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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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轉眼兩個月過去了,冬去春來天氣漸漸轉暖了,雖然近幾年國家比較太平,地方上也沒有鬧大災,可到了青黃不接的月份,老百姓的日子還是過得很艱難,平日裏一天兩頓吃稀,男丁勞力一天隻吃一頓幹的。
    太守為此十分憂慮,他親自登門拜訪趙遵,希望侯府帶頭號召當地貴胄和商賈出錢出物周濟貧苦百姓,這種造福鄉裏的好事,趙遵自然不會推辭,不過趙遵卻有自己的主意,他對太守說:“周濟窮苦百姓,趙遵義不容辭,哪怕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不過哪些人需要周濟,哪些人不需要,不知太守如何界定?”
    “這個……”太守被問了個愣,搖頭道,“這個本官還真沒想過!還請小侯爺明示!”
    趙遵笑道:“眼看桃花汛要到了,不知河務上都準備好了嗎?”
    太守苦笑道:“別提了,我正為此事發愁呢,冬天下了幾場大雪,桃花汛肯定小不了,可錢糧不足,民夫不夠,幾百裏的河堤顧不過來啊!”
    趙遵說道:“我願意拿出府中一半的存糧,獻給河務工程,大人可以拿著這些糧食招募河工,這樣既周濟了百姓,又解決了修河的問題,豈不兩全其美!”
    太守聽罷愣了,過了好半天一拍大腿,誇讚道:“小侯爺,您真高明!不但解決了河務和饑荒,還杜絕了懶人奸猾之輩白吃冒領,一舉三得!哎呀,本官一定據實上報朝廷,給侯爺請功!”
    趙遵忙道:“大人為兗州百姓日夜操勞,鬢角又多添不少白發,乃是我輩之楷模。趙遵白拿朝廷俸祿多年,未立尺寸之功,思之常有愧意,如今有機會替大人分憂,理所應當,何來功績可言?大人勿要如此!”
    太守歎道:“本官殫精竭慮,隻為求保一境民安,可惜才疏學淺,能耐一般,常感力不從心!像趙侯爺這樣的青年才俊,本官早有意推薦給朝廷,以你的才華曆練些年,入朝為相也非不可能啊!可……可是老夫人似乎不太讚同,本官也不好強求了!”
    趙遵恭敬的站起身來說道:“王大人過謙了,您來兗州這些年的功績大家有目共睹!趙遵才疏學淺蒙蔭封侯,已然愧不敢當,怎麽還敢入仕做官!隻希望守住祖上傳下來的家業,延續趙家的香火,不敢奢望別的了!”
    太守長歎一口氣:“唉!罷了!既然你誌向非此,本官也不能強求你!不過年輕人,要記住!你的祖父、父親都是朝廷的忠良,你切不要辱沒先人的英明!”
    趙遵連稱受教,兩個人又談了半個時辰,太守方才離去。
    趙遵向母親稟報了此事,趙母非常之讚同,而且一反常態的主動要求趙遵去協助太守修河築堤,於是從第二天開始趙遵每天都奔波在數十裏的修河大堤上。購買石料、調撥糧食、指派官吏監督,趙遵事必躬親,從早忙到晚,從不喊累。
    趙家在當地素有威望,如今趙遵傾盡家財為老百姓修河,趙遵的聲望得到了空前的提升,儼然成為了兗州府青年一代的領軍人物。
    卻說這一日,趙遵帶領大批河工吃過上午飯,剛開始動工沒多久,天空中突然響起了炸雷,緊跟著狂風大作,下起了隻有夏天才有的暴雨。
    鄉民們中多有迷信之人,他們說連日修河,紛亂嘈雜恐是驚動了河神,上天示警是讓咱們停工!一時間謠言四起,河工們全都把手裏的活停了,太守卻不信這些迷信的鬼話,準備派兵彈壓,逼迫河工上工。
    趙遵忙在一旁卻勸道,他說既然民間有此一說,百姓又深信之,強行開工隻會引起河工們的反抗,即便能夠複工,出於對鬼神的畏懼,也會出工不出力,反而會貽誤工期。不如順水推舟,請幾名神漢巫婆,做場法事以安民心,況且連日趕工官民多有匱乏之感,借此機休息一日,也好養精蓄銳明日再戰。
    太守認同了趙遵的想法,於是派人到附近的村鎮搜尋巫師,不多時便請來了男女若幹,就在新修的河堤上,高搭法台,殺豬宰羊,以三牲祭祀河神,儀式相當隆重。
    祭祀河神的主意雖然是趙遵想出來了,但他對巫邪之術一向深惡痛絕,看到他們裝神弄鬼的樣子,趙遵打心裏不舒服,於是告假回府休息去了。
    說來也怪,狂風暴雨隻維持了片刻就停了,趙遵回到府門口的時候太陽都露出來了,趙遵把馬交給仆人,直奔內宅,心說今日無事可要好好溫習一遍師父傳授的截脈套路了。
    剛出前廳迎麵遇上內宅的總管,總管見到趙遵臉色馬上變了,趙遵沒有注意,隨口問道:“我母親在後堂嗎?”
