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二十記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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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二十記鞭
黑色作戰服下的身軀年輕而健美,腰很窄,肩卻因為年紀尚輕而並不寬厚,使得這具“倒三角”看上去有幾分纖細。
但肩背上的筋肉卻是實打實的,緊張和害怕使其狠狠繃起,明明有力道十足的氣勢,卻又在不爭氣地顫抖。
秦軒文雙腿丨分開,跪在地上,雙手成拳背於身後,紅著雙眼仰望柏雲孤,“柏先生,我錯了。”
柏雲孤麵色極為冷漠,走到他身後,右手猛然一揚——
“啪!”
倉庫寬敞空曠,冷厲的鞭聲清脆響亮。
秦軒文身軀一震,一道血痕出現在右背。
他雙臂的肌肉繃得硬如鐵石,青筋鼓脹,喉嚨溢出一聲沉悶的痛呼。
柏雲孤再次揚鞭,手臂震動的幅度不大,招致的痛感卻一分不少。
一串血珠隨著鞭影滋出,血腥氣在壓抑的空氣中絲絲彌漫。
秦軒文汗水直下,臉與脖頸、後背已經濕漉不堪。
鞭聲不斷響起,尖銳的、如同刀割血肉的疼痛一刻未停。
他閉上眼,死咬著後槽牙,慶幸今日承受的隻是招呼在後背的鞭刑。
“三、四、五……”
他在心裏默數著數,背脊與手臂痛得抽丨搐起來,口腔內側被咬破,嘴裏也漫起血的味道。
即便眼睛閉得再緊,淚水還是淌出來了,染濕了睫毛,與臉上的冷汗混為一體。
“柏先生……”
他在心裏哭著喊:“不要打了,柏先生,我痛!”
鞭子沾上了血,抽在身上愈發疼痛,血痕一道道增加,有的甚至緊緊貼在一起。
“十四、十五……”
每一個增加的數字,就是一次刺入心扉的劇痛。他已經無法讓腰背保持挺丨立,肩膀也塌了下去,脊背高高弓起,隨著粗丨重的呼吸而大幅度起伏,捏緊的拳頭鬆了,繃緊的肌肉也散了力。
他的皮膚與那些美人相比,絕算不上白皙光滑,因而也不用被憐惜。但他的膚色偏淺,將那些鮮紅的血痕襯托得愈加刺目,竟有種極為淩厲又張狂的美感。
他跪在那裏,就像一具慘烈的藝術品。
“十七、十八……”
他沉沉低下頭,濕透的發絲貼在臉上,遮住了眉眼。他終於哭出聲來,低沉而痛苦,帶著幾不可聞的稚氣,喉嚨像是被燒紅的鐵鉗夾住一般,呼吸裏整個是血在火中燃燒的焦糊味。
幾年前也挨過鞭子,也是柏先生親手抽的,也痛到幾近暈厥。
可再大的痛苦都無法將他心中的眷戀驅散哪怕一絲一毫。
“十九、二十!”
鞭聲終於在他默數到“二十”時停下。
周遭突然變得異常安靜,而他的心髒像是在整個世界跳動,“噗通——噗通——”,他跪著的雙腿早就發麻,膝蓋像被碾碎一般。下一刻,他往前一傾,顫抖的雙手堪堪支撐住身體。汗水和眼淚大滴大滴落在地上,暈開深色的花,像水墨畫一般,又迅速淡去。
沉寂之中,疼痛好似全部蘇醒,背部的痛感竟然更加明顯,更加難以忍受,那些被鞭子撕開的傷口就像被澆上了油,被點了火,火焰從深淵裏躥起,頃刻間燒灼整個天地。
他的瞳孔縮得極緊,動彈不得,隻能夠徒勞地喘息。而每一次喘息又激起新一輪的痛苦,沙啞的哭聲也不爭氣地從嘴裏泄出,他伏得更低,臉幾乎要埋在地上。
忽然,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他周身一震,以為鞭刑尚未結束,徒勞地想要撐起身子,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濕漉的頭發被抓住,他被迫抬起頭,失焦的雙眼看不清柏先生的麵目。
他哆嗦著,臉頰與嘴唇皆是慘白,口齒不清道:“柏,先生……”
柏雲孤鬆開他的頭發,用沾血的鞭子抬起他的下巴,“一共多少鞭,在心裏數過了嗎?”
他控製不住自己,哭得一身都在顫栗——他沒有擁有過少年時代,他在還隻是個少年時就拚命扛起不該屬於一個少年的責任,千錘百煉,向死而生,往後的生命,都隻為一個人而存在。
少年在哭泣,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源源不斷地湧出。
“二,二十。”
“對,二十。”柏雲孤道:“你今年二十歲,所以是二十下。”
大約是鞭子近在眼前,他感到衝入鼻腔的血腥氣更加濃鬱。
血腥順著他的呼吸滑入肺腑,好似具化成了一雙手,要將他的內髒全都撕碎。
“痛嗎?”柏雲孤語氣溫柔,近乎蠱惑。
他腦中登時發熱,嘴唇張了張,沒說出話來。
“痛嗎?”柏雲孤又問。
而鞭子,將他的下巴抬得更高。
籠罩在他眼中的霧漸漸散去,他看著眼前的人,半晌,怔怔地點頭,“柏先生,我痛。”
“能記住嗎?”
