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冬日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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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冬日驚雷
c國,皎城。更新快,無防盜上bigexx.
明氏集團新總部像一柄直丨插蒼穹的劍。天地銀裝素裹,寒劍在冬日難得的暖陽下冰光四射,華彩奪目。
頂樓,第一助理辦公室鋪著厚厚的地毯,霞光穿透落地窗,勾勒出一個伏於寬大桌麵的人影。
黑色西裝被隨意扔在不遠處的皮質沙發上,煙灰色的襯衣領口大敞,額發遮住了眉眼,在挺拔的鼻梁上投下一縷陰影。
男人身形高大,體格成熟,一看就是幹練精悍的人物,睡姿卻著實有些孩子氣——枕著自己的小臂,垂下的頭發被壓住了幾縷。
男人的左手手腕上,戴著一串看似並不起眼的佛珠。
商界昔日豪門明氏已經改朝換代,雖然仍冠以“明”之一字,掌舵的卻不再是明靖琛三兄弟。一年多以前,明家的老狐狸們紛紛因罪下獄,免受牢獄之災的也被軟禁,明靖琛被自己養的“傀儡”奪了位,單於蜚入主明氏,成為這艘巨艦的新掌舵人。
秦軒文厥功至偉,自是單於蜚心腹中的心腹,地位甚高,擔子也重。
明氏剛將總部由原城遷至皎城,各方應酬極為繁重,第一助理人前風光,人後忙碌,事無巨細都需過目,黑的白的都攀著交情,連軸轉了一個多月,縱是鋼筋鐵骨也扛不住了,終於身子一歪,不顧形象地在辦公室打起盹來。
夢裏最初是黑沉無盡的景象,像柏先生極深邃的眸。
後來卻漸漸變得清晰,破裂的片段組成了五彩斑斕的萬花筒,頻繁在眼前變換。
國金融港的夜風帶著海水的腥鹹,直升機將夜風絞碎,好似將他胸膛裏那顆執著跳動的心也絞得血肉模糊,絞得形如爛泥。
“坦蕩地走在陽光下,不好嗎?”
這一聲那麽溫柔,又那麽殘忍。
車門被推開,勁風撲麵而來,將車裏殘留的繾綣、溫存清掃得無影無蹤。好似那漫長的高丨潮、有力的十指相扣皆是一場無始無終的妄想。
柏先生將他從胸膛上撥開,一腳已經邁出車門。
他伸出淡青色血管鼓丨脹的手,像以往很多次一般扯住柏先生的衣角,“可是陽光下沒有您……”
柏先生寒涼的目光紮入他的眼中,他好像就此凝固了一般,血液不再流動,肌肉與骨骼被一寸一寸凍住。極堅硬,又極脆弱。
“我不要陽光。”他喃喃道:“我隻要留在能看見您的地方。”
須臾,柏先生無動於衷,將衣角抽丨了出來,然後在他麵前,幹脆利落地一揮手。
“砰——”
是車門合上的聲響。
“砰——”
是他周身碎裂,分崩離析的聲響。
“柏先生!別走!”他驚呼著醒來,眼裏茫然慌亂,額上臉頰已是冷汗涔涔。
胸膛急速起丨伏,後背的肌肉硬如鉛塊,他像是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睜大的雙眼發木地盯著前方的白牆。
很久,才意識到隻是做了一個夢。
一個不斷重複的、屠戮他的、真實的夢。
