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猥瑣少年初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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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屋內像沸騰起來一般,紛紛議論開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可就是誰也說不贏對方。這般相持不下約莫半刻鍾,先生忽然叫停道:“你們中有誰能說說自己的看法?”
一片寂靜,沒一個人說話。大家都對自己的觀點不夠自信,似乎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許劭眼睛瞟向我道:“阿瞞,你說一說。”
我站起身道:“我以為,皇上應該會采納陳蕃大人的建議。”
許劭道:“哦?那你說說為什麽?”
我整了整衣服頗有些信心道:“孟子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近臣的利益與民心得失比起來,便不算什麽了。其二,曹騰大人雖然是我的祖父,但近年來宦官秉持朝政,賣官斂財,也是從根基上動搖國本的事情。皇上應該不會不知,隻是顧著照顧其多年的臉麵沒有處置。其三,陳蕃等人皆為飽學之士,論治國才能及學識人品都要高於祖父等人,國家不用賢才也是沒有道理的。憑這三點,我覺得皇上會借著此事來削減祖父等人的權利以得民心。”
許劭道:“還有別的觀點嗎?”
這時下麵多竊竊私語起來,似乎真的皇上采納了陳蕃的建議,大家就要大難臨頭一般。顯然是我的話比較能讓大家信服。
許劭接著道:“沒有的話,那麽我說說我的觀點。”
許劭從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道:“其實阿瞞,你能看到這一層已然是不錯了。可是你忽略了一個根本,那就是皇權為尊。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那是因為儒家推崇的順序是天地君親師。君在天地之下,卻高於親人和老師。天地是虛的,而人是實的。實際上按儒家的觀點,皇權高於一切權利的。而成瑨等人固然因為辦理不法之徒得了民心,可他那是違抗皇命換來的。成瑨等以法之名對抗皇令,認為皇上本人的命令不及法的效力,是對皇權的藐視。一是如果皇帝放了成瑨等人,就讓天下人覺得法律大於皇命是正確的。這便給了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以機會,今後會有大批人站出來製約皇帝的權利,這是皇帝不願意看到的。”
許劭停了停接著道:“其二,大漢朝廷為什麽一直重用外戚和宦官。這原因也很簡單,外戚維係於血脈,而宦官無後,難有反叛之心。而外戚和宦官的勢大就觸動了士大夫階層的利益。士大夫多清高而少聚財,多以推薦提攜之恩結成師徒黨羽以影響國政並福及子孫。而近年來國庫空虛,皇帝為建立私庫,賣官之風日勝,又兼之賣官斂財這等事情不宜讓清高士人來辦便多交於宦官打理。時日一久這選才之權的旁落,使得士大夫階層失去了從本質上長遠影響國家多可能。其實這次這件事,說是偶然,其實我看倒是必然之事。宦官與士人之間,宦官屬於照顧皇帝起居的一群人,可以直接影響皇帝健康和安全。皇帝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去寒這群人的心。且宦官之權隻能終於一世,而難有傳承,顧對皇權不會有長期威脅。而士人階層隻要成黨就擁有了與皇帝對抗的資本,而士人群體的數量本就龐大遍布天下,是可以威脅到皇權的存在。所以我看皇上這次會對士人開刀,這個處在風暴中心的成瑨這怕是連活命的機會也沒有了。”
