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離弦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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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離弦之箭
後背與手臂上的鞭傷結了痂,一小塊一小塊脫落,長出淡粉色的新肉。
秦軒文從泳池裏撐起來,水從他頭頂傾瀉,像給他裹了一層光亮的水膜。傷口愈合的過程很難熬,疼痛倒是消失了,可整片脊背癢得出奇。他能忍住痛,卻忍不了癢,好幾次將剛結的痂撓破。
明久就給他出了個主意——遊泳。
基地裏有恒溫遊泳館,也有自然溫泳池。他貪涼,喜歡待在自然溫泳池裏,裸丨著上身紮進水裏,三公裏、五公裏地遊。衝刺的時候,清涼的池水快速在身上刷過,將身體上的癢與心理上的焦灼不安暫時抹去。
他赤著腳在泳池邊走了幾步,彎腰從冰櫃裏拿水。日光照在他線條流暢的腰臀上,好似有一絲金線滑過。
冰水的瓶蓋已經擰開,瓶口甚至已經近在嘴邊,他卻是動作一滯。
已經開封的冰水不能丟回去,他想了想,手臂往後一拐,將冰水淋在後背的新肉上,然後拿起一旁的常溫水,一口一口慢慢喝。
隨著吞丨咽的動作,精悍的胸腹肌肉一起丨一伏,他習慣性地捂住小腹,拇指在肚臍周圍磨蹭。
懷孕已經兩個多月,離挨鞭子也有半個多月了。他聽俞醫生的話,十分注意飲食,再未喝過冰水。如今,小雀還是那麽小,他的腹部幾乎看不出任何變化,隻有當看得非常仔細時,才能發現那一塊塊腹肌似乎沒有以前那麽力量蓬勃了。
而他自己,卻能夠察覺到,小雀正在一天天長大。
頂多還有一個月,肚子就會突丨起了。
他抖開一張毛巾,隨意地搭在身上,隻想在躺椅上坐一會兒歇口氣,精神一放鬆卻又犯起困來。
嗜睡的症狀,就像幽靈一般纏著他。
後背剛受傷時,他無法躺著睡,因為小雀的存在也不敢趴著,漸漸養成了側臥的習慣,半蜷縮著,雙手還要護住腹部。
俞醫生和楚臻知道他的秘密,明久和別的隊員卻不知道。前幾天他像這樣在泳池邊睡著了,還被明久嘲笑像個兜了小寶貝的姑娘。
今日他將毛巾搭在腰腹上,把手部姿勢遮了起來。
淺眠時夢到了柏先生。
他站軍姿似的戳在柏先生麵前,紅著臉說自己懷孕了。
夢的世界總是荒誕而斷裂,像是一幅抽象畫。他看不清柏先生的麵容,由此忐忑不已。
這半個月多來,他已經做過無數次類似的夢,柏先生從未給過他明確的答複。
他隻能樂觀地用俞醫生的話麻醉自己——柏先生是個講理的人。
一旦柏先生知道他是因為接受改造才有了“能懷孕”這種後遺症,知道他流產會一屍兩命,就絕對不會讓他打胎。
他有了幾分底,也打好了腹稿,隻等柏先生出現。
但柏先生近來似乎與單先生待在一塊,遠在別國,他隻能揣著自己的小雀,不安地等待。
懷孕第三個月,他已經不大敢在別人麵前赤丨裸上身了,側身站在等身鏡前,小腹看得出非常淺的隆起。
上一個小孩,就是在胎齡三個月時掉的。
這日,楚臻找到他,告訴了他一個消息——柏先生回來了。
坦白的事再不能耽誤,但柏先生很忙,非但不會到一隊的基地,連落雀山莊和另外幾處私莊都不會去。
要想見到柏先生,就隻能主動接近。
“五天後,山莓莊園將舉行一場家宴,莊園的主人是斯蒂芬先生,柏先生會去待一會兒。”楚臻道:“到時候我派你過去,家宴後柏先生會乘直升機離開,你把握機會,和他說清楚。軒文,不能再拖了。”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鄭重地點頭,“隊長,謝謝你和俞醫生。”
?
家宴當日,山莓莊園。
莊園位於湖畔,低調中彰顯著主人的地位。
斯蒂芬家族是跨國財閥,勢力深及多國政界,現任家主斯蒂芬先生早年從軍,手段極為強硬凶悍,滿手沾血,樹敵無數,多次遭到暗殺。最凶險的一次,幸被“孤鷹”雇傭兵團所救。
柏雲孤算得上他為數不多的尊崇之人。
此次的家宴實為斯蒂芬先生之子小巴隆的七歲生日宴,來賓不多,但都舉足輕重。
秦軒文與明久等人一同趕到,穿的是黑色西裝,作為隨侍陪在柏雲孤身邊。
柏雲孤倒不意外他的到來,甚至沒有給予他多餘的目光,就像已經忘了上次的事。
他很緊張,且漸漸感到不妙。
懷孕徹底攪亂了他激素分泌,導致他對性的需求近乎飆升。往日他幾乎每天都得將自己關起來,難為情地自我安撫,幾次之後,那種幾乎讓身體燃燒炸開的衝動才會被壓下去。
現在見到了柏先生,柏先生就在眼前,他明顯察覺到,欲丨火燒得更加旺盛了。
他不斷深呼吸,勉強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
可視線總是被柏先生牽引著。
一個多月未見,柏先生的一舉一動都令他著迷,他恨不得立即走到柏先生跟前,沉溺進那致命的氣息裏。
明久撞了撞他的手臂,“軒兒,你怎麽回事?怎麽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他一甩頭,“沒事——那邊怎麽這麽熱鬧?”
