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車騎將軍封不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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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那個中年男人,離開趙府也是滿懷心事,雖然騎在高頭駿馬上,走的卻極緩,行出約莫七八裏,他把馬帶進了道旁的樹林。
任誰也想不到,一片不起眼的小樹林中竟藏著一支軍隊!一水的騎兵,金甲紅衣頭戴白纓,一個個高大威猛,沒有人發號施令的情況下都站在自己的馬旁邊,人不動馬也不動,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精兵。
這群騎兵總數在二百左右,隊伍中間還有車駕和儀仗,陣仗可不小!
這些兵看到騎馬的中年男人進了樹林,一個個抖擻起精神,站得筆挺。帶隊的軍官,徒步迎了上來,雙手抱拳施以軍禮道:“將軍,您回來了!”
男人隻是略微一點頭,跳下馬背徑直走向了馬車,軍官牽著馬韁跟在他身後,男人從下馬到上馬車始終未開口,過了好一會牽馬的軍官才敢開口問:“將軍,咱們還去兗州嗎?”
車中的男人冷冷的說:“不去了,往北,到青州看看!”
“是!”軍官得到了指令,立刻指揮衛隊開拔,被稱作將軍的男人坐在車中,心情有些沉重,閉著雙目時不時的發出歎息,他手下的軍士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將情緒,整個隊伍死氣沉沉的,沒有一個人敢發出一點聲響。
那將軍靜坐在車駕中,閉目盤膝,道路上一絲風都沒有,但車窗兩道竹簾卻在不停地擺動,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位將軍的內功已經步入了化境,呼吸吐納自然帶出一種霸氣。
他回憶著剛剛與趙母的對話,恍惚間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和趙破虜初識的情景曆曆在目。
正回憶間,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隊伍的前方傳來了一陣吵雜,驚動了這位神秘將軍。
他輕咳了一聲,貼身的軍官立刻來到了車窗前,隻聽裏麵的人沉聲說道:“小五,去看看怎麽了!”
“是!”名叫小五的軍官騎馬徑直向隊伍前麵奔去,他自幼跟隨這位神秘將軍,視其為父,他能感到自己的主帥回來之後心情很差,原因他不得而知,但是誰膽敢再讓主帥不痛快,他肯定不會饒過對方。
然而他心中也很疑惑,這次隨他們東巡的二百精騎都是跟隨將軍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兵,別說在中原腹地,就算在草原上遇到匈奴騎兵突襲,也不會這般慌亂。
“讓開讓開!”小五用馬鞭揮退擋道的軍士,鄉間的道路狹窄泥濘,他廢了好大勁才擠到了隊伍的前麵。
“你們欠抽啊!”小五嗬斥前軍開路的幾個士兵道。
幾個小卒嚇得直縮脖子,其中一個膽子大點的指著前麵低聲說道:“隊長,你看!”
小五順著小卒的手看去,隻見不遠處,道路中央,立著一人一馬,把路堵住了。
小五道:“什麽人,搭話了嗎?”
小卒道:“我去問話了,什麽都不肯說,傻捏捏的!要不是將軍吩咐勿要驚擾地方,我早抽死他了!”
小五嗬道:“多嘴!”他見擋住去路的人,年紀不大,一身白衣和坐下的馬匹上全是泥汙,好像快馬疾馳來的,小五為人精明幹練江湖閱曆豐富,一眼就看出來此人攔路擋道必有隱情,於是策馬迎了上去,抱拳當胸問道:“朋友,有何貴幹?”
前人還是默不作聲,隻是用眼睛遙看著將軍坐的馬車,小五又道:“朋友,通個名,我代你傳話!”
騎在馬上的年輕人終於開口了:“我是趙遵,泗水侯趙遵!”
話音剛落,十丈外馬車上的兩扇小門突然飛了起來,隻見那神秘的將軍像一道閃電一樣衝了出來,幾個起落就站到了年輕人的馬頭前。
他上下打量著年輕人,眼睛漸漸變紅了,小五發現主帥表情變化,警惕的湊過來,卻被將軍揮退了:“你們都閃開!”
他手下這些兵當真是聽話,愣都沒打,全都撤進了道兩邊的草叢裏。
卻說馬上的年輕人真是趙遵嗎?真是!趙母送走神秘男人之後,他立刻回到了房中,果然沒多久母親的“探子”便來了,趙遵和她照了個麵,蒙混過了母親。而後他跳窗而出,悄悄牽馬出府一路狂奔,他是本地人熟悉一些小路,一陣緊趕終於攔在了神秘人的車駕前麵。
神秘的將軍的眼睛越來越紅,眼角掛著淚珠,口中自言自語道:“像,太像了……”邊說邊不由自主的向趙遵靠近,最後雙手握住趙遵牽馬的手,激動地全身直抖。
趙遵原本有一肚子話要問,卻被這一幕弄蒙了,問道:“您……”
“我是封不遺!”
