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很急, 宜岫坐在車裏掐著表等。
    三十七分五秒後, 車燈底下現出一個人影。
    季成樾穿的是便裝, 一身黑色夾克，拉鏈拉到衣領, 抵著下巴，寬肩窄腰，身材勻稱。
    如昨天見時一樣，渾身散發著冷冽、禁欲。
    宜岫把車窗掀到頂，扶著窗棱, 探出去半個身子, 勾唇淺笑：“說好半個小時，季警官, 你遲到了哦。”
    最後一個“哦”的卷音往上揚, 聽起來好似撒嬌。
    季成樾眯著眼睛往前, 夜風很急, 女孩的長卷發吹揚起來, 帶著淩亂的美感。
    她姣好的容顏現在車前燈的光暈裏, 輪廓分明，笑容嫵媚。
    像個妖精。
    前幾年他在海上巡航時聽老水手們說北海有鮫人, 她們大多美貌近妖, 身材窈窕，每每夜深風急時鑽出海麵，半個身子匐在礁石上，用唱歌吸引年輕水手下.海。
    以前他隻當是怪談, 可此時此刻，他想，若真有這樣的鮫人大抵也就如她這樣。
    靜了會，季成樾走到車門邊，漆黑的眼睛直視她，沒說話，隻敲了敲車窗。
    宜岫會意，笑容更深了些，替他把車門打開，自己則往副駕駛上讓。
    不一會，他上來了，帶著陌生且滾燙的，男人的氣息。
    車門重新被撞上。
    車窗也被他掀上，車內的溫度一下子升高不少。
    宜岫看著前麵，車載玻璃結了層水霧，發著糊。
    置物盒裏有麵巾紙，她抽出來幾張，伸手想要擦一下，但手不夠長，整個人都伏在上麵了還是略顯艱難。
    男人就在她左側，背挺的筆直，一雙鷹眼低垂著，不知道在想什麽。
    宜岫眨眨眼，聲音帶著卷翹，依舊像撒嬌：“季警官，不幫我一下？”
    她穿著一件單薄的緋色過膝裙，又是裸.露著雙腿，外套都沒披一件，車頂燈的光照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發著瓷白的光。
    她太瘦了，這麽修身的衣服穿在身上還鬆鬆垮垮，腰身更是盈盈一握。
    她彎著腰，衣服從肩膀上往下滑，瓷白的肌膚上勒著一條粉色的內衣肩帶。
    季成樾盯了一會，移開視線，隻一句：“坐好。”
    暖氣被他擰開，呼出來的熱風打在擋風玻璃上，那些水汽很快沒了蹤影，宜岫笑笑，把麵巾紙扔進置物盒，仰頭，坐回原位。
    “安全帶。”他提醒，說完檢查了一下車裏設備，都沒什麽大問題，隻是陷泥了而已。
    偏頭看，她還沒動。
    宜岫枕在靠背上，感受到目光，也偏頭回視，直到對方輕輕蹙了下眉，她才輕聲說：“你幫我係。”
    撒嬌的語氣。
    很久，都沒有動靜，宜岫不高興了：“昨晚上為了照顧你我一夜沒睡，我當時可沒半點怨言。”
    說完，左手撐著座位，靠近他，幾乎同時，肩膀就被他扣住，推回原位。
    季成樾俯身，替她把安全帶係上，幾乎沒有停留就撤離，臉上自始至終都沒什麽表情。
    忽然，電話響了。
    宜岫指了指他發光的夾克口袋，他低頭，撈起來，按在耳邊聽。
    腳下踩上油門，很快把車開出去了，等掛了電話，車已經在路上平穩的開出了一段距離。
    宜岫有點驚訝：“這麽快？”
    以前在部隊，去沙漠和雪地裏支援的時候最容易就是陷車，時間久了也就總結出了些經驗，現在隻是陷在沒什麽抓力的泥裏，
    自然很輕鬆。
    季成樾淡淡“嗯”了一聲。
    “陷車的時候別急著把油門踩到底，先勻速踩，等發動機轟鳴了，再加速……”
    他把手機按回兜裏，依舊沒什麽表情，偏頭：“記住了？”
    廢話，這時候記住也說沒記住啊，不然下次有什麽理由見你？
    宜岫很坦蕩的搖頭：“沒有。”
    季成樾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在部隊待了六年，手底下帶過無數個兵，脾氣比對其他上尉軍銜的老兵算是好的，但有一條原則，就是話不說第二遍。
    但是眼前這個人，讓他生不出來脾氣。
    靜默幾秒後季成樾點頭：“那不必記，下次再有類似情況，打電話。”
    說完，輕踩油門：“送你回去？”
    “不要。”宜岫拒絕的很幹脆。
    她身體往後靠，找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從置物盒裏捏起煙盒抖出來一根，剛要點燃，想起來，偏頭笑笑：“不介意吧？”
    季成樾沒說話，隻是把車往右靠，踩了刹車，車速漸緩，最後停下。
    車載時間顯示已經晚上十點。
    宜岫把煙吸燃，吐了個煙圈，熟練的夾在指間，又把煙盒往前遞：“要麽？”
    “我不抽。”他答。
    “戒了？”宜岫挺驚訝的。
    他語氣很淡：“嗯。”
    過了會，宜岫問：“你從部隊回來多久了？”
