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一瞬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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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一瞬崩潰
已經沉寂的槍聲仿佛再次在耳畔轟鳴,那些被險而又險避開的子彈忽然從身後射丨來,如鋒利的爪牙般撕開征衣,咬開皮肉,滋出一道道血線。
秦軒文睜大雙眼,瞳孔卻緊緊收縮,巨大的恐懼像奔騰的萬馬,又如勢不可擋的野火,在他胸中激烈膨脹,悍然衝擊著他的五髒六腑,幾乎要將他整個身軀絞碎!
他已經很久未察覺到如此清晰的恐懼了。
方才在貨輪上,他單槍匹馬,以一腔孤勇對抗“寒鴉”上百號人。子彈灼燒著他身側的空氣,每一記破風之聲都令人膽寒。他在槍林彈雨中穿梭,打空了一個又一個彈匣。一枚子彈從他右側頭皮擦過,撕出觸目驚心的血痕,像是死神的鐮刀堪堪劃過。
——他差一點就死在了貨輪上!
俯臥在製高點之時,他看似以火力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可這茫茫公海之上,當彈藥耗盡,他要麽被無數枚子彈洞穿,要麽葬身大海,沒有第三種可能。
——不是差一點,是必死無疑!
可是在陸敢的心髒被打穿之前,他幾乎沒有感到分毫恐懼。
對死亡的畏懼被莫名其妙壓了下去,自信得驚天動地。
並非技高人膽大,並非無所畏懼,單單是不願想到“死亡”,不敢想到“死亡”。
不敢在沒有柏先生的地方、在執行與柏先生無關的任務上,草草死去。
甚至不敢放任自己去害怕,唯一的念頭是活下來——即便在當時的情況下,活著的希望極其渺茫。
此時此刻,陸敢已死,“寒鴉”啼血,而他被“孤鷹”的武裝直升機帶到了安全的遊輪上,好端端地站在柏先生麵前。.bigexx.
恐懼終於現形,姍姍來遲,卻驚濤萬丈,浸沒了他的所有感知,甚至將產下小雀當天的痛楚以及昏迷的三十三日全都拉扯出來。
我差點死在您看不到的地方。
一個聲音在空蕩蕩的腦海裏說。
他的關節好似被抽掉了力,木然地站在原地,雙眼怔忪又委屈地望著柏雲孤,繃緊的下巴輕輕顫抖,眼淚倏地從滾燙的眼眶裏湧了出來。
他都不知道自己哭了,隻知道自己害怕,非常害怕,畏懼到了極點。
那些擦身而過的子彈像是打入了他的靈魂,讓他涕泗橫流,淚痕滿臉。
他看見柏先生眉心很輕地皺了皺,眼波平靜,眸色卻忽而深邃。
“柏先生。”不知不覺間,他已經伸出手,顫顫地牽住柏雲孤的風衣,終於說出了回蕩在腦際裏的那句話。
“我差點死在您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聲音太輕了,仿佛要融化在風浪裏。情緒在這一刻徹底崩潰,他凝望著柏雲孤,手指用力得指節泛白。血氣如堅硬的拳頭,在胸膛裏來回擊打。他抽泣得更加厲害,失去所有禮數與理智,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般大哭起來——
“柏先生,我差點再也見不到您!”
洶湧的眼淚模糊了他的視野,他不知道柏雲孤正用什麽樣的目光看著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醜態百出。
他已經無法思考了,淚水像衝開了某個閘門,這一年多以來獨自承受的重荷、煎熬、畏懼統統被放了出來,群魔亂舞,嘶聲尖嘯……
“柏先生,柏先生……”
“您別趕我走,您別不要我!”
他哭得無法自已,從肩膀到雙腿,沒有一處不在顫抖,仿佛隨時會栽倒在地。可拽著風衣的手卻抓得那麽牢,以至於手背與手臂上繃出了極為明顯的青筋。
忽然,手腕被覆蓋住,一個並不重的力撥開了他的手指。
他的瞳孔壓得更深,哽咽著後退一步。
夜風似乎大了一些,海浪撞擊在遊輪上,沫星飛舞。
這製止般的動作令他清醒了幾分,沸騰而激蕩的情緒就像浪花一樣,被擊得粉碎。
我幹了什麽?
我說了什麽?
我是不是……惹柏先生生氣了?
一股寒意從脊椎直上頭顱,他僵在原地,油彩淡去的臉頰忽然慘白如雪。
可下一瞬,眼前竟是光影一閃,耳邊響起布料被抖開、在風中獵獵呼嘯的聲響。
帶著體溫的風衣,曾被他緊抓不放的風衣,裹在了他的身上。
他啞然抬頭,被淚水洗刷的雙眼通紅,而視野終於重歸明朗。
柏先生正看著他,冰冷的眼眸陷於眉骨與狹長眼瞼的陰影中,竟是顯出一絲深不可測的溫柔。
“好了。”柏雲孤抬手,將他往跟前輕輕一拉。
他哪裏還站得住,僅是憑一絲氣性將將穩住身子,被這一道不容拒絕的力一扯,膝蓋頓時軟去,跌入柏先生懷裏。
呼吸裏,是最最熟悉,最最向往的氣息。
他的腦中風起雲湧,每一條神經都徹底沉醉,正在失控共鳴。
“嗚……”被千般痛楚萬般喜悅撕扯的喉嚨擠出一聲嗚咽,他無能為力地將臉埋在柏先生肩頭,做著他曾經想要做,卻從來不敢做的事——
撒嬌。
也許不該叫撒嬌,他隻是太累了、太痛了、太害怕了,恐懼到了極點,才露出這一絲軟弱,想要從自己的神明處討得一分憐惜。
隻需要一分,就足夠他站起來,活下去,繼續仰望,繼續追隨。
“好了好了。”柏雲孤輕拍著他的後背,然後順著他的脊線,一下一下撫摸,在他耳邊沉穩道:“沒事了,別怕。”
溫熱的氣息鋪灑在耳郭,低沉的聲音帶著麻意穿透他的血肉,直抵心髒,又被心髒的跳動泵向周身。那種鋪天蓋地的恐懼終於漸漸褪去,留下浩蕩的茫然失措。
“沒事了。”柏雲孤緩緩道,神情與語氣皆溫柔入骨,可這溫柔卻並非來自於心,而是源自高處不勝寒、翻手雲覆手雨的強大。
而他被這寒涼的溫柔燙著,像是燙進了魂魄。
柏雲孤右手上移,從他的脊背撫摸到後頸,在那裏停留拍弄片刻,又移至他的後腦,略一揉撫,為他將風衣裹得更緊,“能走嗎?”
他點頭,可往前一邁,身子卻沉了下去。
手臂卻穩穩握住,接著,雙腳忽然離開地麵,柏雲孤將他抱了起來,向船艙裏走去。
他一動不動,而後不自覺地抬手壓住腹部。
俞醫生說剖腹產的傷口會痛。但大約是昏迷得太久,他從未察覺到痛。又或者是早已習慣了疼痛,那種程度的痛於他而言可以忽略不計。
可此時,那傷口竟是遲鈍地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