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紅黑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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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楊禦成手臂上掉落的,尚沾染著熊熊黑焰的碎肉一接觸到水麵就如同碰上了油脂一般,瞬間爆散出了無比美麗的血色焰叢。
景象宛如世界末日,正中,桑原少年雙眼紅光大盛,一刀劈入對手肩頭。血珠化作焰蛇順著刀刃滑落,盡管經受著被惡念黑焰灼燒的刺骨劇痛,間宮忌依然麵容堅毅不為所動,雙手死死握著纏滿紗布的刀柄,不斷向其上施力。
很疼,被刀鋒砍入肌理的感覺確實很疼,遠比膀子被整根摔斷要疼多了。
但若是因為這點痛楚就認輸,若隻是遇到這麽點突發情況就被一刀砍成兩半,那我堂堂江北楊家四少爺也不用接著混了。
楊禦成緊緊攥著破舊打刀的刃身,不讓它順勢劈進自己的胸腔。
他其實心裏也有點不服氣,那些畫本故事裏主角永遠都是靠著愛與勇氣與希望的力量莫名其妙就能開出些自己先前想都沒想過的大招…怎麽到我這才喊了半個字就直接炸膛了?
是我缺了什麽麽?愛與勇氣與希望…
哦,我好像一個都沒有。
歎氣,消散。好好的一個俊朗北方少年就如同霧林幻象一般倏然消去身影,原先所在的地方被蓬然炸起的血焰遮蔽,空留間宮忌瞪著紅眼僵立原地,滿頭問號。
人呢?
先前的插芊步還算有跡可循,好歹自己能看到對方的起點與落點,這一回他可真是字麵意思上的憑空消失了。
撤步後退,在這片狂暴的血海焰叢之中找落腳點可不容易,不過間宮忌靠著他那超乎尋常的眼力終歸還是尋到了一處安身之所。
舉刀,架弩,擺好架勢,調整呼吸。
啥玩意,這是到三階段了麽?
白滯,截。
砰———間宮忌帶著十二萬分的震驚擺出了個相當丟人的姿勢向前飛了出去,嘴角有鮮血溢出,卻被周圍的暗紅焰海迅速蒸發吞沒。
被打中了?什麽時候?從哪?
最讓他無法理解的是,自己明明應該是從背後受到巨大的衝擊才會向正前方飛出去的,可劇烈的疼痛卻源於自己的前胸。
白滯,截。
下意識地察覺到了某種危機,間宮忌於空中使盡全力咬牙向前方架起刀刃以作防禦。
砰———這回是倒著飛出去的。
難以理解,不可能理解,這一次受力的是後腰正中心。自己明明察覺到了對方出手的瞬間,卻根本不知道他會從哪來。
怎麽可能呢?間宮忌瞪著眼睛旋身落地,猛咳出一大蓬血花,按這態勢隻怕再挨兩下,他渾身上下就留不下幾根好骨頭了。
白滯,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怒吼狂嘯,間宮忌單手反撩,拚著巨大的消耗向四麵八方劈出了數道足以斬破雲層的瑰麗斬擊。
砰———咕咚,咕嚕嚕…
被一擊壓入海中,渾身骨骼肌肉劈啪作響的桑原少年噴出沾染無數血珠的水沫,滿麵不可思議地觀望著波瀾透鏡上方的世界。
從水下往上看,天是萬裏無雲的蔚藍晴空,雪是如星屑一般飄落不休的鵝毛大雪。
可那些黑焰呢?蔓延在水麵的火呢?
白滯,截。
間宮忌的出水姿態有些像被鯨魚一尾巴拍飛幾丈高的無辜海豹,當然了,他現在的狀態也比那些可愛的小東西好不了多少。
意識在逐漸消弭,人體是有在麵臨巨大創傷時強製停機這一項保護機製的。
就這麽昏過去也挺好的,反正那家夥也沒有想殺自己的意思。要不然按他那種心狠手辣的路子來,第一下就直擊自己的要害了。
嗯,睡過去,一切就都結束了…
白滯,截。
唰——————
焰狂湧,風未響,雪花輕緩飄落。浮於空中的間宮忌以一個極其不自然的姿勢扭開身子,避過了宣告比賽結束的沉重一擊。
四周觀眾人已經傻了,從剛才起先是龍驤台垮塌,接著海麵燃起異色烈焰,再然後桑原小子開始自己莫名其妙地飛來飛去…
強如重夢都隻能靠猜測理清其中因果,沒人能知道楊禦成是何時,怎樣出手攻擊的。可間宮忌卻看到了,甚至還躲過了。
無論何時,他的眼睛都不會背叛他。
紅光,紅芒…不是幻象。
原來如此,難怪那家夥突然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自己都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從這個角度朝下望去,那些看並未遵循任何規律律肆意蔓延的血焰正在緩緩鋪成一麵關節掌紋俱全的抽象巨掌…
這就是你麽?一隻…手?一隻被血與烈焰填滿靈魂所在的碩大空殼…
間宮忌不知為何有些惆悵。
怪物,這世間到處都是怪物。
下方,立於不可視,不可聞,不可探查的空行領域之中的楊禦成呼出一口摻著雪花般細碎白晶的濁氣,緩緩抬起頭顱。
他也看到了,透過間宮忌赤紅雙眼之上的清澈虹膜,透過那隱隱發出淡紫光輝的瞳孔。
神幕閣之下的巨大溶洞,隨著一條條風穴一般的甬道深潛直下,深處,最深處…
堆積如山的屍體仿佛擺放神龕的祭台,其上端坐著一尊身披素淨僧袍的幹瘦僧人,他的皮膚早已枯朽蠟化,卻仍能依稀看出生前的莊嚴寶相。屍首並非禪定坐化,而是一手高抬指天,一手低垂指地,頂有晶洞灑落和煦微光,下有滲透岩壁的海水粼粼漫舞。
我隻不過是給自己炸成了一隻手就把那見識過無數玄奇詭異的桑原小子嚇懵了,若世人知曉你以肉身化成了一座巨島…
不,他們知道,是不是?