    他看著車外，沒隱瞞：“兩年。”
    “為什麽來a市？”
    “沒什麽特別原因，”他語氣依舊很淡：“退伍的時候正巧a市駐地公安招人，就來了。”
    宜岫點點頭，搖下車窗，彈了下煙灰。
    窗外，樹影婆娑，風聲很大，但車內卻意外的安靜下來。
    她忽然有點懊惱。
    這麽多年，他跟她，就沒有一句想說的？
    宜岫把手肘搭在窗沿上，忽然沒有問下去的興致。
    單手把煙掐了，扔出窗外，她伸手，語氣冷淡：“東西還我。”
    季成樾看著她的掌心，沒動。
    “少裝。”宜岫抿著唇，語氣不善：“你一個幹刑.警的，我不信你沒看出來。”
    沒看出來，她是故意把東西丟在那，今晚也是故意尋個拖車的借口找他。
    自然是看出來了，但沒想到的是她竟然如此坦白。
    靜了一會，季成樾從兜裏把東西掏出來。一個小小的鑲鑽耳環，像顆倒掛的眼淚。
    “還我。”
    季成樾放在她手心裏，宜岫接過，看都沒看一眼就扔出窗外。
    車窗唰的一聲被關上。
    聲音太大，帶著不加掩飾的怒氣。
    她真生氣了，直接把臉靠在車窗上，閉著眼，甚至覺得身體都開始輕飄飄的。
    找他來之前，她都想好了要說什麽，可是現在她不想開口了。
    車輪打了個彎之後停下了，雪亮的燈光照亮了前麵的灌木叢，過了會宜岫閉著眼睛輕輕說：“你可以走了。”
    周圍安靜了一會，很快，有安全帶扣鬆開的聲音，然後是車門，最後連車門都闔上了。
    季成樾下車了，不發一言的。
    宜岫睜開眼睛，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車前燈下，快要沒入黑暗的時候，她掀開窗，探出去半個身子。
    這一瞬間，懊惱、氣憤雜糅在一起湧上心頭，但更多的是委屈。
    憑什麽當初沒告訴她就一聲不響的去部隊，憑什麽回來兩年也不聯係她。
    憑什麽要這麽對她！
    “季成樾，你混蛋！”她衝著他背影喊。
    聲音很大，尤其在這麽安靜的夜晚尤勝。
    喊完也沒看他轉沒轉身，直接上了駕駛座，安全帶都沒係調頭就把車開走了。
    季成樾轉身的時候車看不見了，車後頭留下的滾滾的尾氣倒還沒散幹淨。
    他雙手抄在口袋裏，想著剛剛對方估計是氣的不輕，琢磨了一下，覺得自己是挺混蛋的。
    靜了有幾分鍾，他抬腿往前麵走，腳踩在鬆軟的爛泥上有種人往下陷的錯覺。
    他記得，是往這個方向扔的。
    不遠處是片灌木叢，這個季節，凋零不少，他撥開，往裏走。
    找到了。
    掛在灌木叢的中央，那顆小小的倒掛的眼淚。
    沒掉在地上，不髒，倒是粘了點露水，季成樾用紙巾包好，放回口袋裏。
    手機這時候響了。
    他接起來，是於鴻楷。
    那邊聲音有點急：“季隊，在哪呢？”
    聽語氣，應該是有事：“在家，怎麽？”
    “東城出了連環追尾事故，三死五傷……交警隊讓我們協助，人手不夠，局長讓你立刻歸隊。”
    東城？
    季成樾頓住，過了會皺眉：“東城哪條路？”
    那邊有關車門的聲音，半晌於鴻楷回：“東城區昌平第二輔路。”
    那不就是宜岫剛出去的那條路？
    半天沒有回應，於鴻楷有點急：“隊長？喂？隊長？”
    季成樾回神，留下一句馬上到就摁斷了，翻開手機通訊錄，第一個就是宜岫，他撥過去，很快被按斷。
    耳邊是一陣陣的忙音，他幾乎沒有絲毫停頓的又撥過去，這一次還是掛斷。
    再打，還是掛斷。
    為什麽不接？
    季成樾煩躁的捏了捏眉心，抿著唇，這一刻他承認自己心慌了。
    手指摁在呼叫欄，正要再打，手機響了，他瞥到屏幕上跳躍的備注名，立刻接起。
    “你在哪？”
    “你管我在哪！”那頭顯然還有氣。
    季成樾靜靜的聽，那邊聲音很安靜，應該不在車禍現場，他稍稍安心，但語氣依舊強硬：“東城區昌平第二輔路上有交通事故，你別往那開。”
    訓斥的口吻，聽起來像是在對底下的兵。
    宜岫捏著手機，冷笑：“季成樾，你是我什麽人，我憑什麽聽你的？”
    “宜岫……”他不知該如何解釋，隻能輕輕歎口氣說：“別讓我擔心，行嗎。”
    沒回應。
    很快，電話掛斷。
    估計是真生氣了。
    好在確認了對方沒危險，季成樾把手機按回口袋，正打算走，前頭不遠處有汽車轟鳴的聲音。
    下一秒，兩道雪亮的光芒突破沉沉黑霧照在他身上。
    小姑娘把車窗掀開，探出去大半個身子，如方才一樣，眉眼彎彎，笑容嫵媚，像個妖精。
    “差一點，”她把吹亂的長發撩上去，喊：“季成樾，差一點我就真的不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