繃緊的肌肉漸漸放鬆,呼吸隨著心跳平緩下來,眼中的驚色被疲憊取代,忽而察覺到方才睡姿不好,腰酸背痛。
他站起來,一麵踱步,一麵按揉太陽穴。
冬季的太陽弱不禁風,剛露個臉,就又被層層疊疊的雲遮住。天陰了下來,如一條翻滾渾濁的河。
這時,敲門聲響起。
他稍事整理,“請進。”
來人是剛從人力資源部調到總裁辦的臨時助理,年紀輕,做些打雜跑腿的活,怯怯地站在門口,也不敢往裏走,“秦先生,單總有事找您。”
“知道了。”他一笑,對方當即紅著臉低下頭。
整個明氏都知道,秦軒文秦助理是單先生的股肱重臣,在國就陪著單先生打天下,開罪誰也不能開罪秦助理。下頭傳得煞有其事,一說秦助理是頭“笑麵虎”,總是笑,但為人冷淡,心狠手辣,手上握著好些人命;一說秦助理的背景頗為神秘,跟隨單先生時年紀小得離譜,而容貌又極其出眾,與單先生似乎有著超乎上司與下屬的關係。
眾說紛紜,總而言之,秦助理是個絕對不能惹的人。
臨助雖然低著頭,餘光卻忍不住亂瞟,眼前的秦助理和外界傳的一樣,又不太一樣。
他聽來的版本是秦助理對人對己都異常嚴苛,說話辦事滴水不漏,威嚴狡黠,但秦助理臉上……
好像有一道淡紅色的壓痕。
這壓痕他熟悉得很,不就是趴在桌上睡覺時印出來的嗎?他在人力資源部幹活時,每天中午打盹都會印出好幾條。
可秦助理這樣的人,也會像自己一樣趴著打盹嗎?
秦軒文察覺到了對方的視線。這樣偷偷摸摸又好奇的打量,他一天不知道要經曆多少回。底下的傳聞他也清楚,但不管別人說什麽,他都懶得理會。
他認認真真、竭盡所能地扮演著一個“走在陽光裏”的角色。
單於蜚的辦公室更寬敞更氣派,裝潢卻簡潔到近乎冷酷。
他咳了一聲,說:“您找我?”
第一助理都那麽忙了,第一助理的頂頭上司自是更忙。但單於蜚的疲憊並未反映在臉上,仍是一副冷厲的模樣。
但聲音卻比平常喑啞。
單於蜚交待了兩件事,一是明氏在原城涉黑的“尾巴”尚未徹底斬斷,必須馬上處理,二是這周皎城有個品酒會,上層人物借品酒的名義互通有無、拓展人脈,明氏也會參加。
秦軒文聽得心不在焉,腦中似乎還留著不久前那個夢的餘響。
傳言有一條,說秦助理在單先生身邊待久了,各方麵都與單先生有相似之處,一來他們都是外表出眾的年輕才俊,二來都冷漠寡情,高不可攀。
這話不對,但他沒有必要糾正。
單先生是真的高不可攀,從無情感波動,他卻有。
他隻是暫時將懷裏那顆被碾碎了的心冰凍起來了而已。
注意到他正走神,單於蜚適時扣了扣桌麵,“在想什麽?”
他回過神來,忽然問:“柏先生最近有沒有……”
話說一半,才知失態、失言,他歎了口氣,搖頭,“算了。”
算了,是不再打聽,不再問。
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柏先生與單於蜚之間有往來,可是每每一問,單於蜚都會反問——“孤鷹”的情況,你不是最清楚?
他想說我不清楚,我不知道,我已經一年半沒見過柏先生了!
那個夜晚,柏先生關上車門,登上直升機,留給他一個追不上的背影。而他在留有柏先生氣息的車裏蜷縮了一整夜,像個拿著殘破漁網的漁夫,在狂風暴雨裏咆哮著抓扯著,卻一條魚都未能留住。
“回去休息。”單於蜚說。
這句話挾著不容反駁的意思,他有些意外,“休息?”
