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木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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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周夢說什麽,莊襄都不為所動。
周夢磨好了墨,從莊襄的筆架上取下來一隻玉質筆杆的毛筆,在成雪的青絹上,畫上了一雙眼睛。
這雙眼睛很快就洇入了青絹我。
稍許,成雪就重見光明,雖然一切都還是黑白色的,但是好過什麽都看不到。並且,這雙眼睛是貼在臉上的,不像之前的蝴蝶,到處飛,讓人頭暈。
“哇,我看到了!”成雪覺得很新奇。
周夢仔細看了看莊襄的筆,筆杆晶瑩剔透,似乎是用玉石做的,筆頭的毛,剛柔兼具,筆頂上牽了璆琳掛繩,頂端已經被掛得磨損出了毛毛。
“你這筆,為什麽沒有刻字啊?”周夢想起了霽嵐宗南山門門聯上的筆,筆頂上刻著霽嵐二字,莊襄的這支筆,連個名字都沒有。
莊襄拖著疲憊的身體,疾步到桌前,將筆搶回來,在一旁的洗墨缸裏洗了洗,然後掛了起來。
“切,不就用一下嘛,那麽小氣。”周夢白了莊襄一眼,“你看,這筆給成雪畫了眼睛,不如,你就給他起個名字,叫做‘點睛之筆’?如何?這麽好的筆,你就天天讓它在架子上睡大覺?”
莊襄轉身,回到床上,打坐,杜絕音色入目入耳,周夢再說什麽,莊襄都不會看見了。
周夢見莊襄油鹽不進,隻好從長計議,帶著成雪走出了一白閣。
兩人走後,莊襄緩緩睜開了眼鏡,回味著周夢的話。
袁冰語和莊殤之間,一定有秘密,莊襄也早就有所察覺,但是他始終都找不到蛛絲馬跡。
周夢才來到霽嵐宗不到兩天,就察覺到了異樣,著實讓莊襄詫異。
現在,袁冰語和莊家都保持著一種和氣的氛圍,莊襄也並不想打破這種平衡。
現在有一個多管閑事而且行事利索的周夢,這種平衡就受到了莫大的威脅。
以袁冰語的勢力,一旦和莊家對立,莊家也沒有什麽優勢,在霽嵐宗,莊家和袁冰語的和諧,是整個霽嵐宗穩定的關鍵。
莊襄仿佛感覺到一種危機,令他倍感焦灼的是,他仍舊信任袁冰語。
很明顯周夢卻不認為袁冰語值得信任。那個冷靜的女人,一顰一笑都帶有殺機,這種冷靜甚至可以稱得上冷漠的氣質,暗示著一個遙遠的故事。
周夢和成雪在一白閣外的湖麵上,看見了一隻小木舟,舟上一個潦草的篷,上麵是一層薄薄的積雪。
行走間,小舟居然自己靠了岸,上麵沒有人。
周夢和成雪好奇,朝著湖邊走去。
“這裏很少見別的年輕人。”
這是一個蒼老男性的聲音,語速緩和,像是在和自己的孫子講故事。
“誰?”周夢警惕起來。
“我是木舟。”
成雪拉著周夢往後躲:“小心!”
周夢護著成雪,“沒事,這個看起來沒那麽邪門。”
“年輕人,為什麽這麽害怕?”
成雪看周夢並不害怕,自己的膽也壯了起來:“我們遇到過莫河橋,他是吃人魂魄的。你不會也是吧。”
木舟笑了笑:“我可不是吃人靈魂的,我呀,就是個到處漂泊的船,這裏是霽嵐宗,怎麽會留得下吃人靈魂的東西呢?”
成雪點點頭:“對哦。”
周夢超前走了兩步,問:“您是船,莫河橋是橋,都是木材打造的,也都有了自由的靈魂,那,你們算是同類?”
“說是同類,也算是同類,說不是,也算不是。”
“這話怎麽說”
木舟輕輕晃了晃,“很久沒有人陪我漂流了,你們上來,我帶你們泛舟,給你們講講我們木構族的故事好不好?”
周夢還是有些警惕,畢竟被莫河橋勒索過,現在聽到木舟的邀請,也覺得是在誘惑他們到木舟的肚子裏去。
“哈哈……”木舟發出了慈祥的笑聲,“這裏是霽嵐宗,不會有事的,再者,以姑娘的法力,還怕我這個老朽嗎?”
周夢牽著成雪,直接上了木舟,坐到篷子下麵。
湖麵上水汽氤氳,小舟輕晃,漣漪四散,神魂倍感寧靜。
“舟前輩,”成雪提醒道,“您說要給我們講木構族的故事呢。”
“嗨!好嘛,容我慢慢來講。”
“放心吧舟前輩,我們以後會常來陪您的,您就講吧。”成雪說。
“小公子很善解人意啊,一定很討人喜歡。
我們是木製的構造,所以被稱為木構。和凡間的木製工藝品不同的是,我們被打造出來的時候,就具有靈魂。
很神奇吧。
我們的靈魂,來自靈木,也就是我們身體材料的來源。
靈木,是各種花草樹木的總稱,和普通花草樹木不同的是,靈木吸收了人們的念。
你們居然不知道念是什麽嗎?
