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君臣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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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也正有此意,二人結伴走到了大河的河灣處,明月照河夜景果然甚美,趙遵從懷中取出銀酒壺,喝了一口遞給了小五,小五結果酒壺抿了一口,看著河中的漣漪歎道:“人啊就是賤,戍邊打戰那會兒總盼著過幾天太平舒心日子,可安逸下來沒幾天又開始懷念軍營的生活啦!”
趙遵坐在水邊說道:“得不到的才是你想要的!得到了又反而感覺無所謂了!”
小五道:“我們這些人都是烈士的遺孤,被封將軍收養帶大,當初是為了國仇家恨當兵,不過這些年仗打下來已經忘了初衷了。不過每當看到中原父老臉上的笑容,我就覺得這些年的血汗沒白流!”
趙遵讚道:“真漢子!再喝!”
小五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小侯爺,你可真不像侯爺,京城那些權貴都不屑與我們這些當兵的為伍,唯獨你追著屁股不肯走!哈哈哈!”
趙遵也笑了:“嘿嘿,這裏不是京城,權貴嘛,州府裏也有,但是打過仗的將士可不多見,既然見到了就怎能輕易放過呢!對了,吃飯前咱們提到了近年來大周的邊境不寧,談了對羌作戰的經過,我記得除了羌叛,你還提到了苗亂,這又是怎麽回事?”
小五喝了幾口,話意正濃,聽趙遵提起了苗亂,立刻打開了話匣子:“成,今天咱哥倆敞開了聊!苗族是非常古老的民族,和羌人不同,苗人和漢人的關係密切,雙邊互市交換有無,有些地方漢苗雜居不分彼此。”
趙遵奇道:“關係密切為什麽還要作亂呢?”
小五接著說道:“苗人多居於森林和山巒之中,盛產名貴藥材和木材,由於道路崎嶇當地缺乏日用的貨物,特別是鐵器和食鹽。於是邊境榷場苗人以藥材木材換取鐵器食鹽,雙方互市貿易。但在交易的過程中,漢人商賈常惡意壓低藥材木材的價格,以極少的代價換取珍貴的貨品。苗人們費盡辛勞冒著被虎狼吃掉被百蟲蜇咬的風險采集來的藥材和木材,卻遭受漢商的訛詐賣不上價,如何能不惱,可鹽鐵又無他法獲取,隻能暗氣暗憋。漢商通過壓榨苗民獲得巨額的利潤,這讓當地的一些原生漢民心生妒忌,於是勾結彪悍的苗民在漢商回歸的路上埋伏截殺,這種事時有發生。一旦有類似案件發生,當地官府必定偏袒給了好處的漢商,嚴懲行凶者,更加激化了漢苗的關係。苗人叛亂的規模一般都不大,多則幾百少則數十人,他們搶劫榷場和漢人的村寨,然後逃入森林,讓咱們的軍隊無從下手。這類的暴亂一年少說發生十幾起,多著數十起,當地駐軍煩不勝煩,又拿他們沒辦法。”
趙遵道:“朝廷不知道苗人被盤剝而暴亂的實情嗎?”
小五道:“我這樣的小校都知道,朝廷怎會不知情!”
“那為什麽不去懲處哄抬物價的奸商,讓雙方互利貿易呢?”
小五道:“其中原因太多了,苗人居住的地方多瘴氣和毒水,咱們漢人去那裏貿易十個人去倒有七八個回不來的,拿命去貿易圖的就是高回報!如果強壓物價,平價交易誰還會去冒這個風險?而且商賈收上來的藥材木材,絕大多數都送到了京城,供應權貴們滋養和建造豪華的殿宇了,這些人掌握著普天下的生殺大權,區區幾百人的暴亂如何能看在眼裏,他們是不會讓這條鏈斷掉的!”
趙遵想起了兒時在長安見到的一眼望不到頭的天街和宮闕,忍不住歎了口氣:“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股豪奢之風一時很難壓製了!好在苗人暴亂規模不大,對大局影響不大!”
“影響不大?小侯爺,你錯了!”小五揉了揉鼻子說道,“匈奴那麽強大卻隻敢騷擾邊郡,偶爾跨越長城也不敢在中原逗留太久,羌人搶了東西就跑,從不深入內地。這是因為他們對中原陌生,不敢冒然深入咱們的腹地!苗人則不同,他們就生活在內地的心髒地帶,一旦和外部的地方勢力勾結在一起,大周的西南大門洞開,內外受敵麻煩可就大了!所以我們常說羌叛是表患,苗亂的內疾,不要看現在苗民暴亂不過幾百人,實際上真正遠離漢人居住的深山中苗人的族群遠遠超過羌人,隻不過他們完全封閉不與外人溝通,和漢人也沒有生死冤仇,輕易不會發動大規模的叛亂!”
