本不願意相信這個“孤鷹”的走狗,但遲幸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被廢掉手臂扔回來之後發了瘋,一聽可以置柏雲孤於死地,立馬催促他與許相樓合作。
他有長姐遲曼甄的貪婪,卻沒有遲曼甄十分之一的智慧,輕易上了套。
柏雲孤沒有要他的命,正是要讓他成為這一事件活著的證明。
?
秦軒文昏睡了一夜,醒來時仍在海上。
房間裏幹淨整潔,不像上一艘遊輪般烏煙瘴氣,滿是血腥。
他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開始回想不久前發生的事。
突然,房門被推開,柏雲孤出現在門口。
他立即繃緊了身體,嗓音沙啞道:“柏先生!”
“醒了?”柏雲孤已經換下那身沾滿血汙的荒漠迷彩,此時穿的是淺灰色襯衣與休閑褲,紐扣並未扣到最上一顆,衣袖隨意地卷在小臂上,頭發向後梳,幾縷發絲落在額前,是個並不怎麽刻意的背頭,看上去散漫貴氣。
秦軒文胸膛立即熱起來,從被子裏鑽出來,跪坐在床沿。
柏雲孤走近,笑著拍了拍他的臉,“休息得怎麽樣?”
他身子還是軟得厲害,卻點了點頭,“沒事了。柏先生,您呢?”
“擔心我?”
“嗯。”
“真會賣乖。”
“不是賣乖……”是真的擔心。
柏雲孤漫不經心地向後退了一步,腰卻突然被環住。
“柏先生。”秦軒文膝蓋往床沿挪,小心翼翼地將發燙的臉頰貼在他上腹,“您別急著走。”
“怎麽?”柏雲孤笑,“耍起賴來了?”
“您讓我陪同,是因為相信我嗎?”他心跳愈快,“您沒有讓楚隊、明久他們跟您來,隻帶了我,是覺得我最可靠嗎?”
柏雲孤手指插丨入他的發間,“你最合適。”
雖然不是最滿意的答案,他仍是滿足了,輕輕籲了口氣,為自己這一點用處感到開心,又說:“柏先生,您說會獎勵我。”
“這麽快就討賞來了?”
他揚起頭,望著柏雲孤,“一定要等到回去以後才可以討賞嗎?”
柏雲孤說:“這是海上,你想要什麽,我也不能馬上給你。”
“您能。”
“嗯?”
“柏先生,您吻我一下好不好?”
柏雲孤失笑,“這就是你想要的獎勵?”
他鄭重地點頭,“嗯。”
隨後又紅了臉,輕輕嘟了一下嘴,“吻這裏行嗎?”
柏雲孤垂眸,一時沒有動作。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得寸進尺,求了不該求的獎勵,有些擔心,卻固執地沒有放開環在柏雲孤腰上的手,著急道:“柏先生,我不要別的獎勵,我也不貪心,我……即便您不獎勵我,也沒有關係。我的命是您的,您願意驅使我,就是我的榮耀。”
柏雲孤凝視著他,輕聲歎息,然後彎下腰身,托起他的下巴,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