“你狀態不對。”單於蜚起身,走近,目光停留在他臉上的壓痕上,“歇幾天再來。”
他向來敏丨感,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手腕的佛珠隨著手臂抬起的動作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響動。
沒人聽得見,最近的單於蜚也不能。
隻有他聽得到。
柏先生拿著佛珠在小雀眼前晃動;佛珠被拋起,最後落在他懷裏;他戴著佛珠伏在柏先生懷裏,被柏先生占有;他用戴著佛珠的手拉住柏先生的衣角,衣角從手中抽丨離……
這些短暫細微到如同塵埃的瞬間,佛珠都發出了同樣的聲響。
他從未忘記。
這天下午,第一助理早退了。
與國金融港相比,c國皎城是一座更大更繁華的都市。他支付了一筆不菲的薪水,讓謝姐繼續照顧秦卻。
不久前,秦卻度過了兩歲生日。上天眷顧,早產的陰雲已經散去,秦卻健康漂亮,“說走跑”都不輸足月生的小孩。唯一的“缺點”是太溫柔了,輕言細語,靦腆懂事,不如同齡小孩般鬧騰。
為人父母,其實挺矛盾,大多數時候不喜歡小孩太吵鬧,動輒指著別人家的孩子說——你看那個姐姐哥哥多聽話,哪像你,一天吵不停!
但若是小孩不吵不鬧了,又忍不住擔心——小孩子怎麽能不鬧呢?是不是哪裏有問題?
謝姐就憂心忡忡,三番五次提醒,“秦先生,小卻太乖了,您看是不是帶他去找找醫生?”
大約因為時至今日也沒有太多為人父的自覺,他不大能體會到謝姐、尋常父母的焦慮,總覺得小雀這樣溫溫婉婉的也挺好,誰說一定要像小區裏的其他小孩一樣咋呼呢?
何況小雀隻是安靜,不爭不搶,但性格並不陰沉,幾個月時愛笑,現在依然喜歡笑。
“爸爸,回來啦!”門一開,小雀就顛顛著跑了過來,雙手一張,抱著他的腿開心地蹭。
這兩年來,說是他給予了小雀生命、撫養著小雀,其實小雀給予他的更多——每一個難過到窒息的深夜,小雀都是他的支撐與依賴。
“寶寶。”他臉上的風雪散了,眉眼變得溫和,偽裝的笑變得真誠,躬身將小雀抱起來,親了親額頭。
“爸爸,好早,歪?”兩歲的小孩說話還不那麽伶俐,但他聽得懂,小家夥是想問他今天為什麽回來得這麽早。
“因為想寶貝了。”他抱著小雀去客廳,小雀坐在他腿上,捧著佛珠玩。
除了出生時險些死去,小雀沒有吃過苦,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家裏還有專門的玩具間,大到室內滑梯小到袖珍汽車,玩具間裏無一不有。
但小雀偏生喜歡這一串佛珠,一靠在他懷裏,就要摸幾下,親幾下。
血脈是條很神奇的紐帶。
窗外落著雪,他抱著小雀閉目養神,忽然想起落雀山莊的那隻白孔雀。
孔雀的壽命也就十來年,他的小雀漸漸長大了,不知往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那隻以長鳴送他的白孔雀。
?
冬日微寒,零星的雀鳴讓山莊更顯幽靜。
柏雲孤伏在溫泉旁的暖房中,上身赤丨裸,筋肉的線條雄壯而華美。
他閉著眼,微濕的頭發往後梳著,僅有一縷落在額前。
兩名戴著口罩的醫生正在為他做針灸。
近來他在落雀山莊休養,每隔兩天,就要接受一回這古老的療法。
倒不是生了病,隻是早年打打殺殺多少留下一些禍根,這一年多以來殺伐果決,先是滅了“寒鴉”,又將另一支實力強悍的雇傭兵團“一之妝”驅離到西半球,大大小小硬仗不斷,光是暗殺都經曆了三回,長期高度緊繃的生活加上氣溫驟降,前陣子十分難得地染上了感冒,所幸將手上的事都放下,回山莊裏歇息一段時間。
如今的“孤鷹”雇傭兵團,規模與勢力已經遠超柏雪、柏雲寒時代的“風柏”。“孤鷹”的羽翼遮天蔽日,卻也投下了無法忽視的濃烈陰影。