    “這個……我……那個!”平時精明伶俐的總管,突然變成了個結巴。
    “怎麽?你不知道?”趙遵發覺了總管的異常,剛要逼問,老家人趙守田從門外走了進來,指著總管的鼻子嗬斥道,“老王,你還愣在這兒幹嘛?不把庫房的鑰匙找到,主母輕饒不了你!還不快去找!”
    王總管捏著袖子直擦額角的冷汗,口中連連稱是,倒退出去找鑰匙去了。
    趙遵不解道:“伯伯,王總管這是……”
    趙守田說道:“哦,是這麽回事!早上主母說這幾日少主調度府中的糧食和錢財協助太守修河,要核對一下賬目,檢點一下庫房,結果問到王總管那兒,他居然說把鑰匙丟了!你說氣人不氣人,主母為此大發雷霆,勒令他今天必須找到,這不,一上午了,我光幫他找鑰匙了!”
    “找著了嗎?”
    趙守田說:“還沒呢,老王一向謹慎,想必是擱忘地了!”
    “哦,那你們多費心了!”趙遵對家中的仆從向來寬鬆,並未生氣,又問道,“你也多勸勸我母親,別動真氣,她現在在後院嗎?”
    趙守田稍微猶豫了一下,說:“主母的脾氣你也知道,發過這一陣火就好了,剛才下大雨,她說悶,這不,雨停了就帶著幾個丫鬟仆人到後山散心去了,少主你就放心吧!”
    趙遵點點頭,對趙守田說道:“伯伯,如果真找不到鑰匙,就把舊鎖砸了換成新鎖,別讓我娘看出來就好!”
    趙守田讚道:“還是少主人體恤下人,舍不得我們挨罰,要麽說大夥都喜歡你呢!”
    趙遵笑著離開了,其實母親不在家他自己也輕鬆,不然老擔心母親訓斥,趙遵穿過長廊徑直走向了書房,結果經過後堂側門的時候他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屋簷下一個東西非常的紮眼,是他母親的轎攆!
    趙遵的母親世家大族出身,平日裏腳不沾塵,出門必定坐轎,更何況雨後山中泥濘難行,趙母如若出門絕不會步行的!
    咦?趙遵心中泛起了嘀咕,難道母親並沒有出門,他又想到了王總管臉上的冷汗,趙守田言語間的猶豫,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趙遵馬上決定去後堂母親的居所查個清楚,可他的腳剛踏進母親居住的院子就看到院子裏、屋門前站了有七八個丫鬟仆人,如臨大敵一般都瞪著眼來回走動。
    趙遵見狀忙撤了出來,他動作快並沒有被人發現,可這下趙遵更費解了,在自己家裏防什麽啊?他見房前站滿了人,於是繞道了屋後,丹田運氣輕輕躍上了房頂。
    母親居住的正堂的後麵隻有一扇換氣的小窗,趙遵伏身貼在瓦片上,遊到了窗子上麵,用腳掛住屋簷,輕輕探下了身子,試著去推窗,結果隻能推開一道細縫,屋內的情況完全看不到,隻能靠聽。
    結果剛聽了一耳朵,趙遵好懸沒從屋頂上掉下去!屋中竟然傳出了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趙遵腦子嗡的一下子,母親孀居多年素來潔身自好,難道?趙遵猛搖了幾下頭,心說自己怎麽會有這種邪惡想法,再說哪有大白天在自己家偷情的,還喊來一院子的人!肯定另有隱情,這時屋中傳來了母親的莊重而悅耳的聲音:“叔叔這次東來,想必不是專門來看我們母子的吧!”
    叔叔?是父親的兄弟?不會啊,趙家的直係親屬的聲音絕逃不過趙遵的耳朵,屋中男人的聲音陌生的很,必然是個從未謀麵的人,這點無疑,那母親為何要這麽稱呼他呢?
    隻聽那男人解釋道:“嫂子,小弟我奉了皇命到東方州郡巡視軍務,碰巧路過,來看看您!”
    趙母說道:“來就來吧,帶這麽多禮品幹嘛,又不是外人!”
    男人道:“十年沒給嫂子請個安,空著手我怎麽有臉登門啊!”
    “你啊,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趙母淡淡的說道。
    男人道:“唉,哪能不變呢!兩鬢都白了!老嘍,倒是嫂子風采不減當年!”
    “我沒說你樣子沒變,是說你脾氣沒變,說不了幾句又要冒壞!”
    男人笑道:“當著嫂子的麵,我已經夠克製了!”
    趙母說:“別貧了!府上簡陋比不了長安的將軍府,我已經派人去州裏給你找地方住了!”
    男人道:“不麻煩嫂子了,我真有公幹,待一會就走,給您省了!”
    “這麽急!怎麽著也得吃了飯再走吧!”
    男人道:“我怕驚擾了地方,一個人騎馬來的,車駕和衛隊眼下還都在官道上等著我呢!”