“不管誰勝誰敗,和老百姓也沒什麽關係。百姓還不是一樣過苦日子。”角落裏那個平時不愛說話的夏侯惇道。
許劭似乎也被這少年的話驚到了,看了他良久,卻沒再說什麽。
後來的事情果然和許劭說的走向一樣,不久成瑨被殺的消息便傳了來。皇權可以殺人,但卻很難管住文人的嘴和筆杆子。士人一黨紛紛走上街頭演說或發文痛斥宦官亂政,殘害忠良,認為這是天下危亡的征兆。此舉得到了諸多百姓的支持。此時社會輿論普遍偏向士人,除地主豪強們的支持外。江湖豪俠也參與其中,這一時期,有大量刺客對宦官家族從屬進行暗殺。而我族中因此事而殞命者就有十多人。雖然家中護院兵丁增加數倍,但仍是人人自危。好在俠客大多義字當先,不殺沒有涉政的婦孺。我便沒受到波及。
這段時期天下士人皆以結交宦官為恥,而身為讀書人的許劭卻似乎不為所動繼續給我們授課。我問許劭為何不棄我等而去,許劭說天下士人多目光短淺沒有長遠的打算,不具備幹大事的才能。眼前這種形式看似熱鬧,但並不具備實質意義,士人們的禍事不會遠了。
許劭認為士人和宦官並無好壞,好壞的區分在於你做什麽事,而不在於你是什麽人。所以如果能將我們教導出來為做真正有利於國家和百姓的事情的話,他又為什麽要走呢。
很快的士人階層便有了分裂,有一部分被宦官集團策反。這些人給皇帝上書,把苗頭專指向士人階層的領導頭目。誣陷這夥人在民間抨擊朝政樹立個人威信,結交遊俠,恐有不臣之心。
皇帝大怒,命宦官組成集團主審黨人亂政之事,士人中多數在民間頗有人望。所以在祖父的建議下並沒有大肆殺戮。處置了為首的兩三人外,其餘人眾罷官令其返鄉終身不得錄用便了。這次鬥爭最終已宦官集團的大獲全勝收尾。士人集團根基受挫。而皇帝的威信卻達到了極致,沒人再敢反抗。然而皇權失去了士權的提醒和監督,便可任意妄為了。上有所好下必附焉,天下大興盤剝之風,大漢的子民越來越苦了。
春去秋來,轉眼間已是三載。我已經由一個懵懂孩童長成了亭亭少年。當然,在同齡人當中我依然屬於身材矮小,舉止猥瑣兼相貌醜陋的。但我的武藝確是大有長進。在我等求學的九人中,隻那一個叫夏侯惇的孩子在劍術和騎射上能勝我一籌。
這小惇子是我的本家,其祖父便是我爹的親生父親,我雖因父親過繼於曹家而姓了曹,但我們依然可算是堂兄弟了。小惇子的母親是本地有名的美人,因此他也生得相貌堂堂身材挺拔,頗不似夏侯家的種。雖出身在富貴之家且自身孔武有力,卻為人和藹謙遜,從不仗勢欺人。他一方麵喜歡花鳥音樂,顯得極其出世,另一方麵又很容易被他人的悲苦故事感動而流淚。是個極為複雜的人。
小惇子十分清高,和不熟的人很少說話。卻又十分尊師重道,對學問比他好的人尊重欽佩。因此我成了他為數不多的朋友。和我的死黨曹洪不同,小惇子雖說和我交好,但並不唯我馬首是瞻。他是個喜歡獨處的人,很多年後我依然覺得我對他並不是很了解。
人們對皇帝總是高呼萬歲,但卻沒有人能真的萬歲。漢桓帝劉誌死了,這個善於弄權卻不注重百姓疾苦的皇帝走完了他那短暫的僅有三十四年的人生。天下百姓也似乎在苦難中變得麻木,年輕的靈帝劉宏會是眾人期待的明君嗎,尚不得而知。但一場士人針對宦官集團的反撲,卻在新朝的一片祥和中暗暗醞釀。而這年冬天卻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似乎也暗示著大漢王朝的嚴冬遙遙無期,春天不知何時才會到來。
自我記事以來,譙縣從未有過如此大大雪。連續五天的大雪讓整個世界都變得銀裝素裹,那些肮髒都角落似乎都不存在了,透漏著宛如天宮瓊樓般的美態。臨近過年,我們也都休學在家。我穿上我心愛的貂皮大衣,在院內雪地狂奔,與丫鬟小廝們嬉鬧,心情頗為暢快。玩的血氣沸騰,忽然心有所得,跑回屋內研墨鋪紙。趁著興致猶在,寫下“袞雪””二字。我雖對書法一途尚未登堂入室,但這兩個字由心而生,便寫得頗有神韻,自認為連老師平日所書也遜了三分,不覺自得起來。我諸多學友中,論學問屬我第一,但書法是遜了小惇子一籌的。
少年人爭強好勝,今日寫得這好字便忍耐不住想去找小惇子顯擺顯擺。恰好他家離我不遠,既然已經起了興致,便趕緊將我的墨寶晾好卷起收容起來,飲一杯爐上濁酒,踏著瑞雪興匆匆朝著小惇子家走去。