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歸零界三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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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沒了初一的燦爛,空氣也更低了幾度,都快到零下三十。天空中飄起了薄雲,零星的飄起了幾朵雪花,太陽初見,白區密集的蜂窩屋頂上空升起了薄霧。初二是α城的“謝師禮”日。
沒了工作日的繁忙,知鳴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寧靜的清晨,五公裏的路途上竟沒遇見一個人,他似乎聽到了一棟棟小房子在薄霧中呼吸的聲音,那微弱的雪花掉落在地上也似乎有了聲音。雖然路途不遠,但一直上坡的路程還是讓這剛滿六歲的孩子累得氣喘籲籲,喘著的粗氣從口罩中呼出,白氣團團。他也第一次感受到心髒如此快速與劇烈的跳動,仿佛另一個生命就要從身體中蹦出。
朗旦和知鳴從家裏步行出發,垂直高度攀爬了百米,幾乎快到白區的邊緣,已經能清晰的看到一公裏外的雨海之瀑,那是命格城重要的軍事防禦城牆。瀑布高達百米,流水聲隱約可聽見,空氣氣流更加明顯,風將兩人的衣領吹翻。
知鳴向上拉了拉口罩,這是他第一次在戶外零下30°的寒冷中逆行,寒風刺骨,雖然有防寒服的保護,但他的內心已凍成了冰柱。雪地上,兩排一大一小的腳印如衣裙上密密的線腳,從白區底部一直拉到了頂部,又長又遠,直到一個石屋前停下。
石屋外牆足足有四層樓高,大小不一的小石頭密密的砌築成一根直徑八米的大石柱,如一根巨石雕塑屹立在雪地中。高大的石柱上僅有一扇不到一米寬兩米多高的狹長小木門。
木門緊閉,僅在右端嵌著一奇異的門把手,門把手為黑色金屬材質,形狀似上古時候的站立的野鶴,野鶴的腳下有一卷雲圖案,圖案上寫著四個類似於古文的漢字,如果懂繁體字的人就會認出這四個字為“元本培固”。知鳴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特別的建築構築形式,驚奇感十足,之前那百米的攀爬也是值得了。
朗旦拿出了一粒降氧丸遞給了知鳴吃下,自己也吃了一顆,並叮囑知鳴進去之後少說多看多學。隨後他走到木門前,依次按下了“固本培元”四個字,把手上的鶴與雲就分開了,朗旦知道這是門栓已經打開了的信號,他用力推開了門,示意讓知鳴進去,知鳴又來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不,它不是一個世界,而是超脫於他所不能想象時空,或者,一個全新的人類境界。
石屋內部如一圓柱體的山穀,山穀被無數層樓板分割,樓板被直徑不等的螺旋形上升的透明體打破,頂部的天光一泄而下,經過層層疊疊的反射,形成了多變的光影空間。透明體中還包裹著一棵體型崎嶇的向上攀藤的古樹,古樹零星的葉子遮遮掩掩,使得光線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大樹旁便沿牆一麵是從屋頂一泄而下瀑布,瀑布沿牆細細留下,竟沒有噪音,反而像娟娟細流,叮咚的聲音在空間裏回蕩,讓空間顯得更加深遠。細流到地麵後沿圓形的牆環繞一周,圍合出中間圓形的平坦的水磨石地麵。
水磨石已被磨得爆漿,仿佛有千萬次的摩擦曾在這裏碰撞。透明體之外,低處的樓板被做成了櫥櫃,櫥櫃有些開敞有些緊閉,那些緊閉的櫥櫃裏麵仿佛又關閉著另一些神奇的世界。再遠一些的樓板被白色的紗幔遮住,裏麵的軟織構成的柔軟世界讓空間中的神秘又多了一份縹緲。最高端的樓板竟是透明的,從底下看上去透明的樓板上仿佛擺了幾顆黑白棋子,棋子仿佛一直在往下掉落,卻始終也沒掉落下來。
突然,一個穿著白衣的光頭老人出現在了一顆黑色的棋子上,他慢慢的站了起來,借著層疊的樓板,竟一級一級的彈跳了下來!在這螺旋形空間裏,由上而下,動作靈敏飄渺,仿佛空間的每一個部位、每一次轉折都是為了他的身法而生。還沒等知鳴反應過來,他就出現在了圓形的地麵中心。