他緊抿著唇,凝視著柏先生瞳孔裏的自己,“……能。”
柏雲孤收回鞭子,站起身來。
失去支撐後,他向下一倒,右手條件反射抓住了柏雲孤的靴子。
“我等你來向我坦白。”柏雲孤用靴尖將他撥開,說完轉身離去。
他側臥在地上,從倉庫外灌進來的風衝刷著背部的傷痕。火借風起勢,燒得更加旺盛。
疼痛令他的頭腦出現了短暫的混亂,一時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小腹傳來一陣並不明顯的痛感。
他恍惚幾秒,眼神突然一凜,猛然從地上坐起。
背部的疼痛太過激烈,侵占了所有意識,以至於小腹的悶痛被忽略了,那個小生命的呼救被忽略了!
一時間,冰冷的恐懼兜頭澆下,他遍布鞭痕的雙手顫巍巍地捂住小腹,眼中是驚慌至極的神色。
“怎麽辦?”
他一邊低喃,一邊用粗糲的手掌摩挲著腹部皮膚,“小雀,小雀……”
關於生育,他沒有任何經驗,小產的經曆倒是有過一回。
他單手按住額頭,竭力回憶那次是什麽情形——
血流了很多,哪裏都是血,腹中劇痛難忍,像是有一塊骨血被生生剖了去。
這次,這次……
他低下頭,慌亂不已。
沒有血,沒有血,血都是自己的,不是小雀的!
小雀還在,小雀沒有受傷!
小雀隻是害怕了,在悄悄哭泣。
他不斷吞咽唾沫,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接連深呼吸,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小腹。
那裏的確在陣陣發痛。
“小雀……”
他害怕極了,像個馬上就要失去最重要寶物的孩子,跪地幾次後才艱難地站起來,踉蹌著向門外走去。
這裏是“孤鷹”雇傭兵團的一個倉庫,外麵勢必有人值守。當務之急,是請人叫來俞醫生。
他樂觀而又悲傷地想,隻要俞醫生來了,一切就都還有救。
所幸,楚臻正守在外麵。
“軒文,軒文!”楚臻神色凝重地衝了過來,一把將他扶住,“柏先生走了,你怎麽樣?”
“俞醫生呢?”他已經顧不得背部的傷,眼中盡是哀求,“隊長,快幫我找俞醫生!”
?
“孤鷹”一隊基地。
秦軒文裸丨著上半身,側倚在床上,終於被痛得昏睡過去。
他背上與手臂上的二十道鞭痕不久前經曆了痛徹心扉的清創,如今已經上過藥。腹中的胎兒受到了一些影響,好在改造人身體特殊,機能強悍,這種程度的影響尚能化解。
秦軒文睡得很淺,鞭子留下的疼痛像是侵入了夢中,像一張巨大的網,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
不久前發生在港口的事在夢裏重複,像將他魘住了一般。
馬仔死亡的確是他的錯。
當時他本該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警戒範圍內,卻習慣性地走神了,時不時往柏先生所在的方向看上一眼,甚至沒有由來地想起前一日在溫泉邊的親密之事。
對一名雇傭兵來說,在這種時刻走神,是絕對不該犯的錯。
他仗著自己極為出眾的本領,加上小產與懷孕後走神嗜睡的毛病,這才讓金炳男的殺手鑽了空子。
幸而他反應迅速,匆忙趕上,沒有讓那三人惹出更大的事端。
夢裏場景一轉,他跪在空蕩蕩的倉庫裏,滿背血痕,柏先生卻不在。
他慌張地喚著“柏先生”,回應他的卻隻有回聲。
而溫熱的鮮血從腿丨間淌出,濡濕了褲子,浸透了身丨下的地板。他感到了刺殺遲曼甄當日那種空洞的痛,低頭看著小腹,在一段長久的空白後,終於明白孩子丟了。
小雀沒了。
他聰明的、漂亮的、還未來得及與他見麵的小雀被他弄丟了。
這已經是第二次!
“小雀,小雀!”他從夢魘中掙紮醒來,又是渾身冷汗,汗水浸入傷口,帶來鑽心的痛。
俞醫生守在一旁,連忙按住他的肩膀,“軒文!沒事了,沒事了,你剛才做噩夢了。”
他並未完全清醒,一半意識仍舊被拉扯在夢裏,一手扶著肚子,一手如鐵鉗般抓著俞醫生。
“孩子沒事,別怕。”俞醫生忍著手腕的劇痛,耐心安撫,“軒文,孩子在你肚子裏,沒事的。你醒醒!”
他眼中混亂的色彩漸漸歸攏。片刻,他用力甩了甩頭,長吸一口氣,將俞醫生鬆開,“抱歉,我剛才……我剛才腦子不清醒。”
俞醫生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裏已經出現了猙獰的紅痕。改造人的力量與爆發力可怖,捏斷手骨不成問題。
俞醫生歎了口氣,打來一盆溫水,拿來棉紗和藥物,“轉過來,你出了太多汗,後背要再清理一下。”
他從床上下來,雙臂折起,撐在牆壁上,在整個清理過程中,一聲未吭。
“告訴柏先生吧。”俞醫生道:“我和楚隊商量過了,今天的事絕對不能再次發生。你如果實在覺得開不了口,我去找柏先生。我是醫生,我將你的身體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他,相信就算他不接受你的孩子,也會讓你將它平安產下來。軒文,柏先生的心思雖然我們都琢磨不透,但你要明白,柏先生能有今天的成就,絕不會是個不講理的人。”
他疲憊地閉上眼,上半張臉埋在手臂裏,當背上火燒一般的灼痛終於減退,才喃喃道:“柏先生叫我親口坦白。我……俞醫生,還是我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