善念是念,惡念也是念,一個想法,一個決定,一個願望,都是念。
小公子說得沒錯,好奇也是念,欲望也是念。
每一顆靈木都會無差別地吸收人間的念,作為自己生長的養料。
就這這些零碎的念,構成了我們靈魂的基礎。
等靈木長大,就會被砍伐,做成房屋樓宇,做成橋梁舟船,靈木中的念,凝聚起來,就形成了木構的魂魄。
木構魂魄的善惡,是由樞紐靈木的念決定的。
樞紐木,就像是人們的心,裏麵流淌著的念,就想人們身體中循環的血液。
誰都不知道樞紐木的念是什麽念,所以,打造出來的木構,是善是惡,誰都不知道。
當然了,念並不是單一的,靈魂也不會絕對純粹,善惡好壞,也並不可一概而論。
但是大體上,我們木構族被分為兩類,一類,是善念木構,一類是惡念木構。
人們觀察木構是否會威脅人們的安全,從而判斷木構的善惡。
這個標準是人定的,我也不明白,但是因為這個標準,被我善待了。因為我被評定為善念木構。
木構的樞紐靈木,需要不斷吸收念,來維持自己的靈魂。善念木構吸收善念,惡念木構吸收惡念。”
“那您是吸收善念的,具體是什麽念呢?”成雪忍不住問。
“我吸收的念,是孤獨。
所以我經常在莊襄這裏,他是霽嵐宗最孤獨的人,已經孤獨到感覺不到孤獨了。
但是我喜歡熱鬧,我的魂魄需要孤獨,但我還是需要熱鬧的氛圍,因為我喜歡看別人笑,那樣會很溫暖。”
“就像人一樣,需要的是水,但是還是喜歡喝辣嗓子的酒。”成雪說。
“對,小公子,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我感覺得到,你也孤獨,這位姑娘,也孤獨,你們各自孤獨,卻不能彼此傾訴。”
周夢忍不住打斷:“前輩,我們可沒那麽矯情,你還是專心講故事吧。我想知道,是誰打造的你們,你們說的靈木,又種在哪裏?”
“靈木,能夠成為靈木,需要修者的屍骨。霽嵐山脈北麵,是霽嵐宗過世修者的墳塚,花草樹木在墳塋之上生根發芽,成為靈木。”
成雪微微沉吟,問道:“我看史書記載,霽嵐山脈北端林海,曾經是戰場。”
“沒錯,修士們和魔神的戰役,就發生在北端林海。”
周夢提起了興趣,“那場戰役,叫做破魔之役?”
“對。各大宗派從來沒有像那次一樣團結。他們齊心協力,戰勝了降臨人間的魔神。”
“然後呢?”周夢追問,“魔神被戰勝之後,魔神的屍體,或者神魂呢?”
“被封進落天鏡了,或者灰飛煙滅了,總之神界再也沒有魔神這位神尊了。他本就是惡神,本來就是要被善神毀滅的。
有傳言說,魔神的朋友夜神,將魔神藏了起來,但是這也隻是個傳說。”
周夢心中盤算,如果魔神已經超越了書中的時間,那麽魔神在這次戰役中的失敗,可能隻是他行為的一個投影,而不算是他本身的失敗了。
“破魔之役結束之後,北端橫屍遍野,不光是霽嵐宗的修者,各個宗派的修者,都在這裏戰死。
他們的屍身被就地埋葬,北端的林海,就日益穠茂。我的靈木,來自破魔之役之前,所以,我已經很老很老了。”
“那,那些惡念靈木,會怎樣呢?”成雪問。
“會被燒掉,變成一吹就撒的煙灰,散落在土地上。”木舟略微傷感地說,“曾經,霽嵐宗就是我們統領者,他們當中最優秀的人,會成為我們的庇護者。現在,我們的最高將領,是青鸞,也就是霽嵐宗的宗主,莊襄的母親。
我們很信任她,但是我最近倍感困頓,好像回到了少不經事的時候,對未來充滿了畏懼和迷惘。我感覺到我的故土在纏鬥,我感覺到,土地之下的靈魂,在向我發出求救的信號。我感覺都有一團惡火,蟄伏在林海之下。
或許我真的老了。”
“舟前輩,您還真別說,最近,還真出現了奇怪的火。”周夢說道。
“你知道什麽?”
“霽嵐宗應該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煩。不斷有人受到火的攻擊,被燒得體無完膚,而且,有被火焰控製的趨勢。我覺得,霽嵐宗還沒有找到問題的根源,因為,他們把這件事藏得很深。舟前輩,你知不知道什麽火,是會控製人的?”
“火是我們的天敵,每個木構族,都會對火仔細研究。但是我們從來不知道,什麽火會去控製人,從來沒有聽說過。”
成雪和周夢又在湖麵上漂了半晌,到天色漸暗,木舟將兩人送上了岸,“再會年輕人。”
成雪向木舟招手:“再會舟前輩。”
晚上,天氣寒涼,周夢早早地鑽到了被窩裏,想著白天的事情。
袁冰語,莊襄,火,木構,燒焦的人。
看起來好像很有關係,卻找不到確切的關係,讓人心裏癢癢。
此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