再定睛一看,老人有著白色的眉毛,白色的長胡須,怪異的白色長衫更是讓知鳴覺得,他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類。然而周遭的環境與他如此和諧,仿佛自己才是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物件。
“哈哈哈,我的好徒兒,為師在這裏恭候多時了!”老人大笑了起來,見到朗旦就跟見到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樣開懷大笑,笑聲響徹了整個石穀,中氣十足。
知鳴還在震驚中沒回過神來,朗旦就已經脫好了外套,露出了強健的上身,隻剩一條長褲和白色麵具。他一個飛躍也來到了圓形中間,一個重拳向老人揮去,兩人立即進入了打鬥狀態。兩人在螺旋形空間中忽上忽下,拳腳碰撞聲在空間中不停回蕩著,忽快忽慢,如巴赫平均律來回變調,讓人暢快淋漓。
幾十個回合下來,朗旦的額頭上、身上就布滿了豆大的汗珠,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出拳變得慢了下來。而老人卻不見一點疲憊,麵對朗旦的進攻遊刃有餘,體力如初。知鳴試圖將自己從這個不真實的空間裏拉回,而老人超乎常人的體格和動作,卻又讓他沉迷了進去。他竟變得有些喜歡上了這個空間,不再去思考眼前的一切有多麽的違背常理。
突然,老人跳到了他麵前,一把撈起起了他,向上幾個彈跳,就將他拎到了最頂層的玻璃頂上。他將知鳴放到了一顆白色棋子上,又迅速回到了與朗旦的戰鬥中。知鳴整個人趴在了棋子上往下觀看兩個人的比拚,近一個小時後,兩人終於結束了比試,回到了棋子上麵,朗旦汗流不止,老人平靜如初。
朗旦盤坐在白色棋子上,而老人盤坐在黑色棋子上,頭頂寬大的天窗照亮了三人圍坐的這片空間,蜿蜒的古樹上零星的樹葉搖曳著,樹影掉落在空間裏。兩人並未說話,隻是用眼神進行交流就仿佛能讀懂了對方的言語。
這時,一個木偶機器人推過來了一個直徑四十厘米左右的半球桌,桌麵下凹,裏麵放著一套天青色茶具和一隻鐵壺。
老人按下了燒水鍵,不一會兒鐵壺裏的水就被燒得翻滾,壺嘴冒出了白煙。老人將灰褐色的茶葉倒入了另一隻小小的天青色茶壺中,又將鐵壺裏的水倒了進去,幹枯的茶葉被沸水燙得吱吱作響,空氣中瞬間彌漫著一股帶水仙花味的茶香。
老人舉起茶壺,將茶水倒進了三個茶杯,隨後依次將茶杯裏茶水倒入了桌麵上的小圓孔內。隨後,他又舉起鐵壺和茶壺進行性了同樣的操作,隨後將茶杯放推到了知鳴和朗旦麵前,自己也拿起茶杯喝了起來。
知鳴學著朗旦的樣子,用右手端起了茶杯,左手托著杯底,慢慢的送到嘴邊,先聞了聞茶香,水仙花香讓知鳴感到一陣熟悉和溫暖,那是媽媽的味道。他又望了望朗旦,然後學著先用嘴抿了抿,味道與平時喝的飲料有天壤之別,他是第一次嚐到如此特別的味道。
接著他又啜飲了一口,啜飲的方式在口腔裏形成的小氣流將剛才飲入的湯水在嘴裏迅速霧化,茶水的香氣被放大充滿整個口腔,唇齒和舌頭都浸泡在濃香的茶水中,然後將它吞進肚子,滾燙的茶水下去,知鳴感到全身都充滿了熱量。
一杯下去,知鳴將茶杯放回杯墊上,老人又添上了茶。知鳴望了望老人,微笑著用眼神示意感謝。老人也用混沌中帶著透徹、剛毅中帶著溫的眼神回望著他,知鳴感到了和藹、溫暖與力量,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與眾不同的眼神,仿佛他的眼睛裏裝滿了整個宇宙。
知鳴又喝了一杯,他覺得眼前的這位老人仿佛有一股魔力,雖未語,僅僅是通過飲茶中的眼神和動作交流,就讓他喜歡上了這位老人。他並未喝第三杯,喝完後隻是靜坐在那裏,看著一旁的朗旦快速五杯下肚。老人在一旁搖了搖頭,淺淺的笑著。
飲茶已半小時有餘,知鳴心中已堆積了千萬個問題想脫口而出,有關這間石屋的,有關剛才打鬥的,有關飲茶的,更有關這位老人的,他很想認識這位老人。他顯得好奇又有些著急,卻又不敢輕易打破眼前的這片安靜。
老人看出了知鳴的心思,先開口打破了這片寧靜。
老人開了口,望著知鳴緩慢的說道:“吾乃說書人,歸零命格,已過期頤之歲。寒舍名歸零界,隻為有緣之人啟。今得見六歲小兒聞打鬥情景,未見波瀾,品茗之時,亦彬彬有禮,著實少見。與君初識,心生歡喜,意在歸零否?”