    趙母沉吟了片刻,問道:“京中一切還好吧!”
    男人似乎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隨口答道:“還那樣,朝堂上丞相太尉兩派你爭我奪,不過有天子壓著,麵上還過得去!”
    趙母又問:“瓊兒可好?”
    瓊兒是趙遵姨母的乳名,當今天子的寵妃。
    男人道:“母以子貴,二皇子現已長大成人,深得皇上的喜愛!不過……”關鍵的後半句他卻不說了。
    趙母冰雪聰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說道:“我已經去過幾次信了,讓她別太露鋒芒,以免成為眾矢之的,不過我這妹妹從小爭強好勝,不好勸呢!早晚吃上次大虧,才能長記性!”
    男人不再接話,屋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屋子響起了起身離席的聲音,緊跟著趙母說道:“怎麽?真不吃飯了!”
    “恩,那個……啥……”男人突然變得扭捏了起來。
    趙母笑道:“你還有害羞的時候,說吧,想幹嘛?”
    男人誠懇的說道:“我想見見遵兒,這麽多年沒見了,怪想他的!”
    男人的請求讓掛在屋簷上偷聽的趙遵十分意外,他為什麽要見自己?
    奇怪的是趙母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遵兒自小體弱多病,這你也是知道的,前些日子又受了風寒,我請了幾個大夫為他醫治,都不見好,後來大夫建議他去琅琊郡泡一月的溫湯,這才剛走沒幾天!”
    男人遺憾的說:“那真不巧啊,也罷,看見遵兒就想起二哥,唉,走啦!”
    說罷推門出了正堂,趙母親自相送,一眾丫鬟仆人都跟著,呼呼啦啦全都出了後院。
    趙遵抬腳從屋簷上翻了下來,站在無人的院子裏,心想這個人到底是誰呢?母親為什麽要撒謊不讓自己見到他呢?一連串的疑問湧上了趙遵的心頭。
    趙母一直把客人送出了府門,這時老家人趙守田從人群後麵擠到了前頭,湊到趙母近前低聲的說:“夫人,不好了!少主人回來了!”
    “什麽?”趙母的大驚失色道,“怕什麽來什麽!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趙守田如實說道:“有小半個時辰了!”
    趙母驚慌失措,臉色變得蠟黃,趙守田揮退了一眾丫鬟仆人,趙母急得不行了,忙問道:“遵兒,沒看到他吧!”
    趙守田道:“我當時去安排午飯,路過前廳,剛好碰上回府的少主人逼問老王,忙跑過去扯了個謊,說您不在家!少爺這才信了沒去給您請安,直接到書房看書去了!”
    趙母拍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多虧了老哥哥您呐!如果遵兒再出點什麽意外,我……我……”說道動情處忍不出流下淚來。
    趙守田搖頭道:“我老了,可我不糊塗啊!這麽多年,您含辛茹苦把少主人拉扯大,又操持偌大的家業,受那麽多苦都是為了老趙家!老仆都看在眼裏了,能為您分點憂,我不含糊!”頓了頓又說,“二十年不到老主人和主人相繼克死疆場,我總不能眼睜睜少主人再走他們的老路啊!”說罷潸然淚下。
    趙母感動的說:“這個家多虧有你們這些老人給撐著,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熬!老哥哥,操勞半日,您也累了,去歇息歇息吧!”
    趙守田謝過主母的關心,告退離開,趙母在門前又站了好一會,思來想去還是有點不放心,於是喊了一聲:“來人!”
    貼身的丫鬟忙從不遠處跑了過來:“夫人!”
    “少主在河堤上回來,也不知吃沒吃早飯,去,把我屋裏的點心給他送去!”
    “是!”丫鬟剛要動身,趙母又喊道:“慢著!一會兒見了少爺,就說點心是王總管讓送的,如果少爺問起我,就說我還沒回來,懂了嗎?”
    丫鬟年齡太小,不能理解趙母的用意,用狐疑的目光看著趙母,腳下卻不動地方,趙母素有威嚴,怒道:“按我說的去做!點心送到了馬上回來,我還有別的事吩咐你!”
    趙母安排完一切,回到自己的臥房,剛進門沒多會兒,送點心的小丫鬟便回來了。
    趙母本是坐在榻上的,見丫鬟如此快便回來了,一下子站了起來,急道:“怎麽?少主不在?”
    小丫鬟嚇了一跳,搖頭道:“少主人在看書,不讓我打擾,放下點心,我就回來了!”
    趙母佯怒道:“小丫頭,你不是耍懶沒去吧!”
    小丫鬟嚇得跪在了地上:“雲兒怎麽敢欺騙您,我真去了,不信,您去問阿六,我送點心的時候,阿六正在給少主打掃屋子呢!”
    趙母見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料想她不會撒謊,這才讓她起來。趙母認定兒子在家,心終於踏實了,換成了平日的顏色說道:“好啦,我要小睡一會兒,你退下吧!”
    小丫鬟被主母異常的表現搞蒙了,卻不敢問一句,低著頭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