此言一出趙遵立刻大驚失色,驚道:“您是車騎將軍,封……”,說罷立刻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翻身就要下跪。可他還沒跪下去,一雙有力的大手已經托住了他的臂彎,無論趙遵如何發力,都壓不下去分毫,自己的力量如泥牛入海,輕輕鬆鬆便被封不遺化解了。
趙遵這才知道眼前這位封大將軍有驚世的內功,自己那種無力感,和對方給與的壓迫感都是自魏平君之後第一次遇到,趙遵被深深地折服了。
封不遺微笑著扶起趙遵,抓著他的手道:“孩子,這裏非講話之所,走,去前麵的竹林,咱爺倆坐下慢慢聊!”
趙遵帶著一百個疑問,跟著封不遺來到竹林,二人席地而坐,不等趙遵開口,封不遺率先說道:“孩子,方才掛在屋簷上偷聽的人是你嗎?”
趙遵一愣,封不遺笑道:“看你的臉色就知道了,你現在肯定很想問我和你家有什麽關係對嗎?”
趙遵點點頭,封不遺用激動地聲音說道:“我和你爹是磕過頭的異性兄弟!他大我一歲,你該叫我一聲三叔!”
趙遵腦子嗡的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封不遺接著說道:“那是二十年前了,我和你爹同時參軍意氣相投,結為兄弟,後來一起跟著先皇打匈奴,都封了侯,不過當時你爹的官可比我大!”
趙遵這才信以為真,哭著拜倒在地,結結實實磕了幾個頭:“叔叔在上,小侄兒給您磕頭了!”
這次封不遺不再攙他,而是點頭道:“這個頭我受得!”
趙遵自幼喪父,母親又不讓他接觸父親生前的一切,今天突然冒出一個三叔,他如何不高興,一邊擦眼淚一邊傻笑。
封不遺也很喜歡趙遵這個孩子,慈祥的打量著他,感歎道:“真像,你和你父親年輕時候一模一樣,看見你啊,就……就想起……哎,不提這個啦!孩子,叔叔我看你步履穩健,呼吸悠長,內功根基已成,得有小十年的功夫底子了吧!”
趙遵答道:“侄兒八歲開始習武,至今已有九載,學無所成,讓叔叔見笑了!”
封不遺笑道:“我十六七歲的時候可沒本事穿房躍脊掛房簷!孩子,你天資聰慧,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不過……不過多年來你母親一直說你體弱多病,為此我和你嬸嬸都非常擔心啊!”
趙遵聽罷不知該如何向叔叔解釋,隻得低下了頭,封不遺見趙遵這副模樣,心裏有數了,啞然道:“嗨,我這嫂子啊!為了保住趙家的獨苗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難為她了!”
過了一會兒,趙遵突然很神秘的問封不遺;“叔叔,您這次離京到東方的州郡來是為了巡防嗎?”
封不遺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孩子,叔叔不能騙你,我是受了皇命到東邊州郡募兵的!”
趙遵奇道:“叔叔,據我所知朝廷每年都在征兵,有些災年一年要征兩三次,而今天下太平已久,又值農忙時節,皇上為何又要募兵啊?”
封不遺道:“你也說了,朝廷多在災年時征兵,說白了,就是為了防止災民聚眾滋事謀反,給災民口飯吃,讓他們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僅此而已!你指望他們去打仗?”
趙遵說:“朝廷府庫充盈,軍資糧草應有盡有,選派良將,豁出去練他個三兩年,還怕訓不出精兵嗎?”
封不遺說道:“孩子,羊再訓再練也變不成狼!因為他們的根軟,沒有野性,不嗜血!朝廷招募的兵卒,要麽世代為農,要麽是流民,沒血性!他們打從生下來就沒打算過要去打仗,更不想立功受賞,封妻蔭子光宗耀祖!他們到了戰場上隻求活命!這樣的兵要再多也打不了勝仗!”
封不遺一番評述讓趙遵大為受教,趙遵說道:“叔叔教訓的是,真正的精兵強將是在一次次的戰場拚殺中曆練出來的,是在血水裏滾出來的,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確實不容易練就!何況朝廷近十年來不曾大規模用兵了,真正會打仗的,打過仗的兵能有幾個,將又有幾個啊?”
封不遺道:“所以皇帝讓我巡視東方州郡,尋找真正可用之兵!”
趙遵問道:“有標準嗎?”
“有!”封不遺說道,“皇上說讓我在民風彪悍的地方,集中招募年輕人組成子弟兵團,愛財的、愛物的、想立功的、想要封賞的,隻要有所圖的,肯拚命的,都要!”
趙遵笑道:“那叔叔去山裏招降土匪流寇算了!他們符合皇上的要求!”