沒錯,神幕閣是活的。並不是楊禦成先前瞎猜時想過的負島巨獸或者古代科技之類的玄幻原理,而是由那位傳說中的菩提教主以血肉編織構築而成。
菩提教主用己身包裹住了這座立於雲響正中的遼闊孤島,他即為神幕閣,神幕閣即為他…他是怎麽做到的?又為何要這麽做?
明明呆在神幕閣上他就是無敵的,為何又要不遠萬裏跑去星爍州送人頭呢?又是什麽人將他的屍首帶了回來安置在島底核心處的?
呼…楊禦成每呼吸一次,那僧人屍首的心髒就會猛然縮緊舒張,沉重的鼓動直衝每一個落腳於島上的生靈的腦海之中。
屍體會辨別好壞麽?當然不會,但是通過種種手段,屍體還是可以執行一些簡單指令的。
比如說,當某種力量膨脹到足以威脅島上的某個事物時,直接開啟自毀程序。
你在守護什麽?信奉佛陀教誨的在世尊者不惜將自己化為無比愚鈍蠢笨,毫無自我意識可言的風幹僵屍也要執行的使命到底是什麽?
咚咚…心髒跳動,數道無比恐怖的靈氣波動從神幕閣地下緩緩升起。
你在等待什麽?等著昔日部下跑來把你鏟走,拆出金身與舍利搭個廟供起來吃香火麽?
咚咚…人們逐漸感受到了那股發自心底,從四麵八方傾軋而來的沉重壓力。
有人將視線瞄準了血海焰叢,是不是隻要想盡辦法解決下麵那兩個不知死活的超能小子,自己就不用蒙受神幕閣傾覆帶來的滅頂之災了?
大家都是修行中人,沒有一個是傻子,越厲害的人物越明白,活命這事是要自己爭取的。
剛有人起身欲跳下海麵,忽聞衝天錚鳴裹挾獵獵勁風呼嘯而起。
木紋寶劍懸於龍驤台正上方,比那劍意更為濃烈的,是三處不同方位陡然升起的恐怖威勢。
賀諫負手而立環視場中,有風從他的衣角輕輕拂過,詩中景,畫中仙也不過如此。
吳聆與王傑雲也分立觀眾席兩側盡顯霸氣,隻不過無論是震懾力還是陡然激發的靈氣立場跟大山主比起來都差了不少。
但也夠了,重夢與重夢之間亦有區別。同境界一打四隻是小兒科,真正的絕頂高手哪個不是從屍山血海裏一路殺出來的?
陳露凝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四大世家及其下轄不可輕舉妄動。
其餘蠢蠢欲動的各路修者在經曆短暫的內心掙紮之後也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這一整大段熱烈互動的過程中都沒有任何一個人說過話。
先前島上有禁製在,山主們還得謹慎行動以免一個不注意將它給點炸了,說話都不敢太大聲。現在炮仗已經拉完弦了,橫豎都這樣了,人家還有什麽後顧之憂?
這世間是有比死亡還要恐怖的事情的。
比如說麵對五山的諸位傳奇山主。
咚咚…天空逐漸扭曲起來,仿佛下一刻整片天幕就會直接砸落一般。
難道說…你在等我?
楊禦成皺了皺眉頭。
咚咚咚咚!神幕閣的自毀進度直接從老頭遛彎加速到了百米賽跑,這一出把包括賀諫在內的場中諸人都嚇了一跳。
幹你大爺的,開個玩笑而已啊!要不要這麽不給麵子啊!?你他娘的那裏頭裝的是顆醃製風幹老心髒還是架子鼓啊!?
楊禦成摁著腦門歎了口氣。
我知道了…你等的那人我已經見過了。
也許他能將佛陀之聲傳遍天下,也許他能完成你們期望的輪回之理…不過我不會讓他搞得那麽舒服的,就算是你的麵子我也不給。
呼…清風吹過,來自島上各處關節的沉重壓力驟然消散,鼓動嗡鳴也隨之休止。
僧人屍首幹枯凹陷的麵頰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扳著僵硬的手臂在身前積灰上畫了一個相當晦澀難懂又十分玄妙的符號。
說標準語,謝謝。
“……”早已化為飛灰的喉嚨如何發出聲音?
屍體緩緩睜開了塵封已久的眼皮,露出了那對宛如紅寶石一般潔淨清澈的眸子。
紅眼,紅眼,又是紅眼…
“我知道了,帶大祭司回家,是吧?”楊禦成又歎了口氣,頗為疲憊地回道。
這種不用聲音“說話”的交流方式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自己隻“聽”到這恐怖老僵屍表達出的前三個字腦袋就快要炸開了。
吧唧,滿足一笑,屍首躺倒。它再也不是什麽菩提教主或者島化生靈了…屍體變回了屍體,雖然聽起來像廢話,不過這也是常理。
無聲震顫。
圍繞神幕閣八百海裏的重重法陣同時消散一空,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般。
正在雲響海岸邊眺望海平線的人們紛紛拉扯同伴,伸手指向遠方。
他們看到了,無雲飛雪,以及那道正在緩緩擴散的猙獰天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