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天南鄉
字數:5062 加入書籤
風聲鶴唳,自從三天前怪物出現,地麵憑空生出這一道恐怖裂紋起,天南鄉的老百姓們就感覺到要出事了。
或是天災或是人禍,大難臨頭,鄉民中有點積蓄的都拖家帶口出去避難了,剩下的大部分人則是連每天的飯錢都要頭疼的窮苦人家。
沒什麽辦法,沒錢沒本事的人連狗都不如,盛世如此,亂世也是如此,隻不過越到危難關頭,這一點就顯現得越厲害。
火燒房子頂梁塌,生死一線間的時候沒人會去管家畜的性命。
人被壓迫的太久,血性自然而然就消失了,轉而為哀,為怨。這就是天南鄉的悲劇,也是這世間每一個受欺壓者的悲劇。
坊間傳聞,說鬧事的是複國會。
這群天殺的王八羔子又出來禍害百姓了?這回是要幹嘛?來搶吧,砸吧,反正老子爛命一條,日子也過不下去了,幹脆跟他們拚了…
什麽?他們是來殺陳攝的?
這…那我還是堵好家門睡個大覺吧。
狗咬狗一嘴毛,這是件大喜事,最好是兩邊一起死球,而且不傷到我們…
這世道,誰都看得清,誰心中都有一套盛世願景,卻少有人會去抗爭,去實現宏大的夢想。
無才,無能,沒有資本,沒人有資格去責怪他人的苟且,畢竟天道即是中庸。
星星之火難以燎原,一切衝突的爆發都隻不過是淤積已久的血淚泄洪。
一方戰勝一方,勝者陷入腐敗,敗者臥薪嚐膽,苦苦等待下一次的輪回到來。
即便是這座後世無比輝煌的第二皇城,此時也如天海五州的每一處一樣麻木,膽怯,彷徨。
少年如同舞者,算好了登場的實際,拉開了這場壯烈瑰麗盛大演出的序幕。
陳知縣是個講究人,或者說如他一般的皇親國戚多少都有些喜歡形式主義。
畢竟乏味的生活需要藝術來調劑,而藝術缺乏形式感的話又難免落俗,讓人心生遺憾。
曆時三天,終於搜查出來的這座風來州複國會的秘密據點早已人去樓空,陳知縣依舊捏著下巴讓手下人把它給炸了。
這就是反抗他陳攝的下場,哪有什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直接連廟都給你端嘍。
很快,幾乎是官府軍在這邊放煙花的同一時間,天南鄉軍營就受到賊人襲擊,對麵竟然也跟他一樣充分理解什麽是暴力的浪漫。
軍營也被炸了,仗還沒打起來,兩邊就已經費了不少火油和炸彈…
下棋嘛,有得有失,不丟人。江湖人動手之前會擺架勢,騎士決鬥之前要甩手套,就連街邊混混開打之前都要自報名號。
陳攝依舊穩坐府中,身邊站著兩尊門神,他有著絕對不會失敗的自信。
這樣的場麵他見得太多了,不滿的賤民終歸難成氣候,隻要縮進殼裏將其拖住,剩下的就是喝著茶等他們自行瓦解之後出去撿便宜就可以了。
闖?怎麽闖?我身邊府軍無數,還有兩大虛想高手,區區複國會還能把天掀翻不成?
他想得很好,也夠全麵,但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對方並不是來跟他下棋的。
楊禦成有三條路可以選。
第一個是他最初始的計劃,在遇到天師一脈出身的趙撫蘭之後得以確立。
“三丁五化六,二丁四化九”這些詞聽起來讓人一頭霧水,但隻要跟世家子弟或者權貴閥門稍微有一些私人交集,那就都應該聽得懂這些俚語。
丁代表頭,後麵的數字則代表龍的數量,三丁五化六即是上雕三大獸頭,下刻五條遊龍共編為一條巨龍的公王印璽。
二丁四化九自然就是侯爵。
草擬一封書信,蓋上王家印章,將陳攝邀至鄉外截殺,操作難度最低,但極為凶險。
蓋印不過小事,一地賦稅的報表那幫封公賜爵的老狐狸都敢改,既然天師一脈有事相求,一封小小的邀約書信又算得了什麽?