封不遺大笑:“我也這麽想過,不過土匪軍紀太差,懶散慣了,訓不出來!”
趙遵說:“叔叔,您在兗州境內找到合適的兵源了嗎?”
封不遺搖頭道:“我隻是路過兗州,順道看看你們母子,就準備北上了!”
趙遵奇道:“兗州地廣人多,難道沒一個地方的年輕人能入叔叔您的眼嗎?”
封不遺說道:“就因為兗州地廣人多,地裏幹活的好把式一抓一大把,肯主動到戰場上為榮譽而戰的人太少了,即便真有,不成規模也違背皇帝的初衷,所以我打算去青州、冀州轉轉,那裏民風彪悍,素來出好兵。”
聽到這兒本來席地而坐的趙遵一下子站了起來:“叔叔,朝廷是不是有大動作,要對匈奴用兵了?”
封不遺讚許的看著趙遵說道:“孩子,你很有見識!不錯,十年前朝廷兵發四路進擊匈奴,結果漠北會戰,其中三路全軍覆沒,隻有你爹拚上身家性命斷後才保住了兩萬生力軍。皇帝為此十分悲痛輟朝五日,破格封不足八歲的你做泗水侯,剩下幾路逃回來的主將,或被殺或革職,一片哀嚎。慘敗後皇帝痛定思痛,決定采取守勢,苦心經營長城防線,經過這麽多年的韜光養晦,大周的軍力得到了空前的提升,而今已經到了反擊匈奴的最佳時機,我們要一鼓作氣把匈奴人趕出河套剪除他們對京城長安的威脅!”
“什麽時候?”趙遵激動地有點發抖。
封不遺說道:“皇帝等著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我想超不過三年。”
趙遵握緊了拳頭,十年了,喪父的悲痛在他心中壓抑了九年,他沒有人可以傾訴,報仇更無從談起,今天他終於聽到了朝廷要和匈奴人開戰的消息,“我也去”三個字幾乎立刻要從嘴裏喊出來,但是猛地想到了含辛茹苦拉扯自己的母親,這三個字硬生生的又憋了回去。
趙遵深深地吸了口氣,慢慢地吐出來,握緊的拳頭鬆開了。
趙遵這些表現封不遺自然看在了眼裏,他慈祥的拍著他的肩頭說道:“你爹在天之靈看到你的成長也會高興地,照顧好你母親,報仇的事就給叔叔!嗯!”
趙遵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封不遺拍了拍膝蓋站了起來,揮動著雙臂吼道:“這趟兗州沒白來啊!見到二哥的兒子長大成人啦,高興!”
趙遵抹了抹眼淚說:“叔叔您能不能別急著走?”
“哦?為何啊?”
趙遵說:“我想您不用去那麽遠的地方募兵了,本地就有您想要的有狼性的年輕人!”
封不遺眼睛一亮:“當真?”
趙遵說:“別忘了,我父親也是兗州人!叔叔,您給我一天時間,我幫您集結一支隊伍,行不行的,您自己看!”
“好吧,等上一日也不礙事,不過這幾百人的隊伍可藏不住啊,驚擾了地方很麻煩!”
“我有辦法!”趙遵把封不遺請到了魏平君授業時居住過的小屋,一眾軍士全都安排駐紮在了山上的密林裏。
安排好一切之後趙遵就出去了,一整天都沒回來,直到傍晚時分趙遵才帶著一身泥汙回到了石屋,封不遺在小院裏待了一天正悶得發慌,見趙遵回來忙問究竟。
趙遵並沒解釋,而是把封不遺邀請到了他和同鄉人操練的演武場,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演武場中卻燈火通明,上百名壯小夥子每一手舉一杆火把,排列的整整齊齊。
封不遺看著眼前這一群朝氣蓬勃,臉上又帶著堅毅神色的年輕人不住的點頭,他問趙遵:“賢侄,這些壯小夥都是什麽人?”
趙遵道:“回稟叔叔,這些年輕人來自周邊數個村鎮,我們在一起習武較藝已經有六七年時間了。白天他們都在修堤築壩,我剛把他們召集起來。”
封不遺在人群中走了一圈,這些年輕人穿著非常樸實,鞋褲上多有泥汙,臉上雖然帶著些許疲倦,但精神都很飽滿。
封不遺很滿意,問趙遵:“他們都學過什麽?”
趙遵答道:“拳腳套路,劍術長槍,射箭也都練過!”
“好,練一套拳讓我看看!”
趙遵點頭稱是,向著自己的兄弟們喊道:“大家跟我打一趟拳!”說罷趙遵站到了隊伍最前麵,他們常年在一起習武,拳腳套路好比日常吃飯睡覺一樣熟練,在趙遵的帶領下,動作整齊劃一,招式如行雲流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