明久一看,“喲,主角來了。”
小巴隆在人群的簇擁中笑得格外甜,不少賓客上前送祝福,斯蒂芬先生站在一旁,臉上是寵溺到極點的微笑。
柏雲孤卻未去湊熱鬧,隻和斯蒂芬夫人聊了兩句。
明久是整個“孤鷹”最活潑的隊員,最不懂的就是“拘束”,笑嘻嘻地問:“柏先生,別人都在逗孩子,您不去逗逗?”
柏雲孤笑了笑,“小孩兒麻煩,我不擅長與他們打交道。”
秦軒文聞言肩背一顫。
他一直都知道柏先生不喜歡小孩。連他自己,在有小雀之前,也覺得小孩麻煩。
但親耳聽到柏先生如此說,心髒還是不免重重一收。
明久消息靈通,知道的多,回來道:“嘖嘖,柏先生不喜歡小孩,其實我也不喜歡。這個小巴隆啊,其實是個小禍害。”
他皺起眉,“禍害?”
“斯蒂芬先生以前多威風啊,縱橫黑白兩道,殺伐果斷,比咱們柏先生還狠。但自從有了兒子,整個人都變了。”明久小聲說著盡人皆知的八卦,“小巴隆成了斯蒂芬先生的弱點,這幾年斯蒂芬家族做什麽都畏首畏尾,尤其是斯蒂芬先生!這個寶貝疙瘩簡直成了豪門斯蒂芬家的命門。要我說,哪個膽子肥的直接把小巴隆給劫了,斯蒂芬家族就算玩完了。”
秦軒文看了看四周,警惕道:“這話不能亂說。”
“我知道我知道。”明久無所謂地擺擺手,“我這不是無聊嗎,跟你閑聊幾句罷了。”
他自然而然想到了柏先生對孩子的態度,下意識抿住唇角。
“好在咱們沒這方麵的困擾。”明久得意洋洋的,“柏先生永遠不會有小孩,就永遠不會有軟肋,嘿嘿!”
他視線一寒,“你怎麽知道柏先生不會有小孩?”
“這不明擺著嗎?”明久說:“柏先生又不喜歡女人。”
他啞口無言。
“這是最好滴!”明久又說:“斯蒂芬先生那樣狠辣無情的人都能成為‘兒子奴’,我可不希望我效忠的老大也變成那樣。”
他默不作聲地看向柏先生,見柏先生正風度翩翩地與一位優雅貴氣的女士聊天。
柏先生的異性緣向來不錯。想也知道,柏先生這樣的人必然被眾多女性視作理想另一半,這些年裏,主動靠近柏先生的女性並不少,但柏先生都拒絕了。
眾人皆知,“孤鷹”不會有子嗣。
秦軒文手指收緊,右手不由自主輕按住小腹。
“你最近怎麽老喜歡摸腹肌?”明久說:“脫了衣服摸就算了,老子當你自戀,怎麽現在穿著衣服也摸?”
他連忙將手挪開,“別胡說。柏先生過去了,我們也跟上。”
家宴將持續到夜晚,但柏雲孤隻待了不到兩個小時,就與斯蒂芬先生一家道了別。
斯蒂芬先生與他擁抱,將小巴隆抱起來揮手,儼然是慈父的模樣。
秦軒文注意到,柏先生轉身時,眼中浮起一縷漠然的光,好似對身後的家和美滿、其樂融融不以為意。
一時間,他站在原地,神經像紮了無數根冰冷的針。
從家宴主會場到直升機停泊處有大約一公裏,登上直升機後,他有機會與柏先生獨處。本來,他打算利用這段獨處時間,向柏先生坦白。
告訴柏先生——我有了您的孩子,它叫小雀,現在已經三個月大了。
但現在,他又猶豫了。
柏先生不喜歡孩子。
不會喜歡他們的小雀。
小雀也許會成為柏先生的弱點。
而柏先生不需要弱點。
一股焦灼的熱氣在體內亂竄,他落在隊伍最後麵,注視著柏先生灑脫而無所掛礙的背影,喉嚨像堵著一口血,吐不出,隻能生生咽下。
直升機已經啟動,就在不遠處。此地是斯蒂芬家族的私人領地,安全係數極高,所以即便是“孤鷹”的雇傭兵們,也有一絲懈怠。
隻有秦軒文因為心中糾結不安,而處在極度的緊張之中。
風動,空氣中掠過一絲詭異的危險。
沒有人注意到,唯有他有所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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狙擊步槍黑漆漆的槍口從觀賞樹的枝葉中伸出,光學瞄準具的準星正對柏雲孤的頭顱。
一襲叢林迷彩的殺手如蜥蜴般攀附在樹葉中,食指緩緩將扳機往下壓。而就在即將將扳機壓到底時,他發現落在最後的一人突然向他的方向看來。
此時若是讓子彈射丨出,就算對方不判斷子彈的飛行軌跡,他也必然暴露。
他還想全身而退!
可是扳機已經預壓到極致,他已經無法控製。
“砰——”
消音器將槍聲降到了最低,狙擊手的視野裏,幾乎就在槍聲響起之時,那人宛如一支離弦的箭,不顧一切地向獵殺目標——柏雲孤——飛身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