他的頭上是熾陽,身丨下是火海,哪裏都無法落腳。
這仿佛是個無解的難題。
當年的“風柏”被疾風暴雨摧毀,“孤鷹”尚是“幼鷹”,若不在屍山血海中屠戮,就會被別人屠戮。
弱者不配活下來。
可當“孤鷹”成為一方主宰,屠戮仍無法停下。因為無數雙陰狠的眼睛盯著它,無數個槍口對著它。
鬆懈的強者,亦不配活下來。
又一枚針刺進穴位,沉悶的脹痛彼此撞擊、擴散,他肩背略一,眉心絞緊。
醫生以為自己下手有恙,連聲道歉。
他連眼都懶得睜開。
“柏先生。”一個幹淨年輕的男聲傳來,接著是輕快的腳步聲。
他仍是沒搭理。
金嶺跑近,坐在自己的小腿上,半是撒嬌半是抱怨,“柏先生,那隻最漂亮的孔雀對我愛答不理。”
他半睜開眼,目光冷淡,緩緩道:“正常。”
金嶺與他平素養在身邊的美人不太一樣,美也是美,但沒那麽嬌,這回同他一起來到落雀山莊,溫順聽話,時常去湖邊山林逗孔雀,其他孔雀聞聲而至,唯獨猖狂的白孔雀,怎麽喚都喚不來。
“它也不理您嗎?”金嶺興致勃勃地問。
他談興不高,又閉了眼。
金嶺識趣地閉嘴,安靜等在一旁,待針灸結束,連忙殷勤地為他穿鞋,係上腰帶。
碰巧,白孔雀在溫泉外散步。
這東西想來是個看人下菜的家夥,不理金嶺,倒是衝他直晃腦袋。
“餓了?”他食指在白孔雀額頭一點。
白孔雀狀似不滿,高亢地叫了兩聲。
他差金嶺去取些雀食來,金嶺走沒多久,呂伯就來了。
帶來的是個可輕可重的消息。
當年“孤鷹”與金翼家族聯手,在海上要了“寒鴉”首領的命。不久,金翼家族不甘為“孤鷹”的馬前卒,利用努蘭險些喪命一事為借口,摳摳搜搜向“孤鷹”發難。
努蘭的那位堂兄是個心比天高的人,本事不是沒有,但配不上野心,更入不了柏雲孤的眼,橫豎不過是顆堪用的棋子,安於其位倒能保下一條命,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就得承受相應的報應。
此人半年前製造了一場針對柏雲孤的爆炸,自以為事成,不想當天就被“孤鷹”雇傭兵的槍口頂住後腦。
在暗牢裏見到未傷分毫的柏雲孤時,他幾乎認為自己見到了鬼。
“憑什麽?”金翼家族因他的膽大妄為而被抹殺,而他得到的解釋僅是一句“做了什麽事,就得付出對應的代價”,他不甘,不信,不服,歇斯底裏地怒吼:“憑什麽你們就不用付出代價!我隻不過不願再為你效命,憑什麽就必須死!你們手上那麽多血債,憑什麽還安穩地活著!”
柏雲孤平靜地看著他,“因為規則由強者製定。誰死誰活,我手裏的槍說了算。”
話音剛落,槍聲震響,眉心的血孔讓失敗者閉嘴。
黑暗世界裏遵循叢林法則,金翼家族潰敗,其中絕大多數人都逃不出身死的命運。但導火索努蘭卻在禍事中離奇失蹤,生死不明。
呂伯說,有人在c國邊境發現了疑似努蘭者,消息是否準確還有待核實。
柏雲孤似乎不甚在意,看著來回轉圈的白孔雀。
呂伯是通透的人,知道話不在多,意思傳達到了就夠了,語氣隨之一換,“前陣子藍孔雀那邊出了個厲害角色,跑來挑釁它,被它鬥敗了。”
柏雲孤笑道:“地位不可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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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軒文歇了幾日,動身前往原城,處理單於蜚口中的“尾巴”。
冬天不常有雷暴天氣,在他下車之時,一道閃電卻從陰沉的空中劈過,像一枚雪亮的鏡子,反射丨出了那些鬼鬼祟祟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