不到百字,老人就將一切說明,雖然古語難解,好在知鳴涉獵廣泛,對古文也略有所聞,竟聽明白了大意。令他不解的是為何眼前的老人會主動透露自己的命格——歸零。
知鳴想了想,隨後禮貌的說道:“說書老爺爺,你好,我叫知鳴,今年六歲,與朗旦叔叔是鄰居也是好朋友。剛才你們的比武真是精彩絕倫,在我們這個高度機器和智能化的時代,有你們這般癡迷的武術愛好者,是這個時代的福音。今天我是跟著朗旦叔一起來的,他有很多事要請教你,你們先談,如果有額外的時間我再請教你。”
說書人和朗旦一致的向知鳴投去了賞識的目光。說書人點了點頭,示意朗旦先說。朗旦這才開了口:“師父,他人是否可以從根本上擾動一個人命格?”
說書人看了朗旦一眼,似乎有些吃驚:“天賦命格,命格逆戰不可為。命格術雖有所為,但命格顯現的周期甚長,命格的顯現乃本命所為,亦或他命所為,難以斷定。固本培元,他人是無法擾動一個人的命格的。”
朗旦又繼續問到:“如果是身邊至親之人呢?”
說書人拿起茶杯又放了下來,很快說道:“本名體命或有父母、伴侶、妻兒,已為命中注定,具體哪一位隨緣而定。至親僅是有無之分,對本根而言僅為過客。一個人的命格是天注定的。”
知鳴在一旁聽著聽著,仿佛這些問題的答案是為他而言。能遇到父親母親,乃至現在被白狐送上門的“妹妹”,都是緣分注定,他們總會有離開的一天。或許他不會遇到白狐人,生命中也注定會遇到其他人為他送上這個“妹妹”,一切都是他命裏逃不過的。同樣的,白狐人如果不找他,也會找其他人完成他的終極任務。終極任務完成後,白狐人也會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自己的人生還是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上。知鳴突然豁然開朗,他端起一杯茶,一飲而下。
朗旦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同樣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他又繼續問到:“如果一個強者將拯救世界的任務交給了一個弱者,何為?”
說書人沒有立即回答,他又沏了一杯茶,一杯下肚後,緩慢的說道:“何人狂言世界需要拯救?宇宙有自己的運行規律,由人類組成的世界也有自己的進化法則,這位大人類已經有了本我意識,自有他的命格,小人類豈敢輕言拯救二字?世界或許即將顛覆,我輩也最多算這浪潮中的參演人員罷了。天賦命格,其中的天,這位大人類功不可沒。”
朗旦聽得迷迷糊糊,他問到:“師父的意思是這個時代已經沒有英雄可言了嗎?無論是強者還是弱者,個體都不可能改變世界,反而是世界決定了所有人。所以,你的言下之意是讓我抓住問題的根本——世界的演變,而不是去關注個體的強弱?”
說書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再繼續說話。他喚出了木偶機器人更換了新的茶桌。天窗的光變得比之前更加強烈,遮陽百葉轉換了角度,將室內的光右調節得更加溫和。說書人拿起了一隻紫砂壺,放進了與剛才不同的茶葉,一股木香味飄散在空中。說書人又點起了一節檀香,放進了香爐,煙霧開始散出,空氣的木香更加濃厚了。
今天所見的一切都另知鳴大開眼界,他終於等來了開口機會,他從眾多問題中挑出來最值得問的一個:“為何歸零?何為歸零?歸零為何?”
聽了知鳴的問題,說書人開懷大笑,他將茶水一飲而盡,似飲了一杯酒那般暢快的笑著回答道:“哈哈哈,我在命格城等了數十年,沒想到竟一個小娃娃,暢快,真暢快!哈哈哈……”
他又將茶杯倒滿,給知鳴也滿上了。他用雙手端起了茶杯遞給了知鳴,自己也用雙手端起了茶杯,做出了碰杯示意,並說道:“今天,我有幸在α城又收到弟子,來,我們以茶代酒,喝完這杯我們就是師徒了。”
知鳴雙手接過茶杯,被這莫名其妙的碰杯弄得稀裏糊塗,迷迷糊糊的就喝下了手中的茶,大腦裏似乎冒出了兩個古時的詞匯——拜師結義,嘴裏還猶豫著小聲的念叨著:“師父?”。說書人竟以為他同意了還重重的應了一聲:“誒”。
朗旦突然驚呼:“師父,怎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