趙遵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的授業恩師曾經告訴我說,苗人體格強健善於短刃肉搏,彪悍異常,而且善於使用弓弩和暗器,上麵塗有劇毒,中者必死!”
小五道:“我未曾到過苗疆,但我與後將軍周煒手下的遊擊將軍趙昕乃是莫逆之交,他曾經帶所部千餘精兵入苗疆捕賊,我們在一起喝酒的時候,他告訴我苗地多瘴氣,毒蛇毒蟲遍地,看著清涼的溪水喝了立斃!他們在森林裏繞了十幾天一個人影未見,自己已經有數十人死於非命,無奈隻得退回。之後與苗人亂民的交鋒中,他漸漸了解到一些苗疆內部的情報,據說在西南廣大的土地上生活的苗人足有百萬之數,具有通神能力的苗王掌握著苗疆的一切生殺大權,苗王手下五位巫師,分別掌握著五支以不同毒蟲為圖騰的軍隊,他們戰無不勝,替苗王在西南地區開疆拓土,征服了西南數個民族,但不知為何至今仍未和我大周動幹戈,不過傳聞苗王和吐蕃王公交往甚密,想必誌向也非一般。一旦苗人和吐蕃人勾結在一起突然發難,整個西南,特別是蜀地將遭受空前的浩劫!”說到這兒小五話鋒一轉,“不過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苗王真的要與大周決裂,一切都是猜測,苗人淳樸,隻要朝廷采取懷柔的手段,短時間內不太會發生大規模的衝突。”
趙遵心懷憂慮地說道:“沒想到北疆和西陲這麽不安寧啊,我們這些久居內地的人還以為天下太平呢!”
小五道:“小侯爺也不用太過憂慮,自打商朝以來西南高原地帶對中原的威脅就不曾斷過,形勢比現在嚴峻的時期多了,也不見得真會爆發邊地的大規模戰爭。像苗人,分生苗人和熟苗人,熟苗對待漢人如同自家兄弟,這種親密的關係勢必影響到深山中的生苗,羌人和苗人並不搭界,他們和我們為敵的同時還要時刻提防著吐蕃人在背後捅刀子,而吐蕃人東進的最大障礙是吐穀渾,吐穀渾背後又有我們大周支持,各種勢力犬牙交錯,互相製衡,哪一方都不會輕易做出大動作。這是常態!”
趙遵道:“這種製約建立在實力均等的情況下,一旦哪一方實力削弱,這種平衡將會被打破,到時候所謂的盟友也有可能落井下石!這種曆史教訓太多了!”
小五笑道:“你啊,就是書讀的太多了!現如今咱們大周的國力如日中天,萬國來朝!就算周邊所有的力量加在一起,也無力進犯中原。皇上乃一代明君聖主,大將軍、前、後、左、右和車騎將軍都是不世出的將星,如今大周軍隊兵強馬壯,正是征服四夷的大好時機,咱們不去打他們,就不錯了!”
提到大將軍,趙遵心中燃起了無限的崇拜,這位出身寒微從小兵做起,身經百戰未嚐一敗的戰神,又以一身精湛的功夫傲視武林界,乃是大周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無數百姓敬仰的大英雄,趙遵也是其中之一,他聽了太多關於大將軍呂翔的故事,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偶像,聽小五提起了大將軍,忍不住問道:“五哥,你離京不久,不知呂大將軍近來可安好?”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小五的臉一下子就變了,結結巴巴的說道:“呂……呂大將軍,哦,大將軍啊,他……他……他沒在京城!”
“啊?”趙遵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議,堂堂的大將軍權傾天下,地位堪比三公,掌握天下兵馬大權,而今皇帝有意北伐,大將軍卻不在京城,這讓趙遵大為不解。
小五看出了趙遵的疑惑,解釋道:“大將軍身體抱恙回河南老家修養去了!”
趙遵深知一個身負深厚內功的人,必定體魄強健絕少生病,更何況是天下第一的呂大將軍,其中肯定另有隱情,但他不便逼問,於是繞了個圈子說道:“不知大將軍身患何病,竟至於遠離朝堂回老家養病?”
小五哪能聽不出來,歎了口氣道:“你非要刨根問底!好吧,與你說說也無妨!大將軍稱病全是因為與皇帝慪氣!”
“和皇帝慪氣?”趙遵更聽不明白了。
小五說道:“怎麽和你解釋呢?大將軍負氣出走,這事的源頭要從兩年前大將軍與百越人作戰收回五嶺郡說起了!小侯爺可曾聽過此役?”