到時候抄出來的家產咱們對半分唄…
第二則是打風來州複國會最擅長的突襲戰,以最快的速度襲殺城中關節,短時間內控製住場麵,直取府衙。
這個方法很難實現,但未必不可能。打得過打不過是一方麵,在戰鬥力沒有變化的前提下,這一條路至少要比第一種提前勾起對方疑心之後再出的計劃務實得多。
不過這個計劃最大的問題並不是陳攝身邊那兩個虛想護衛,而是一旦對方開啟防禦法陣,那麽一切努力都將付之東流,而且參與計劃的人一個都逃不掉。
第三種,是楊禦成和趙撫蘭共同認定的萬全之策,而且也是三種選擇裏唯一含有計略元素的那一條。
蟻可搏象,更別提現在是群狼對猛虎。
複國會的一眾弟兄已經開始行動了,摒棄了原來於城外阻截鄉軍的計劃,轉而由修為最高的瞎眼老刀客帶領隊伍四處攪亂敵陣。
陳攝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拿著那封鑲著金邊的奇異信紙,默然不語。
“信是假的,印是真的。”一旁的師爺抻著脖子觀察一陣,得出了結論。
“我知道…不過對頭到底是何等人物?那楊家少子與複國會哪會有這般手段?”他沉思一陣,皺著眉頭說道:“難道說爵爺真的有心除我?”
“陳爺,您多慮了。”一旁穿著侍衛服,腿上掛著鋥亮裝甲的壯年男人走上前來。
“楊侍衛,你有何見解?”陳攝問道。
“那楊禦成雖然年幼,但也稱得上是詭計多端,是我們家主也要忌憚三分的人物…”楊三六是個極愛衝門麵的人,他為了看起來顯年輕還特意將胡子刮去,但無論如何修飾,都掩蓋不住他那賊眉鼠眼的小人作態。
“我就直說吧,他搞出什麽手段來都不稀奇,就連家主那樣的絕頂人物都被他逼得使了三分力…”楊三六賊笑著繼續說道:“此子天縱英才,成長起來無可限量,但現在他還年幼,羽翼未豐…”
“他的力量和幫手絕對還沒成什麽氣候,要不然也不會搞出這種陰謀詭計來亂您心神…此時正是除掉他的最佳時機,要不然家主也不會將這份重任在這個時候委派於您了…”
“嗯…陰謀詭計嗎…”陳攝拿起手中信紙撣了撣,心裏終於有了一絲安穩。
“他可是你之前的主子,你沒什麽心理負擔嗎?”他看向楊三六,緩緩問道。
“哦?陳爺您這是要試我?”楊三六臉上的笑容漸漸陰冷了起來:“我侍奉的隻有家主和您,退一萬步說,我先前也是楊家三小姐手下的人,那小子還排不上號…”
“至於他,雖然天賦不錯,不過這天海五州不缺天才。若非生在楊家,那小子也不過就是個泯然眾人的命,若落在我手裏,我自然要好好教教他什麽是江湖險惡呢…”
“我並不是懷疑你,楊侍衛,我隻是很好奇為何楊家主一直揪著這麽一個孩子不放…”陳攝看著楊三六那毒舌一般的眼神,心中很不舒服。
“如果解決掉那孩子,楊家主當真會履行承諾,許我去他閣中做幕僚嗎?”他手掌虛握,似乎心裏很沒底似的問了一句。
“萬兩黃金,可表心意。”楊三六眼神瞥向後堂,很快又回轉過來盯著陳攝。
“我要的並不是錢財,楊家主乃是人中龍鳳,他的理念我也是極為讚同的…”陳攝撐著扶手,話語間不禁想起了楊賜信那俊雅的姿態。
“您且放心,就算是家主貴人多忘事,我就算擠破腦袋也會幫您辦成這事的…畢竟我是楊家人,也是您的侍衛。”楊三六笑道。
“那就有勞你了…”陳攝拱手。
談話結束,兩人很自然的看向不同方向,但心中都在嘀咕著同一句話。
你算什麽東西?
“貉師傅,麻煩你去看一下陣基…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陳攝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轉頭對旁邊跟個柱子一樣挺在那裏的北晨貉吩咐道。
北晨貉抱著大刀,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怎麽?擔心我一個人護不住陳爺麽?”楊三六語氣轉冷:“幾個小孩子還能翻了天不成?貉侍衛你快些去吧,莫要耽擱了陳爺的命令…”
北晨貉冷哼一聲,並未搭理這個惱人的鼯鼠,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向陳攝抱拳施禮過後便倏然閃出府衙,不一會就不見了蹤影。
陳攝歎了口氣,正坐在椅子上,摸著懷中事物,不知為何總是有種揮之不去的不安感。
楊三六在他身邊,望向北晨貉離去的方向咂巴著嘴,眼神裏盡是陰冷。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有個年輕的府軍走到屋前,高聲報告:
“縣爺,有一群打扮各異的家夥前來求見,為首那人說他叫楊什麽…楊禦成?”
陳攝一愣,與身邊同樣感到莫名其妙的楊三六對視一眼。
這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