趙遵搖頭道:“久居鄉下遠離京師,這樣的消息竟也未曾聽聞!”
小五道:“不是你孤陋寡聞,而是朝廷避諱此事封鎖了消息!你可知大周南疆邊界在何處?”
趙遵道:“當然知道,在五嶺山脈!”
小五道:“沒錯,但是前朝南方可是與交趾接壤的,如今少了近千裏的疆土,你可知其中的原由?”
趙遵道:“聽人說起過,前朝時五嶺以南的三個郡由一位宋姓的藩鎮控製,改朝換代之際他趁機封鎖五嶺,自立國號為百越,派軍隊在五嶺險要出駐紮,從此割斷了與中原的聯係。”
小五道:“大體是這樣的,本朝建立之初強敵環伺,朝廷疲於應付,對遠在南疆的百越政權隻能采取懷柔的政策,百越的宋氏對我朝也是恭順有佳,雙方數十年未動幹戈。在這七八十年間百越政權興修水利勸課農商,吸引因戰亂流亡到嶺南的漢人教會了當地人先進的耕種手段,把原本蠻荒的土地變成了良田,國力強大府庫充盈。兼之百越政權對南地少數民族非常親善,當地部落紛紛擁戴宋氏,而且百越前兩代國主都是高壽,兩個人把持朝政七十餘年,百越政權非常鞏固。咱們皇帝剛剛繼位的時候就曾經開朝會廷議如何處理百越政權,結果大臣們一致認為百越根基已深,不是與百越開戰的時機,皇帝雖然有心收回割裂幾十年的疆土,但礙於五嶺險峻,百越上下一心不易攻打,隻得把這事壓了下來,一壓就是十幾年。差不多兩年前,朝廷派到百越的探子發來密保,在位三十餘年的百越二代國君暴斃,其長子也在之前病故,事發突然並未留下遺詔,其餘三子為爭王位在京城爆發了混戰,地方上各自擁戴儲君,互相攻伐。朝廷得到消息立刻做出反應,皇帝親派大將軍帶十五萬大軍南征,趁百越內戰一舉收複失地。朝廷上下對這場仗都必勝無疑,收複嶺南指日可待,可大軍一到五嶺山區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先是遭到了幾個隘口守將的拚死抵抗,又被連月的暴雨阻隔,當地的越人感激宋氏的厚待拒不為大軍帶路和提供軍糧,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遠在番禺混戰的宋氏王族聽說大周軍隊打開了,竟在一月之內推選出了國君平息了內戰,呂大將軍還在五嶺山中舉步維艱的時候,百越的援兵已經在路上了。雙方在五嶺南坡附近大打出手,呂大將軍親自出馬隻取得了小勝,而後雙方便陷入了僵持。隨著時間的推移,趁百越內亂收複故土的戰機已失,糧草補給線太長,還易受到山越人的偷襲,於是大將軍果斷下令撤軍,並在撤軍的路途上設下來埋伏,圍殲了百越前鋒三千餘,嚇得敵人不敢再追擊了,大軍安全的撤回到了平原地區。此役耗時三個月,雖未獲全功,然呂大將軍率部以三千人傷亡為代價,消滅百越軍一萬有餘,收複五縣十餘個堡寨和一些關隘,迫使百越勢力後撤百餘裏,威震南疆……”
“等等等,”聽到這兒趙遵忍不住攔住了小五的話頭,奇道,“五哥,這就不對了!呂大將軍奉命南征收獲頗多,那和皇帝慪的哪門子氣啊?”
小五道:“哎,毛病就出在這些收獲上了!呂大將軍南征收複了五個縣和附近不少堡寨,但大將軍認為五嶺地區樹高林密道路閉塞,軍需補給困難,不易派兵駐守,應該戰略放棄,隻守住兩處險要的關隘方便今後用兵便可!”
趙遵拍手道:“有舍有得,大將風範!皇帝怎麽決定的!”
小五歎氣道:“皇帝說大周將士踩過的土地都是我們的國土,寸土不讓!不但如此,還以五嶺林縣為郡址設立了五嶺郡,從內地遷數萬戶到五嶺,築城、修路、開挖運河不知花費了多少錢物!”
趙遵道:“結果如何?”
小五道:“五嶺郡成立半年不到,南方數郡十幾年的積蓄都填進去了,百越人在幾百裏的補給線上遊騎四出,見糧食就搶見人就殺,把五嶺郡變成了一座孤島,百姓因饑餓逃難者十有七八,百越軍隊不費吹灰之力攻破了林縣,太守郡尉以下三萬人遭難,朝野震動!”
趙遵皺起了眉頭:“哎,果不出大將軍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